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新生代的滿月禮,丁老夫人身爲曾姑祖母自然是要到場的,她牽着範安陽走在最前頭,丁二夫人、三夫人也都帶着女兒、媳婦來了,就是丁文芙母女、丁筱湘和丁筱真姐妹也都到場。
來的都是親戚,高大嫂便將她們請進內室,杜大少奶奶及其身邊的人,看到跟在丁老夫人身邊的範安陽,臉色微變,高大嫂雖覺有異,卻不知問題出在那兒,疑惑地看小姑一眼,丁老夫人讓人把孩子抱過來給她抱,杜大少奶奶立時絞緊了手底下的錦被被面,錦帛被扭緊發出細微的斷裂聲,範安陽聞聲看過去,正好看到杜大少奶奶戒慎的眼,直盯着奶孃懷裡的襁褓。
忽地心中一動,她稍稍往旁邊退開幾步,看起來像是讓位置給奶孃,好讓丁老夫人能更順手接過小娃兒。
杜大少奶奶並未發現範安陽的目光,她全神貫注在女兒身上,倒是站在她身邊的高大嫂及幾個丫鬟們看到了,高大嫂不以爲意,但想到自家族妹,又忍不住多瞧範安陽幾眼,倒是丫鬟們,她們緊張的往杜大少奶奶跟前擋,想要擋住範安陽的視線。
可這卻也擋住杜大少奶奶的視線,她不悅的拍開擋在身前的丫鬟,範安陽已不在丁老夫人身邊,而是湊到丁文芙身邊去了,和王進菀兩個正在說丁筱湘那兒子甫出生就很壯實,和才滿月的小女娃看來不相上下。
丁老夫人和二夫人身邊的嬤嬤們問了誰收禮,便將禮取出來,三夫人見狀也轉頭吩咐把自家的禮奉上,丁文芙和丁筱湘也讓人把自家禮送上,範安陽這才朝墨香點頭,讓她把禮送上去。
負責收禮的丫鬟怔了下,回頭朝杜大少奶奶望去,墨香不解的看着她,其他人的禮。收得很快,怎麼輪到自家,還得請示主子?墨香不由轉向範安陽求助,範安陽脆聲道:“我娘遠在京裡不克前來賀喜。我們兄妹代母親給侄孫兒備得禮薄,還請杜大嫂嫂見諒。”
一時間屋子裡靜了下來,杜大少奶奶在孃家嫂子眼神催促下,喃喃道聲:“妹妹客氣了!客氣了!”
丁老夫人原是高興孃家大哥當曾祖了,沒注意到發生什麼事,直到聽見範安陽說的話,才轉頭詢問跟來的白芷。白芷有些心不在焉,壓根不知道發生何事,丁老夫人只得轉頭問二夫人的丫鬟,那丫鬟難得有機會在老夫人面前表現。喜不自勝的笑容非常刺痛白芷的眼,只見她麻利的將事說給老夫人聽,並得到了老夫人滿意的頜首。
白芷氣得直咬牙,與她一樣,很想咬牙的是杜大少奶奶。她沒想到自己的丫鬟竟然在衆親戚面前讓自己沒臉。
王進菀和丁筱妍聽了範安陽的話,紛紛取笑她,“就跟你說吧!叫你跟咱們姐妹學女紅,送個荷包就成,偏你不學!”
“我倒覺得妹妹代小姑姑送的長命鎖挺別緻的呢!可上頭題字可是嚴大畫師的字。”丁筱湘可是有點兒吃味呢!她兒子滿月那會兒,範安陽還沒拜到嚴大畫師門下,就是想得他老人家的字也得不到啊!
丁筱真小聲的跟範安陽要求。日後她兒女的滿月禮,一定也得請嚴大畫師題個字啊!
