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微寒,風輕揚,拂宮燈搖曳,一道高牆,兩樣心情,各是不同,爲己自知!
那廂裡觥籌交錯,歌舞昇平,大殿之上,袒胸露背的舞姬載歌載舞,妖嬈身姿、爭奇鬥豔,酒未醉人人自醉。
睿王難得早早都便到了,安坐上位,此非廟堂,倒是不必與姒塔分別,身着絳紅色繡金線龍紋錦袍的睿王一手擎着九方樽,另一手攬在姒塔薄衫半露的身子上,舉樽暢飲,好不愜意!
與這畫面格格不入的晏亭倒也假意舉樽,遮住半幅視線,只餘對面而坐的公子野半張麪皮,看着公子野那一臉的尷尬,心頭甚歡喜,倒也忘記了她原本極其厭煩了這等看似和樂融融的虛假場面。
反倒是夜夜伴絲竹歌舞的公子野顯出一臉的尷尬不自然,間或趁人不注意之時,斜着眼睛睨視晏亭一眼,他如今對晏亭是又恨又懼,心下想着自己大概是真的得罪了這人了,本來是一個託辭便可以避開的尷尬,這晏亭非要拿出來反反覆覆的折騰他,睿王的注意力黏在姒塔身上,對於他那牽強的解釋並不在意,姒塔更是不會聽信晏亭的胡言亂語,可他心中還是悶悶不樂,總覺得在外人面前損了他一直風流不羈的形象,對於眼前迷醉了那一干大臣的舞姬也提不起半點興趣。
深宮高牆內,編鐘奏響的萎靡之音下,蟄伏着各式不同的心境,流蕩着奢腐的宮廷虛華;而那高牆之外,月朗星稀,淡紫素袍的蒼雙鶴負手而立,擡目遙望,身後跟着的白麻棉衫的別夕,輕緩道:“先生,怎的想到要在這夜裡出來了?”
蒼雙鶴垂下眉宇,回身對別夕莞爾一笑,那一雙夜裡不現於外的眼,此刻竟是與白天裡全然的不同,色淺,微帶若狼般的光亮.迥異與常人。
“若我令你進去陪在晏亭左右,你可會去?”
聽聞蒼雙鶴此言,別夕一愣,隨即垂首淺笑道:“先生吩咐,別夕定不會推脫。”
蒼雙鶴那別緻的眼閃着炫目的光澤,看着別夕輕緩一笑,“若你不懼,便讓張效帶你進去。”
別夕微微側了頭,半晌輕聲問道:“我可以問問先生是在擔心什麼麼?”
蒼雙復又擡眼看着那隨風搖曳的宮燈,半晌輕緩道:“你的樣貌能遮了他的鋒芒。”
聽蒼雙鶴之言,別夕一愣,隨即點頭應道:“別夕明白,這便去了。”
儘管別夕目不能視,蒼雙鶴待他也同尋常之人一般的態度.點頭看道:“公子野心性狂傲,受不得太多悶氣,你攔着些晏亭,別逼急了那人。”
別夕點頭承下,隨即若常人一般邁步向前頭樂音嘯天的承恩殿走去。
目送別夕離開之後,蒼雙鶴垂下眉眼輕緩道:“出來吧。”
暗影之中有一個瘦高的身影抱劍緩步走出,聲音公瑾道:“先生。”
蒼雙鶴灑然轉身,對來人淡然一笑,“你這功夫再好也是瞞不過別夕的耳力,若待他有心結,下次再離得遠些。”
抱劍而立的曾勝乙朗笑道:“屬下的心思從沒有瞞過先生的時候。”
蒼雙鶴輕輕揮手,邁開步子向花園隱秘處的亭子走去,邊走邊輕聲說道:“時值公子野入我大央,想來晏亭作息不定.倒是讓你跟着勞頓,且晏亭刻意相逼,公子野不出三日定會離開大梁,此人平生好顏面,若晏亭逼其甚急,想來公子野離我大梁之時,便是晏亭多事之日,那幾日我會遣別夕到她身邊,只你不提,別夕便不會糾葛舊事,十五日之內,我會把別夕招回來,你二人即便私下無人之時,亦當不相識便可。”
