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黃黑黑如翔一般,軟塌塌的毫無韌性,沾點水就會糊,紙面毛糙無比,這樣的紙還真是找不到用處,除了……
王衝感慨地摩挲紙面,品味着這種親切的觸感,大半年了,他一直在用竹籤解決問題,現在總算找着了擦屁股的草紙。
“揩腚!?小秀才,你不是讀書人麼?是在誑小的有辱斯文?”
這紙戶姓胡名金,聽王衝說這紙擦屁股正合適,頓時大驚小怪地叫開了。再見王衝愣住,才明白王衝是認真的,壓低了聲音道:“小的這紙雖不堪用,一刀也要十來文大錢,小秀才你是貴人,揩腚也用錢,小的們哪敢?”
王衝審視記憶,這才恍悟,在這個時代,還沒多少人用紙擦屁股,都是用竹片木片做的廁籌。南唐後主李煜崇拜佛,就曾親手削制竹片,供和尚使用,還將作好的廁籌貼在臉頰上檢查,看是不是還有毛刺……
此時紙業興盛,有貴達百文一張的澄心堂紙,早前範小石在對江樓爲妓女抄似詩詞的薛濤箋,也有幾十文一張的,但一般的紙都很便宜。王沖印的兩本書,百張書頁用紙還不到二十文大鐵錢,胡金這紙只值印書紙的幾分之一。用這種劣紙擦屁股,一月也花不到幾文錢。
因此胡金後面的話,其實不是在說紙貴,而是在說此時的“消費習慣”。擦屁股用廁籌不要錢,天經地義,如後世人呼吸空氣。有人說可以用紙,就是得花錢,就如對後世人說呼吸也要錢一般,沒多少人能夠接受。
這“消費習慣”不僅與錢有關。也與觀念有關,即是“有辱斯文”。大家都習慣性地將紙當作潔物,不管是寫字作畫還是祭奠,都不沾穢事。用來擦屁股,那是穢中之穢,也就一些“不知廉恥”的暴發戶才這麼做。
胡金當然不敢罵王衝不知廉恥,就拐着彎地說貴人。
若是換了他人,估計也就死了作草紙生意的心思,這消費習慣是千年文化積澱下來的傳統。不可能輕易撼動,自己悶頭享受就好。可王衝是銷售出身,這事就像是去非洲賣鞋一樣,他看到的是機會。
“這紙也配提斯文?只能拿來揩腚!”
王衝鄙夷地道,胡金漲紅着臉。面上唯唯諾諾,心中卻生了惱。
“若是再將這紙細作一番,價錢增個十倍百倍,便能大賣了。”
接着這話讓胡金呆住,提價十倍百倍,反而能大賣?
王衝也不在意將自己掃了進去:“用紙揩腚的,都是有辱斯文之輩嘛。此輩什麼都沒有,就是有錢。不值錢的物事,根本入不了他們的眼。”
胡金繼續發愣,又聽王衝道:“我倒是記得古書說起過一些事。有法子替你作大這紙生意,不過,你能容外人入夥麼?”
胡金終於回過神來,苦笑道:“小的村裡都是紙戶。別家的紙也比小的好不了多少。就作些黃紙、麻紙生意,連書紙都作不得。討口飯吃罷了,哪指望作出大生意,小秀才莫開玩笑……”
一旁憋了好半天的黃牙婆頓時開噴了:“胡十五,你還把土坷垃當菩薩像抱了!?二郎哪看得起你們那點家業!不過是本着善心幫村鄉親,不然怎會與我們黃家姐妹合了夥,現在黃氏雜貨鋪已經改名了,二郎就是大掌櫃……”
不愧是黃牙婆,上來就歪曲胡金的用心,逼得胡金連聲道:“入得入得!便是小的當夥計都行,只要小秀才賞口飯吃!”
若是這生意只能給胡金賞口飯吃,王衝也沒興趣了,他要入夥,是覺得這樁生意定能大賺,而且有了自己的造紙作坊,與藏書樓相關的產業更有了基礎。
跟胡金作了大致交代,具體事務稍後再處置,王衝就去了黃氏雜貨鋪視察。
不得不說,林繼盛的建議非常專業,這個雜貨鋪雖小,卻能由此摸到這一帶上百類商貨的供應鏈。王衝在其中尋着了藥材、五金等好幾項生意,有些與計劃中的生意相關,有些則有希望作成大生意。
他正在尋思該怎麼安排日程,一樁樁生意追下去,卻見隔壁質庫的鄧三帶着一幫布衣短褐找了過來,還跟着一條賴皮老狗。那老狗見着王衝,親熱地繞了幾圈,正是他初次來海棠渡時見着的那條曬太陽的老狗,那些人也見過,當時就聚在一起賭博。
“二郎,這地面都歸你了,鄉親們都怕你另有安排,沒了賣東西的地方,二郎是不是說個章程,讓大家安安心?”
