桑榆坐定,霜雪合上房門與夕陽一道守在外頭。
燭光搖曳,兩個女子面面相覷,氛圍變得有些怪異。
最後還是歐陽蘭低低的咳嗽了兩聲,纔算打破了這僵局。無奈的輕嘆一聲,歐陽蘭將沏好的茶推到了桑榆跟前,“這是果茶,不是大寒之物,你放心便是。”
桑榆凝眉望着杯盞,“如今我倒是希望能有大寒之物,可以鎮住我體內的毒。”
歐陽蘭輕咳着,“你……你可知大寒之物,會累及女子的身體,影響女子的生育能力?你當想清楚,若是因爲這樣,而……到時候後悔莫及。”
“可人總得活着,活着纔有希望,不是嗎?”桑榆苦笑,“再說了,我這體內的寒滯,也是晉王殿下所賜。雖然他現在後悔了,但是……”
她將懷中的令牌取出,放在了桌案上。
燭光裡,令牌上紅綠珠翠,華光熠熠。
“麝香凝結成血珠子,乃是世上致寒之物。他當日靠近我,倒不是真的歡喜。將我置於風口浪尖之上,爲的是矇蔽所有人,以我爲擋箭牌罷了!”桑榆說這話的時候,眉目淡然而清雅,並無半點情緒波動。
“天家恩寵,慣來是最美的毒藥。我不是無知少女,傻傻的被人當成擋箭牌而不知。”她平靜的望着歐陽蘭,“教天下人都以爲晉王貪慕女色,都以爲他有了軟肋而放鬆戒備。”
“可他又怕我這宮裡頭出來的,是誰家的細作,不管是雍王還是卓太后,都是他的勁敵,所以他跟我逢場作戲的同時,又害怕我會懷有他的子嗣。到時候,他會騎虎難下。”
“晉王雖然大權在握,可勢均力敵的對手太多,若是他有了子嗣……”桑榆長長吐出一口氣,“自古以來,女人有了孩子就會爭權奪勢,就想爲自己的孩子掙得一切,到時候他養虎爲患,實在得不償失。”
“所以從一開始他就做好了,讓我充當棋子,再當棄子的準備。他從未動過心,對我只有利用,僅此而已!”
歐陽蘭咳嗽得厲害,顫抖的手端起了杯盞,抿一口杯中水,纔算平了胸中氣喘,“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沐桑榆,你只看到了表面,卻不曾用心去看過。”
“讓你無子無嗣,何嘗不是爲你好。如今的局面,子嗣只是牽絆,並不是所向披靡的利刃。女人有了孩子就有了羈絆,但晉王不是。”
“他是晉王啊,只要揮揮手,多的是女人爲他生兒育女。自古無情帝王家,那些殺子滅嗣的例子於皇家而言還少嗎?若他真的無情,就算是你生的孩子又如何?一聲令下,還不是死無全屍?”
“的確,他之前是在防着你。但易地而處,若你身在他的位置,你該如何?現在不一樣,我看得出來他變了。你在他身邊,能感覺到的不是嗎?”
桑榆低頭一笑,抿脣不語。
“那一刀,是你刺的吧!”歐陽蘭問出這句話的時候,桑榆反倒鬆了一口氣。
“李朔沒有瞞着你,有關於傷勢的事情,我便知道你早晚也會猜到。”桑榆沒有否認,“他信你,那我也信你。反正我這條命,如今也是他給我的。”
歐陽蘭含笑望着她,“那你可知,他未必能護得住你。你的身份卑微,不管他如何努力,這都是橫亙在你們之間的溝壑。現實是很殘酷的,不管你怎麼努力,他始終是高高在上的皇室。”
“他若是要護着你,就會成爲羣起而攻之的藉口。放下手中大權換你一人,他也會死。可若是換不得你,你死……他也不會苟活於世。”
桑榆苦笑,“你如何知道他的心思?”
“你那一刀足以致命,他卻替你隱瞞,始終不肯傷你分毫,連一句責怪都沒有。”歐陽蘭喝着茶,“沐桑榆,人心都是肉長的,若是有男人肯這樣對我,我死而無憾。”
“是嗎?”桑榆喝着茶,眸光沉沉。
“其實你都懂,只是你不願承認。我不知你心裡有什麼負擔,如今……我想與你做個交易。”歐陽蘭咳嗽着,嘴角有些血跡。
桑榆一怔,“你怎麼了?我去請大夫。”
歐陽蘭摁住她的手,“不必了,我自己的身子,自己心裡很清楚。爲了這病,晉王殿下蒐羅了不少珍貴藥材,可終究是……命數天定。”
“沐桑榆,我想活可我活不了。但在我死之前,我想……我還能報答晉王殿下的救命之恩,知遇之恩。流落風塵非我願,及時上岸卻是我的造化。”
桑榆定定的看着她,“你到底想說什麼?與我還能做什麼交易?”
“我送你一條命幫你脫罪,你答應我一件事。”歐陽蘭咳得厲害,慌忙用帕子捂着嘴,不多時,帕子上已滿是殷紅之色。
桑榆駭然,“你……”
“昔年利州一戰,晉王殿下險敗,被追殺之際幸得我相助。後晉王便說我是俠義之人,用重金贖我出苦海。知我無依無靠,就允我留在他身邊。”歐陽蘭氣息奄奄。
“那你可知我此前乃是羅剎門的細作,我也曾與你一樣動過殺他的念頭。可最後我發現我錯了,他要的是天下太平,免去更多像我一樣孤苦無依之人淪落風塵。”
“而羅剎門呢?他們拿人錢財與人消災,不管是非善惡,只爲斂財只認金銀財帛。我在青樓裡見慣了人情冷暖,再不願有更多人與我一樣身不由己。”
桑榆凝眉,“你是羅剎門的人?”
“曾經是。”歐陽蘭面色慘白。
驀地,她身子一顫,徐徐擡頭盯着眼前的沐桑榆,微微眯起了危險的眼眸。
下一刻,還不等桑榆回過神,歐陽蘭手中的杯盞突然被她生生捏碎,鋒利的瓷片已經抵在了桑榆脖頸上。只差分毫,就能切斷她的頸動脈。
歐陽蘭出手快、準、狠,幾乎令人目瞪口呆。
一個病怏怏的女子,沒想到卻是個隱藏極深的練家子。
晉王府,還真是藏龍臥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