聽蒼雙鶴的說法,曾勝乙微微敞臂垂下抱在懷中的符籙玉首劍,神色略沮喪,卻還是恭敬應聲道:“屬下遵命。”
行至垂着帷幔的亭子中落座,伸出若玉雕的長指輕敲着身邊的石臺,擡眼,目光灼灼的盯着曾勝乙淺笑道:“置別夕到晏亭身邊並非因爲信不過你能護他周全,歿先生隱蔽甚久,待到別夕過去之時,可引歿先生到其眼前相助,至於晏亭偶得的柴安雖有真才,卻需時間打磨,無法從容應對眼前晏亭不熟之事,且別夕若到了晏亭身側,是以其好友之身,便於貼身護在其身側。”
聽蒼雙鶴之言,曾勝乙微微動了動面上的表情,半晌才沉聲道:“先生,上大夫有特別的癖性,居太行無人之境,常不見世人,喜好獨居,即便是晏忠也無法進其寢室,恐別夕他……”
蒼雙鶴笑曰:“別夕自會處理。”
曾勝乙眺望了遠處燈火通明處,半晌突然想起了這些日子縈繞心頭之事,擰緊眉峰,輕聲小心道:“先生,有句話屬下一直未曾同你說,眼前又值筵席纔想起,上大夫恐不善飲酒。”
蒼雙鶴擱在石臺上的手微微一頓,側頭顰眉看着曾勝乙小心翼翼的表情,隨即恢復手指敲擊石臺的動作,沉聲道:“初次於府中畫舫間飲酒,觀其面色卻是
**不同於常之處,此事我已經記下,是日繁忙,倒也未曾**你且再探探,若只是不諳酒性,配些醒酒的藥材便可,若是其他之症,再另作他想。”
曾勝乙點頭應了,半晌盯着蒼雙鶴那雙別緻的眼輕嘆口氣:“恐睿王忌憚先生,便是因爲先生這一雙眼,先生本無與他爭天下之心,他實在不必這般的小心待您!”
蒼雙鶴莞爾一笑,那一雙閃着別緻光彩的碧眼略略的睜開,看着曾勝乙莞爾道:“你怎知我沒有與他相爭的心思?”
原來說的肯定的曾勝乙被蒼雙鶴這樣一問反倒愣了一下,半晌壓低聲音,小心試探道:“先生那鼎莫非不是爲睿王所集!”
淺笑以對,不應亦不駁,看得曾勝乙愈加的猜不透,半晌也淺笑出聲道:“屬下多言了,不管先生作何決定,屬下只知道先生是主人便好。”
暗流涌動,曾勝乙從未看懂過眼前之人,可他卻是心甘情願爲其出生入死,初期還能說出所以然來,時日久了,那種心甘情願竟成了一種習慣,其實真的隨侍左右很久了麼,細細算來,不過三年罷了!
彼時承恩殿內,晏亭看着溫文淺笑,挨靠在自己身後的別夕竟是一愣,有些難以置信的呢喃道:“別夕兄是自己一個人來的麼?”
蒼雙鶴本就沒讓別夕刻意瞞着,別夕倒也同晏亭說了實話,柔聲道:“別夕受先生之命。”
聽別夕之言,晏亭心頭竟然激烈的躍動了幾下,壓下了血液中的沸騰,晏亭復又呢喃道:“玥謠公主還真的瞭解你家先生,竟讓她給猜着了。”
別夕輕緩的笑,並不多做解釋,遠處坐着的公子野瞧見晏亭身邊竟然出現了一個身着素衫的俊逸男子,心頭愈加的肯定了晏亭是個取向不正常的,且自那男子一出現,晏亭便再也沒瞧過他一眼,纔將將有些解脫了的感覺,隨即想想心頭又開始不舒服了起來,憤憤不平那穿得那麼寒酸的男子一出現便吸去了拆有的實現,就是那倚靠在睿王懷中的姒塔也在暗暗的把那秋波流連在那男子的身上。
公子野對侯在其身後的內侍微微勾了勾手,內侍利落的靠前,小心謹慎的問道:“公子有何吩咐?”
公子野狀似尋常的輕輕點了點跪坐在晏亭身後的別夕道:“那人是誰,穿得那麼寒酸,怎能坐在上大夫身後,莫不是貴國上大夫養的寵侍?”