鄧三質庫那片地是他自己的,可左右這些人卻是佔着林繼盛的地面,倚着官道搭起臨時棚子,賣柴炭米糧,瓜果蔬菜。都怕地面換了主人,他們要被趕走,央着跟王衝關係很好的鄧三來打探情況。
加上雜貨鋪,真是什麼都有了……
王衝一邊安撫這些人一邊想,有這些貨源,足夠開個超市。接着又暗自失笑,不是把雜貨鋪作大就能叫超市的,進貨和銷售的一整套管理體系,尤其是食品的保存保鮮,才讓雜貨鋪升級成了超市,依賴的需求和所需的技術,大大超前於這個時代。
正要將這念頭甩開,王衝又心中一動,爲什麼不能作超市……又不是非要將後世的超市原原本本地搬過來,只要用上類似的思路就好。
不過,真要作這事嗎?王衝有些猶豫了,算算他現在已鋪開了偌大一個攤子,學校、藏書樓、水火行、快活林、雜貨鋪、造紙作坊,還跟潘寡婦商定了合夥作香水生意,三頭六臂也忙不過來。
對了,潘寡婦……想想她之前就主持着華陽百花潘的諸般生意,以她的能力,出面統攬這些生意,肯定遊刃有餘。他完全可以只出點子,潘寡婦來實際操辦。可問題是,潘寡婦與他王家就沒什麼名分相連。這般交託事業,雙方都難放心。
“到底是後孃,還是丈母孃?”
王衝開始認真衡量起這事,想了好一陣,才覺得還是後孃最妥當。如此潘寡婦纔會整個人都屬於王家,爲王家事業發光發熱才順理成章。於是,在王衝的待辦事項中,撮合王彥中和潘寡婦這一項,就列作了最優先的事務。
這事可不是直接找兩人談一番就能成事的。兩人不僅脾性不合,似乎還有現實顧忌,尤其是潘家寡婦那邊。王沖決定謹慎行事,作足準備再說。
接下來幾日,王衝忙得昏頭漲腦。幾乎變身爲八核處理器,同時操辦一攤子事務。海棠渡也漸漸熱鬧起來,方圓百里內的泥瓦工都聚作一處,一車車沙石磚瓦拉來,一船船木材載來,錢也如流水一般花了出去。
“許大府說的大變,不知是什麼大變……”
這一日。王衝在海棠樓歇息,林繼盛隨口談到王衝轉告的消息。海棠渡里正喧囂不止,嘩嘩的剷土聲,咚咚的打樁聲。拉着橫木平地的黃牛哞哞叫喚混作一處,背景音則是鑿石刨木那如雨點般的細碎響聲。
可林繼盛話音剛落,喧囂猛然生變,剷土聲頓止。打樁的節奏也不再那般急促有力,黃牛再沒叫喚。密集的雨點也疏了不少,顯得雜亂不已。
“守正,不好了!晏州大亂!”
宇文柏急急衝了進來,大聲嚷嚷着。王沖和林繼盛愣住,晏州不早就亂了嗎?
“官兵大敗!有人說晏州蠻已經過了瀘江,正要大掠蜀中!”
鮮于萌跟在後面,跑得氣喘吁吁,兩眼更是慌得失了焦距。
看向臉色也瞬間發白的林繼盛,王衝恍然,原來大變,是變在此處啊。
“守正,你是怎麼算到的!?”
沒過多久,張浚也來了,還跟着王昂。張浚劈頭就來了這麼一句,讓王衝一時沒反應過來。
“年初你不是佔了一課,說當時晏州之亂只是小亂,還有大亂等着,而且是因人妄爲所至?德遠說與我聽時,我還不信,如今竟然成真了!”
王昂急聲道,王衝這才恍然,原來是自己早預言了此事。
張浚憤慨地道:“年初卜漏作亂,趙遹以梓州轉運使節制本路,一面安撫卜漏,一面聚本路及成都府、利州和夔州路兵馬進剿。瀘帥賈宗諒領兵駐江安,見賊出沒,輕兵冒進,卻遭上萬蠻人伏擊。瀘兵大潰,裨將陳世基、王士傑並數百兵將歿陣……”
王昂補充道:“這是三月底的事,怕蜀中震動,這事一直瞞着。可接着樂共城兵馬監押潘虎誘數十蠻酋來降,卻盡數斬殺示衆,激起蠻人大憤!晏州蠻無侗不叛,無寨不反,光靠蜀地兵馬,已難擋其勢。趙遹不得不明奏朝廷,請調陝西兵入蜀,此事再也遮掩不住!”
聽明白了此事的來龍去脈,還真是邊臣將帥恣意妄爲,才把這事越搞越大,與之前的占卜竟分毫不差。
此時宇文柏等人也都記起早前的占卜,嘴巴大張,與林繼盛一同又敬又畏地看向王衝。王衝心說,這可不是我占卜到的,我早知晏州蠻亂可不止年初那點光景,不過具體是怎麼搞大的,還真是我蒙的,看來是蒙對了。
對上衆人敬畏中又有急切的目光,王衝道:“德遠你莫非忘了,我所佔的那一課,卦辭還是你解的,有趙遹在,終會風平浪靜的。”
張浚哎呀道:“晏州蠻真過了瀘江,成都就是他們的囊中之物!便是最後平定了蠻亂,卻不知成都是不是躲過此劫!你名動蜀地,本是府學生員,又與許大府交好,我是來找你去府學與大家商量上書之事,請許大府厲兵秣馬,備戰待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