高大嫂略感不解,不過這會兒沒時間去問,外頭又有客人來了,廣陵城有不少人想結交京裡的貴人,大家早盯上杜、範兩家。可是杜家那時沒個能做主的女主人,範家雖有個小姑娘,卻是個傻兒,還時不時住到丁家去,讓人無處下手。
好不容易總算有個好由頭攀上來。不少太太、奶奶擠破了頭上門來賀喜。
高大嫂隨夫在任上,也是應酬慣了的,招呼客人面面俱到,丁老夫人看了暗點頭,示意二夫人提醒女兒們和新進門的媳婦多學着點。
丁筱湘成親後,便當起一家主母來,雖比妹妹丁筱真累些,但不用侍候公婆、周旋小姑、妯娌的,蘇十郎專心在學業上頭,會來上門來的,大概都是自家親戚居多,偶爾蘇十郎會帶同窗回家,但也在書房說說話,並沒帶女眷上門,少有應酬招呼客人的時候。
丁筱真則不然,婆家在廣陵是大家族,上頭有兩重婆婆在,還有小姑、大姑及一衆妯娌,時不時有親戚、友人往來,丈夫忙舉業,她則忙着跟嫂嫂們學着如何應對。
而丁修倫的媳婦兒年紀與丁筱湘差不多,雖然在家時,也跟着孃家孃親、嫂子們學過如何待客,可是出閣前覺得離自己還很遙遠,成親後真正用上了,才覺得所學太少,看到眼前這長袖善舞的高大嫂,笑盈盈的周旋衆賓客間,時不時還要應付處理管事們來回稟的事。
人都是這樣的,看別人做,覺得很輕鬆自在,就覺得自個兒肯定也做得來,等到真正去做了,纔會發現自己的不足,有的人會虛心求教,跟會的人學,有的人卻是會言詞上鄙夷別人,來掩飾自己的不足,如三夫人。
看着高大嫂滿場飛,應對得宜,就連自己婆母也點頭稱好,便拉了小女兒小聲的道:“論起來,你祖母可是杜家姑祖母,她一個孫媳婦的孃家嫂子,在這兒顯擺什麼啊!”三夫人撇下嘴角很是不悅的道。
丁筱樓抿了嘴,一聲不吭,她娘就是這樣,見不得別人好,人家婆婆和親孃都不克出席,孃家嫂子特地來幫忙,沒功勞也有苦勞吧?她娘卻在背後編派人家,真是不厚道。
便藉口去更衣溜了出去,一會兒再回來,就窩到範安陽她們那一邊去。
雲家人也來了,來的是雲渡飛大嫂和她孃家嫂子,雲大太太聽到範家小姑太太送的禮上頭,竟是嚴池題的字,當下心裡就不高興了,虧得她嫂子扯了她一下,纔沒將臉拉下來。
待出了杜府,在馬車上就跟她嫂子抱怨起自家小叔來,“您瞧瞧他都幹些什麼不着調的事,祖父死活給他弄個好先生,結果呢?他大少爺脾氣一來。得罪了師兄不說,最後把師父也得罪了!你看,丁家的姑娘拜在嚴筠門下才多久,就能請動嚴先生給她們題字送人當禮啦!我們家那位大爺呢?拜在嚴先生門下幾十年。想託他求個字畫,人嚴先生都不應。”
“你這是怨怪嚴先生呢?還是怨你家小叔子?”雲大嫂的嫂子一針見血,直言點破。
雲大嫂訕訕的紅了臉,她嫂子嘆口氣,“你家那位小叔子是被你家老太爺給寵壞了,你啊,別一個勁兒揪着他錯處不放,還是放點心在自家兒孫上吧!當心些,別讓你家裡的孩子跟他家學纔是正經。”
“怎麼了嗎?”雲大嫂追問着,她嫂子才說起雲仙兒曾找丁筱樓麻煩的事給她聽。雲大嫂有些不耐煩的擺手道:“這我知道,城裡不少人家擺宴都不給他家下帖子。”
她嫂子又說了雲渡飛一家堵了師父家門,硬要讓女兒拜師,把嚴先生氣昏過去的事,雲大嫂不耐煩的道:“嫂子。這些我都知道,老太爺還砸了他硯臺呢!”