內侍聽見公子野的問話初期並未反應過來他話中的意思,待到舉目看見了晏亭與別夕似十分親暱般的挨靠在一起之時才懂了公子野話中的深意,忙小心搖頭道:“公子您誤會了,那位便是別夕,乃鶴先生府中的總侍,與上大夫似乎有些私交,今日正巧進宮,便過來與上大夫打個招呼。”
公子野撫着自己光潔的下巴,輕緩呢喃道:“竟然是傳說中那妖人的總侍,長成這幅模樣,當一個總侍委屈了,或者本公子該給通融一下,成全了這一雙人。”
內侍見公子野目光不移分毫的盯着晏亭與別夕呢喃,眼睛微微瞪大,心中暗道:這公子野原來是個腦子有些問題的,竟做如是聯想,也不知這樣的人怎擔六國第一公子的盛名!
那廂別夕的到來當真就分散了晏亭對公子野的注意力,與別夕談笑風生,滿殿萎靡之氣也被隔離在了耳目之外,她這廂說得開懷,倒是未曾注意到大殿上許多視線都暗暗糾結在她這頭,其中少不得先前被她算計的公子野,還有一個更重要的人,便是睿王也在悄悄的審視着她。
睿王手執九方樽,推開懷中心不在焉的姒塔,揚高下巴,用眼角餘光暗暗探察着晏亭與別夕之間那等和樂融融的感覺,不知爲何,他心中總是有一種怪異的感覺,或許自己當真如蒼雙鶴所言,會因爲眼前這個被自己定性爲其貌不揚的瘦小男子改變以貌取人的習性,亦或許是他對蒼雙鶴先前預言皆成真的認知自覺做出了習慣性的感知,不管怎樣,他都在暗暗的探察着晏亭到底是哪裡特別,才令他漸漸忘記了她那張不堪入目的臉,玥謠同他一般喜好面容姣好的男子,如今也說了當真蒼雙鶴堅持不娶,若她爲保姬氏王族之譽,非嫁不可,便嫁晏亭,若只是爲了接近蒼雙鶴,其實嫁給此時晏亭身後的別夕更是上上之選 —— 別夕此時雖目不能視,但是睿王心中清楚,那只是別夕不願用那雙眼去看這凡世,若他願意,對於蒼雙鶴而言,醫好那雙後天受傷的眼,絕非難事!
姒塔被睿王推離,媚眼微微翻了翻,舉目四望,無人關注她這邊,先前自己一身風華出場,被衆人偷偷打量,終究是個虛榮的女子,那等開懷並不遮掩,如今見自己的光彩竟被一個男子爭去,有些不甘,她也是識得別夕的,雖說別夕是個瞎子看不得她的風采,不過她心中還是曾幻想過別夕受其吸引,即便如此,可是被一個男子爭去了光彩還是覺得心中不很舒暢
**寵她甚極的睿王都在別夕出現之後推開了她,姒塔心**不滿,霍然起身,竟還是無人發現她這頭的動作,轉身拂袖而去。
睿王在姒塔離開之時,只是微微挑了挑眼梢,隨即又轉過頭打量着別夕和晏亭之間的說笑,越看便越是感覺那本是天差地別的一對人,靠在一起反倒不突兀,並沒有襯托的晏亭愈加的醜陋,反倒說笑之間使人忘卻了她那消瘦枯黃的臉,讓人覺得那兩人靠在一起是一副賞心悅目的畫面了。
趕緊搖了搖頭,睿王有些惶恐,想着自己這些日子大概是過得晨昏不分,眼裡全是那一張臉,實在疲勞了,纔會覺得那樣一張臉也能賞心悅目,心中想着或許晚些時候該去別的夫人那裡偶爾換換口味才行。
晏亭知道別夕全是靠耳力分辨周遭的情況,可此時大殿之內甚是嘈雜,想着別夕專門來陪着自己.若是被這一團嘈雜隔絕在了界外,許要心中不暢快,因此靠別夕極近.把大殿之內的情況與別夕一一講明,甚至大殿中那些舞姬是怎樣的狀態也都詳盡道來—— 特別要說那些舞姬,只是因爲曾勝乙曾告訴過她,此等筵席之上,國勢是講不得的,如此談女人可以很容易的避開麻煩且能拉近想要與之暢談的人之間的距離。
晏亭講得仔細,別夕也聽得認真,倒是未必是因爲對那些舞姬感興趣,而是晏亭本該是隔絕於世的男子,卻是不曾想對那些舞姬此時跳的是何種舞蹈竟毫不遲疑便說得分明,一連三場,就連外族胡人那種鮮少出現在大央的舞蹈晏亭也知之甚詳,這對於別夕來說,實在是件覺得新奇的事情。
卻是不想又一場開始之時晏亭說了幾句便住了聲,別夕原本側耳傾聽,不聞其聲後,略帶不解的問道:“流雲怎的不講了?”
