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裡前些日子來了客人了麼?母親若是不說,我竟是不知道這些的。”莊嫺雅捂在被子裡的手摸摸小孩軟軟的黑髮,低斂着眉梢滿懷詫異。
一個不曾見過的人,又何來喜歡上了之說?莊嫺雅臉上的笑意愈發的明快,瞧她的好母親,兒子落水至今已經過了足足一個時辰了,她還不曾發現,現在倒好,拿着一個外男來親自敗壞自己女兒的名節了,真真是個好樣兒的!她方纔那番話若是傳了出去,那她還要不要做人了?
“你莫要在我跟前兒做這些臉面功夫,你實話告訴我,是還是不是?!”莊嫺雅的話林氏卻是不信的,語氣便嚴厲起來,頗有些質問逼問的意思。
“呵呵,”莊嫺雅驀地擡起頭,彎脣淺笑,一雙猶如燃燒着兩顆小太陽的眼睛直直的逼視着林氏,話語裡的嚴厲竟是生生的壓過了林氏,“母親這話倒是什麼意思?是在說我撒謊了麼?我倒是想問一問,母親究竟爲什麼這般篤定我喜歡上了睿王殿下?我近來身子不大好,不曾出過小院半步,又何曾見過什麼睿王殿下?我倒想問問母親,究竟是哪個碎嘴的混賬東西竟敢編排我這個六小姐?是與不是,便請母親把她叫出來與我對質好了,總會弄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莊嫺雅的話一出林氏面色一變,臉上頗不好看,嘴皮子動了又動也沒說出個什麼來,竟是打定了主意要包庇那碎嘴之人了。
“母親這是怎麼了?我只不過是叫那人出來對質罷了,母親緣何這般爲難?莫非我這個親生女兒的話還不如一個碎嘴子的下賤東西?”林氏的面上越不好看,莊嫺雅心裡便越發的舒坦。偏聽偏信,立案調查一番也不曾的就迫不及待的敗壞親生女兒的名節,這番‘深情厚愛’教她怎麼能不好生報答一二?
林氏麪皮抽搐,莊嫺雅的神色越是明淨,言辭越是乾脆,舉止越是坦蕩,便越顯得她這個母親齷齪不堪。教訓女兒沒成,反被教訓了一頓,林氏恨不得立刻離開這個讓她尷尬難看的地方,偏偏又覺着就這樣離開顯得自己怕了這個女兒,一時間站在那裡鬱結起來,心裡對這個女兒的不喜又上升了幾分,對乖巧體貼惹人憐惜的二女兒更加的喜愛了。
“母親若是無事便離開吧,我身子不舒服,大夫說需要靜養。”知道林氏心裡面不舒坦就夠了,莊嫺雅可沒興趣看她那張醜陋的嘴臉,沒得讓自己噁心,當下便下了逐客令。
“對了,堯兒出來有一會兒了,他沒來找你麼?”林氏終於找到了話題,便擺着一副慈母臉孔問道。
莊嫺雅眉心狠狠地皺了皺,什麼叫‘出來有一會兒了’?什麼叫‘他沒來找你麼’?阿堯身邊那些個貼身隨侍的丫頭小廝們都是作死的麼?連個孩子都看不住?若非她今日起晚了時辰誤了給老祖宗請安的時間,此刻的阿堯怕是已經成爲一具冰冷的屍體了吧?
一瞬間,方纔墜入湖裡的那種冰冷刺骨的感覺好似又重新回來了,在經歷了一番熱水沐浴和地龍暖被的溫暖之後,越發的讓人難以忍受,莊嫺雅不敢想象,若是阿堯再次成爲一具屍體,她會怎麼樣……
看着猶自端着一副慈母嘴臉的林氏,莊嫺雅心頭陡然升騰起一股戾氣,看着林氏的眼神猶如世間最鋒利的刀子,厲聲道:“有時間聽那些個賤胚子碎嘴編排我,卻沒時間好好照顧阿堯,真是我的好母親!你給我滾,滾出去!莫髒了我的院子!”
好端端的,莊嫺雅陡然變臉,林氏立時嚇得幾乎不能自持,待回過神來才發現已經出了莊嫺雅的小院,身上早已被嚇得出了一身的冷汗。捏着繡帕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林氏的腦海裡驟然浮現出莊嫺雅方纔的模樣:
分明是明豔照人的小臉,卻讓人覺着猶如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魔,幽冥寒冷的眼睛幾乎凍傷人的魂魄,及至那言語……竟是叫她滾?!
她竟然叫她滾!
林氏驀然臊紅了一張老臉,面上浮現出惱羞成怒的神色,狠狠地甩着繡帕,磨着牙回房,心裡則在琢磨着,改天定要加倍的找補回來,斷不能叫自己養大的女兒落了自己的臉面!
林氏走後,房間裡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莊嫺雅懷裡,小孩肥嘟嘟的雙手死死地攥着姐姐的衣襟,小臉自以爲隱秘的半仰着,偷偷地瞧着自家姐姐的臉色,心裡十分忐忑,他知道,姐姐生氣了,很生氣很生氣很生氣。
“看什麼?乖乖睡覺,睡好了就沒事了。”莊嫺雅嘆了口氣,方纔是她衝動了,忘了懷裡還有個小小的阿堯,這番景象折騰過去,怕是將小孩嚇到了。
“姐姐不生氣,阿堯會很乖,最乖。”小孩雖然不明白姐姐究竟爲什麼生氣,但是本能的覺得姐姐生氣和自己有關,笨拙的哄着。
“嗯,阿堯最乖了。”看着小孩忐忑擔憂的小臉,莊嫺雅莞爾,她這是怎麼了?明明決定要讓小孩好好的看着的…如今竟是自己先怕了,真是好笑。看着跟着自己笑開的小孩,莊嫺雅揉了揉他的腦袋,“阿堯乖乖的躺好了,姐姐一會兒就回來陪你,記住,誰來了都莫要搭理,你只管睡覺就是,聽到了嗎?”
