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小時前,南棲會的資料室。
“砰!”白瓷的茶杯落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滾燙的開水飛濺開來,宛如最後的煙火。
一個暴怒的男人猛烈的錘擊了下桌面,層層疊疊的紙張紛亂的散開,落得一片狼藉。
“該死!”他盡力地壓低聲音咒罵着。哪怕褲腿被剛纔的開水濺到,很燙,他也來不及管了。
“發什麼瘋!安靜點!”書架背後,一個男人幾個箭步走了出來。書桌前的人回身怒視其一眼,兩人火熱的視線交織在一處,讓人擔心是否要迸出火星子。
“方昊,我警告你,你弄壞了這裡的東西是要賠償的,如果你還有腦子,就最好不要做對自己不利的事情。”男人冷哼了一聲,怒容化作冰冷。
“滾吧,用不着你指手畫腳。”另一邊,方昊強壓怒火,喉嚨裡發出野獸的低吟。他狠狠地剜了孔恂一眼,便收回目光。
不過是個垃圾。他心中咬牙切齒道。
而孔恂,掃了眼雜亂的桌面和失態的方某人,便拿着一疊資料走出去了,臨走前,還嗤了一聲重重帶上了房門。
人走門閉。方昊終於兇惡地踹飛了椅子,將孔恂來時掩在身後的東西展露出來。
那是一個小巧的盒子,盒子中央用銅圈固定着一塊刻有黑蛇紋印的晶石。那不是什麼普通物件,而是能納入主人神識藉此呈現主人生命跡象的命魂石。大的在本部,而小的,則被作爲護衛的他貼身攜帶。
是的,這正是秦夢炎的命魂石。原本應該散發出盈盈而穩定的藍光的石頭,現在完全熄滅了。這意味着黑蛇會會長的孫子,他的少主,陣亡了。
“媽的......你一定是在逗我吧,從發熱到熄滅,一共還不到五秒鐘?說好的交給你省心呢......我還沒出發去救你,你就......死了?!”他不願相信地怒吼,而說到後面,他的聲音也喑啞了。
這未免太過不真實了。以他的身手全速的話從這裡到顥山也不過十分鐘,若是秦夢炎遇到危險,以其素質怎可能拖不過十分鐘。所以他纔敢放任秦夢炎自己胡鬧。更何況那傢伙的芥子袋裡有堆成一山的師傅給他的寶物,就算是遇上了無法對抗的敵人,也應該能逃得掉。
但是,事實就擺在眼前,雷打不動。無論多麼奇怪,都是真的。
方昊的脊背上留下冷汗。這可不是什麼開玩笑的事情,秦夢炎是會長秦阡得意的孫子,而且會長除了他以外已經沒有尚在人世的血脈子孫了。這是絕後的要命事,偏偏,還是自己的保護不力。
他忍着要把命魂石扔在在佈滿水漬的地板上的衝動,憤怒的轉換目標,一腳踢的鐵打的書架上。
他真的有點害怕得虛脫了,腦子一團漿糊,滿頭汗水流經鼻樑。
他會被秦阡如何處置?就算他是黑蛇會的首席,就算他有才能,可即使是一般除妖協會求也求不來的他,對於秦阡來說也不過是個撿來的恰好有價值可以利用的兵器。
他太瞭解自己師傅對犯錯者的懲罰手段了。犯下重罪的他會被施以怎樣的刑罰,他不知道。會死嗎?不會,怕是比死更痛苦!
方昊開始幻想師傅陰着臉,將他打至殘廢再丟到羣蛇魔窟中的畫面,無數毒蛇要命的在他的身上爬啊爬,鑽啊鑽。麻癢,痛苦,毒性上頭,神智崩毀,流着哈喇子死去。
啊......方昊,方昊,你快醒醒,幻想過度了,事情絕不可能朝着這樣的方向發展。你是別人可望不可及的天才,縱然是秦阡那種發起瘋來六親不認的傢伙,應該也會有所顧忌吧?畢竟黑蛇會崛起的希望,就只能靠你了啊。
內心深處,彷彿有另一個自己在冷嘲熱諷着:“哈哈,方昊,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和孔恂那敢個怒不敢言的懦夫有什麼區別?當慣了老匹夫唯唯諾諾的徒弟,就忘了你本該有的傲氣嗎?那可真是卑賤!”
我絕不能如此,我絕不能如此,我絕不能如此......
當他清醒時,他整個人都已經匍匐在地上了。許是師傅的殘酷手段在他童年留下的陰影太深了,他竟然被自己的幻想一擊即潰,落得如此不堪的境地。
他擡起頭,心神漸漸重新穩定,目光也朝向遠處,凝聚而有神地醞釀着什麼。
他的拳頭握得很緊。說到底,黑蛇會只是個單身漢白手起家的產物,現在師傅也老了,無力週轉這麼大的產業了。祖孫倆更是一脈相承的毒蛇性子,黑蛇會,就跟污水潭一樣。
“啊,沒錯,秦夢炎這個累贅,死了還倒好。讓那老東西認清自己的現狀,完全把黑蛇會的未來寄託在我身上!”
方昊穩穩當當的站起來,他再也不要當一個被暴殄天物的師傅浪費才能的懦弱者,他要反叛這一切!
他面孔冰冷與秦如出一轍,手指指着屏幕上蘇皓的照片。
“蘇皓,好歹我和秦夢炎也師兄弟一場,你殺了他,我自會爲他報仇,你就洗淨脖子,等死吧。”
......