“可你知不知道,丁三夫人爲此改變了主意,不把女兒嫁到你小嬸孃家去了?聽說啊,她孃家嫡母和嫂子可惱得很。”
“那又如何?黃家的事,與我雲家何干?”
“哎唷!我的好妹妹,你傻呀!你那小嬸這些年明面上裝得可憐兮兮的。一副被你們欺負的可憐模樣,你就不惱嗎?”
怎麼會不惱?若不是她這狐媚子作怪,小叔子好好的一門親事會給攪了?丈夫的前途因此受挫,家裡人厚道,沒人爲難她,婆母更沒搓磨她。偏偏那狐媚子總擺出一副受盡委屈的死模樣,好像她們幾個妯娌欺負她,真是天地良心啊~動不動就擺出一副淚盈於睫的可憐樣,私下說話卻老拿她孃家的慣例來嗆她們。
當年初進門,幫着婆母理家的雲大嫂帶着針線房去給新弟媳量身裁衣。一季兩套,想再多做,就自個掏錢,不想雲夫人黃氏卻道,她們黃家未出閣的姑娘一季都是四套衣裳,還對雲家針線房帶去的布匹挑刺,怎不想想,自己已是雲家婦,不是黃家未出閣的閨女兒了!一季做四套衣裳那是她黃家有錢,不代表雲家就得照辦好嗎?既然黃家這麼好,她幹麼慫恿小叔帶她私奔啊?留在黃家當老姑娘得啦!
誰知回頭雲渡飛就跑到婆母雲大太太那兒去,說嫂子苛扣他妻子的份例。逼得婆母只得每季自掏腰包貼補小兒媳,初時只有黃氏一個,後來她生的女兒一季也要四套衣裳,布料要上好的,做工要細,繡花更是繁複,其實小孩子長得快,衣服真不用做多,可這位弟妹吃要精細,穿要穿好,小叔子掙得錢雖多,可都不上繳公中,他的妻女卻都花用公中,沒分家,若是大家都一樣的待遇,誰也沒話說,偏偏婆婆偏疼麼兒,他不在家,她便縱寵麼兒的妻女。
不過私房貼補幾年下來,老人家再有錢,也經不起小兒媳這麼揮霍。
更別說她可不止一個兒子。
雲大嫂的女兒們看着小叔叔的女兒們穿戴樣樣比她們好,私下對祖母的偏心都有怨言,只是沒明說,這回雲渡飛的女兒鬧和離,雖不知事情原由,但她們已嫁的,在婆家多少都受了影響。
雲大嫂心疼女兒們,怎不氣呢?可又能如何?婆母擎天護着,就是已出閣的大姑子、小姑子們也回來抱怨過,但云大太太擋在前頭,誰敢惹她老人家不高興?要是惹毛了雲渡飛,回頭老祖宗反過來責備她們,她們才冤呢!
雲大嫂的嫂子湊到她耳邊,說了幾句,雲大嫂疑惑的問,“這行嗎?黃氏想把她女兒嫁去京裡,我那小叔則想把女兒嫁杜家那位二少爺呢!”
“哎唷,你小叔不過是個白身,想把女兒嫁去相府?他想得美唷!”嫂子頓了下,“原本人家是相中了丁家三房的姑娘,可人家畢竟是官家,不跟海商結親,容家原本寄望着五太太與那三夫人是姐妹,能說動她,誰知道白走一趟,那位五太太可是個狠角色,說好的好處她全撈了,回去把話那麼一說,那海商家只得摸鼻子自認倒黴。”
“容家那老太太沒叫她把好處都吐出來?”
“那容家啊,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全都是摳門的,進了她手裡的,哪還能叫吐出來?”
範安陽沒想到,自己送的一份滿月禮,竟然會引發雲家鬧分家,這會兒她正在聽她哥說繡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