晏亭輕輕咳了咳,隨即掩脣輕聲問道:“別夕對那些舞姬似乎頗有興趣?”
聽晏亭之言,別夕面上一笑,這笑發自真心,看得晏亭微微一呆,心中暗道:當初就覺得公子野不如別夕,此時兩人都在場,別夕這真心一笑,那公子野實在沒什麼顏色了!
“若我對那舞姬當真有興趣該當如何,若沒有興趣,又要如何呢?”
聽見別夕的問話,晏亭竟覺得心又有些壓抑,半晌還是輕笑出聲:“若別夕兄當真喜歡,流雲便去詢問一下,可否給別夕兄討幾個回去!”
聽見晏亭的回答,別夕笑得更加的開懷,平和道:“我家先生尚不成迎娶夫人,我若帶幾個舞姬回府,實在有些失禮了!”
原本爲自己這樣的說法鬱悶着的晏亭聽別夕擡出了蒼雙鶴,一瞬間又鬥志昂揚,即便知道別夕對蒼雙鶴死忠,可還是要在他面前說那廝的不是,一方面實在因爲聽不得那廝的好,另外一方面也是想借機給別夕清清腦子,解解蒼雙鶴之毒!
“別夕兄實在糊塗,焉有主人不娶,僕役就不得成親的道理,若你家先生是個不喜歡女人的,難不成別夕兄一輩子都不成親陪他耗着,此乃愚忠,若你家主人當真這麼要求爾等,便實在是自私自利了!”
她這話說得不經腦子,說過之後纔想到自己竟然把懷疑蒼雙鶴有些問題的話也這麼脫口而出,有些赧然的偷偷打量着別夕,見他臉上的淡笑並沒有散去方纔平復了心中的緊張,卻是不想別夕脫口說出的話竟令她身子猛然一顫,“若先生當真不喜女子而就男子,那麼別夕自甘侯在其左右一世。”
慢慢放緩心情之後,晏亭搖頭嘆息,玥謠中毒太深,自己是沒那個治好她的心思,卻不想本以爲男子不同,竟亦是如此之瘋,哽得她不知怎樣接話了。
塵囂蕩耳,別夕可充耳不聞,只在嘈雜中傾聽晏亭那深深淺淺的嘆息,搖頭淺笑,輕緩道:“可惜先生並不喜歡男子。”
別夕的聲音不大,晏亭卻能聽得分明,還是未經腦子,直接問道:“他不喜歡男人,那他喜歡什麼?”
一直笑着的別夕臉上也顯出一抹不自然,輕咳了咳,方纔接口道:“試問上大夫喜歡什麼呢?”
晏亭的心思還繞在蒼雙鶴不喜歡男人這個問題上,模糊間聽見別夕回問,想也不想,直接把此時心中所想脫口說出:“我喜歡別夕兄。”
聽見自己的說出這樣的話,晏亭猛然回神,擡眼盯着別夕的表情,存於晏亭記憶中那始終淡然笑着的臉終於微微變了顏色,雖然晏亭膚色暗啞,可也引出出了微紅,張口解釋道:“知己難求。”
失神只一瞬,別夕竟對晏亭的聲音生出恍惚,他臉上微變的表情並未是因爲聽見安亭說出喜歡他令他覺得難以接受,只是在聽見那一聲綿軟的聲音之時生出一陣恍惚,似乎他此刻對着的該是一名風姿非凡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