南青洞。
某一扇門後,昏暗的石廊。一對噠噠的腳步聲前後緊貼着。
“三弟,剛纔你的態度......最近你究竟在想什麼?”
“怎麼了,我處理的沒什麼問題,一方面搓一搓這個人類的銳氣,也讓想動歪腦筋的老五消停會兒。”
“那這一次事發呢,你覺得蘇皓他說的都是真的嗎?他真的全部心思都在反敗爲勝,而不是對我們下手嗎?”
“哼,這種事情,怕是他自己都說不清楚吧。大概,也就是無論生或死,都把結果變成最利於自己的。”
“那他便是有反叛心思咯,你還留他幹嘛?”他急了。
“二哥,留他,當然是爲了用他。他是一柄雙刃劍,這一點我早已知曉。”
久釋風道:“那你不會真的看上了這個人類,想要把他培養成我們血妖衆的第七員吧?我告訴你,我絕對不允許!”
“哈哈,最初的時候我不就是這麼同你們講的嗎?你們不也同意了?”傅臻魔笑着道,後方的噠噠聲戛然而止,“別急別急,我開玩笑的。”他連忙說。
久釋風嘆氣:“看來我們兩人的看問題的思路始終是湊不到一起啊。我明白你利用他獲取除妖協會情報的心思,但就我自己而言,我是絕對不會讓一個有異心的傢伙來破壞我們兄弟之間的和諧。這與他是人與否並無關係。”
兩人重新開始邁步。傅臻魔道:“你說的不錯,不過我們血妖衆者的五人就算再親密個幾十年,也還是分你我的不同個體。單純的兄弟論不能適應這個時代,而我做的一切,都是爲了維持福禍共擔的福。蘇皓他,遠不止間諜這一個價值。”
“怎麼說?”
“先去密室吧,到時再跟你講。”
走了一會兒後,他們來到了密室門前。傅臻魔舉手印在掌印鎖上,並噴出淡紅色的妖氣。
門吱吱呀呀地開了。
“來這,是因爲‘它’又發來訊息了嗎?”
“嗯,不錯,只不過是審判蘇皓的前幾分鐘。”
說話間,傅臻魔推門開燈,久釋風也跟了進去。
裡面也是一方被開闢的石室,有存放秘密典籍的書架,珍稀藥種的花瓶,牆壁上更是有許許多多的圓形壁刻。傅臻魔把手放到其中的一副壁刻的一角上。登時,隆隆聲從地板的中央傳來。
一塊長方體的機關石從地板上浮現出來。
傅臻魔撫摸上機關石,從側面的暗箱裡取出了一塊橢圓形的黃銅鏡。他的手指靈巧地在上面跳動幾番,黃銅鏡上便如漣漪盪漾,現了只形容俏麗的水墨鳳凰。緊接着,又逸散爲三列毛筆寫的字跡。
今日下午,一名黑蛇會的除妖師會找上你們。他的目標是南青洞血妖和蘇皓。特徵爲紅髮,十八歲青年相貌。請務必解決,條件如例。
求也
久釋風恍然大悟:“怪不得那時你姍姍來遲,原來是感應到求也發來了訊息去看了吧。”
“嗯,如上所言,蘇皓今日斬殺的就是這個紅髮除妖師,黑蛇會的秦夢炎。只是黑蛇會的人爲何會來到這裡呢?只有隻言片語,解釋全無......”
傅臻魔冷冷一笑:“到現在,你還覺得我們之前的佈置萬無一失嗎?求也最近送來的訊息是越來越片面了。看上去好像是給我們預警情報,實則不過是想借刀殺人,它耍這種小聰明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久釋風的表情也嚴肅起來:“這傢伙的心思未免太重了,三弟,你看我們是不是要把他結果了。”
“結果?”傅臻魔大笑一聲,“我看怕是它要來結果我們了。過河拆橋。它爲我們預警,排除危險,我們則當它的刀,幫它排除異己。在它眼裡它是與虎謀皮,十年了,估計它也想清算了。”
久釋風有點迷茫:“我覺得應該還不到時機吧,原定計劃是你晉升先天后,我們再轉移住所的,而且Z市,我們又生活了這麼久。”
“所以說,我們的處境現在已是腹背受敵不容樂觀了。這幾次它的行爲又讓我加重了懷疑,求也怕是已經快查完了我們血妖衆所有人的人類身份。而秦夢炎這次,若非是蘇皓這枚棋子在關鍵時刻發揮了擋箭牌的作用,我們現在怕是已經完了。”
傅臻魔轉頭與久釋風對視:“南棲會收了蘇皓,無非是想借這條線探到更多我們的信息,但是隻要蘇皓還活着,未曾背叛我們,南棲會的這一手將軍就始終無法下下來。蘇皓他,正好起了至關重要的制衡作用,但這制衡所能維持的時間微不足道,所以我必須馬上晉升先天,保大家平安離開。”
後天晉升先天談何容易,沒有合適的素材,等待的時間幾乎就是永遠。久釋風深知這一點,也明白正主也懂。
忽然,他心竅一動,明白了傅臻魔的言下之意。旋即,他目瞪口呆。
“你,你是要一箭三雕。怪不得......”
傅臻魔則微笑:“知吾莫若汝,蘇皓他,就是有這樣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