對着一個九歲的孩子也下的去手,就莫怪她心黑手狠,不留半分情面。
“嗯,阿堯聽姐姐的。”小孩乖乖地任由姐姐將自己放在牀上,眼巴巴的瞅着自家姐姐離去的背影,眼裡閃過堅定。
臘月的風吹到臉上,比刀割還難受,莊嫺雅卻恍若未覺的朝着老祖宗的院子裡走去,面上凝着的寒霜看着竟是比這臘月的天還要冷,還要寒。
地龍烘烤着的屋子裡,莊老夫人抱着一隻鏤金雕刻的小巧暖爐坐在榻上,翻看着一卷經書。
“老夫人,六小姐求見。”
因着徐大夫染了風寒需要回家靜養月餘,府醫這一塊兒,便需要再招個人暫時看護着,馬嬤嬤便親自去處理了。剛回到院子裡就見六小姐站在院子裡求見。
“嫺雅?”莊老夫人眯了眯眼,不緊不慢的說着,“不是說病了躺在房裡養着嗎?”
“先前是有這麼回事兒,六小姐院子裡的秋菊還去外面請了大夫過府診脈。”馬嬤嬤瞧着老夫人的神色,也看不出個什麼來。
“叫進來吧,大雪天兒的,別凍壞了。”莊老夫人合上經書靠在後面的軟枕上。
“唉。”馬嬤嬤應了聲,急忙出去將小姑娘迎進來。
進了裡屋,一股蒸人的熱浪撲面而來,莊嫺雅臉上寒意瞬間融化,眉眼裡盡是死裡逃生,驚魂未定的後怕,眼眶裡還掛着兩汪水汪汪的淚珠串兒,看起來萬分的可憐,偏偏又只是咬着嘴脣不說話。
看到這個樣子的唐嫺雅,莊老夫人心頭一跳,這個孫女她也是真心的疼愛過的,嘴巴甜得跟抹了蜂蜜似的,偏生被那林氏硬生生的給毀了,變得沉默寡言不愛說話,受了委屈什麼的也從來不反抗不爭取,今兒個這倒是怎麼了?
“雅雅怎麼了?哭得這麼可憐?快來奶奶懷裡,讓奶奶好好瞧瞧。”莊老夫人丟了小暖爐子,將一個勁兒掉淚珠子的孫女摟進懷裡好生的哄着,“別怕啊,雅雅不怕,奶奶在呢,誰也不能欺負我們雅雅。”
一如記憶裡那般慈祥的面孔,溫柔的聲音,險些讓莊嫺雅真的哭出聲來。隔着淚水仰視着那張爬滿了魚尾紋的蒼老面容,莊嫺雅漸漸地停止落淚,只是小小聲的抽噎着。
記憶裡的莊老夫人,她的奶奶,永遠都是這麼一副和藹可親的慈祥面容,然而誰又會想到這個慈祥的老人也有狠辣歹毒的一面?若非當年她無意間親眼看到這個慈祥的老人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夫君,她怕是一輩子都會把她當成疼愛自己的好奶奶吧?
“好了寶貝,不哭了,乖,告訴奶奶怎麼了?”拿起錦帕擦了擦莊嫺雅臉蛋上的淚珠,莊老夫人低聲哄道。
“奶奶,雅雅怕。”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哭得雙眼紅紅的,可憐兮兮的樣子簡直讓人軟到了心坎裡。
“不怕,奶奶在,雅雅不怕。”將小姑娘往懷裡使勁兒的摟了樓,莊老夫人暗自猜測着,究竟是什麼事能把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嚇成了這般模樣?
“奶奶,阿堯差點就…..”似乎想起了當時的可怕情景,小姑娘整個人都哆嗦起來,卻還是哆嗦着說出來,“晌午的時候,我從奶奶這裡請完安回去,經過聽瀾閣的時候聽見‘撲通’一聲,便好奇地走過去,就見到一道白色的身影從假山那裡閃過,阿堯卻在水裡掙扎着,那麼冷的湖水,阿堯的臉色都白得透明瞭,他連叫都叫不出來……”
莊老夫人的臉瞬間冷了下來,她是怎麼也沒料到府裡竟然會發生這種事兒?
“阿堯還那麼小,他才九歲,我把他救上來的時候,幾乎都聽不到他的呼吸聲了,若是再晚一點,若是我沒有好奇,若是我今天沒有起晚,那阿堯會怎麼樣?”小姑娘似乎真的嚇壞了,死死的抱住老婦人的腰,前言不搭後語的說着,“雅雅好怕,在我們自己府裡,誰會害阿堯?母親都能聽那些丫鬟婆子碎嘴子的閒話來壞我的名節,爲什麼就沒時間照顧阿堯?還有那麼多的丫頭小廝們怎麼就看不住保護不了一個小小的阿堯?”
莊嫺雅是打定了主意,既然林氏打定了主意要走前世的老路,那麼她自然也不會留情,必得讓她生不如死的留在這唐府裡,看着她所在意的,一點一點被她奪走,摧毀,直到她玩膩爲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