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府。
昏暗的祠堂裡,搖曳的燭光在紗窗上影出兩道黑影,不時傳出細碎的談話聲。
“娘,爹這是什麼意思?他既然將姐姐和阿堯都送到了姑姑府上,爲什麼單單的把我落下?難道就因爲我沒有生病,沒有被人暗算落水麼?”一大早給老祖宗請安的時候,莊婉柔才聽二房的人說,莊嫺雅和莊子堯都被爹爹送到姑姑府上了。當時其他房裡的人看着她的眼神充滿了幸災樂禍的意味,憐憫的意味,簡直要把她氣炸了,他們都算什麼東西?也敢那樣瞧着她?
“你說你爹把阿堯也送去了?”林氏只聽到阿堯兩個字,至於說另一個女兒……哼,待到她出了祠堂,定是要好好的教導教導她孝道二字。
“一大早就將人送去了,”見母親只提起阿堯兩個字,莊婉柔掩飾着內心的憤恨,都是你身上掉下來的,就因爲她是女孩子,所以就只喜歡阿堯麼?“娘,在我們府上,阿堯尚且都被人暗算了,別說是到姑姑府上了,沒個人貼身照看着,我怎麼想怎麼不安心。娘,你說怎麼辦?”
“你去求你爹把你也送去,就說你想阿堯了,再不行就去求你老祖宗,或者讓幾個姐妹們都去,”說到兒子的安全問題,林氏可是一點也不糊塗的,她想了想接着道:“至於說該怎麼求,怎麼說才能達到效果,你可要想好了再說。”
“還是娘最疼我了,女兒聽孃的。”莊婉柔一把撲到林氏懷裡撒着嬌,眼裡閃過詭異的光芒,莊嫺雅,從小你就搶去了所有人的關愛,到了現在竟然能夠讓父親把我捨棄了?真好!你給我等着!
“索性你平日裡是個乖覺得,想來不會有太大的問題。”林氏欣慰道,小女兒貼心乖巧的樣子纔像她的女兒,不像莊嫺雅那個虛僞狡詐的白眼狼,陽奉陰違,還不守孝道,她被罰到這裡也不見她有半點擔憂,到了現在竟還大搖大擺的到靖南侯府享福去!真是白養她這麼大了!
“四弟這倒是什麼意思?合着就他的孩子矜貴,就他家的是塊寶,我們三房裡的都是破草,去侯府就去侯府,作甚弄得跟做賊的一樣?難不成我們家的孩子還會死皮賴臉的跟着去麼?”莊婉柔走後,葉氏的臉色便沉了下來,連着摔了好幾個杯子,也沒有半點舒坦勁兒。
“行了,你給我少叨叨兩句,那兩個孩子這些日子遭了什麼罪你也不是不知道,若非爲了掩人耳目,四弟又豈會不知會我們一聲?吵吵什麼吵吵?”莊建坤不耐煩地看了葉氏一眼,“別整日裡聽風就是雨,幾十歲的人了,竟然被一個黃毛丫頭玩在手掌心兒裡,你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呢!”
府裡的七個姑娘,要說心計最歹毒的莫過於四弟家裡的莊婉柔了,連親姐姐都不眨眼的陷害,連親生母親也毫不猶豫的利用算計,心思簡直冷血可怕到了極致,也不知四弟和林氏是怎麼教導的,嫺雅那孩子就教導的很不錯,怎麼偏偏這莊婉柔就成了棵歹筍!
最可氣的還是他這個娘們,沒什麼腦子還喜歡吵吵,一聽別人說個什麼就火急火燎的往前衝,簡直沒腦子到了極點。
“你別說我,你自己個兒又多能?大哥做了戶部侍郎,二哥待在刑部,四弟眼看着就要成爲吏部尚書了,你呢?你這麼能耐你咋不弄個尚書噹噹叫我瞅瞅你的威風呢?”葉氏牙口好,一貫是個輸人不輸陣的,就是在自家夫君面前也不會有半點退縮,府裡邊兒真正能降得住她的數來數去,也就老太太和老爺子了。其他的人,大半可能就只有乾瞪眼受着的份兒了。
果不其然,莊建坤被葉氏的話狠狠的戳了心窩子,差點一口氣沒上來,他定定地看了葉氏半響,最終無奈的去了書房,他到底也是個七尺高的大老爺們,不和這沒見識的娘們計較!
三房裡。
“真是沒想到,居然會有人對着一個九歲的孩子出手,你說這人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歹毒成了這般,就不怕報應麼?”王氏抱着小暖爐,窩在榻上懶洋洋的道。
“反正又不是我們做的,怕什麼報應不報應的?”一旁和兒子下棋的莊建業不甚在意的道。
“雖然我們自己知道不是我們做的,但是四叔未必會這樣想。”莊詩音繡着新出的花樣,瞟了眼母親淡淡道。
“要我說,我們該擔心的不是四叔,而是四嬸。”莊雅樂調了調琴絃,漫不經心的接口。
“想那麼多做什麼?總歸是一家人,祖父難道會平白的誣陷我們謀殺小弟麼?”莊子楠落下一子,笑眯眯的看向父親,“爹,再這麼下去,你今天晚上可就輸了十盤了,還要繼續麼?”其實要他說,最該擔憂的,既不是四叔,也不是四嬸,而是六妹妹,聽他那個大哥說,變得很有意思的六妹妹。雖然不知道爲什麼,但是他就是有這種感覺。
“不下了,個兔崽子,對你老子也不客氣,簡直氣煞我也!”莊建業一把將棋盤打亂,看了看幾個孩子,“好了,也不早了,都去睡吧,記得明日裡早點起,給老祖宗請安,沒什麼事就待在自己屋裡別亂跑,畢竟那幕後之人還沒有揪出來,小心爲上。”
冬日的夜總是格外的冷,格外的寂靜。
一條黑影從天而降,在靖南侯府後院消失。
許是因爲兩個人睡在一起,又加了一個湯婆子,莊嫺雅覺得熱燥的睡不着,索性披了件衣服喝了杯茶,重又回到牀上躺着。半夢半醒間,有輕微的細碎的聲音入耳,莊嫺雅頓時清醒過來,一股寒意瀰漫全身。
屏着呼吸將小孩抱起來塞到牀底,莊嫺雅捏着金簪躺在牀上闔上眼簾。阿堯是臨時決定住到她房裡的,所以可以排除來人是衝着阿堯來的這種可能;而且,因爲前世所經歷的緣故,她的耳朵比之一般人靈敏得多,她聽得出這個人是衝着她來的。
莊嫺雅比較好奇,她今日纔到侯府,夜裡邊有人偷偷摸摸的衝她來,這人究竟是侯府的?還是外面的?又或者說是白日裡的那個神經病派來的?如果不是......來人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想象着即將發生的情況,莊嫺雅竟然有種興奮的感覺。
大概是雪下得厚的緣故,一道修長的黑影透過門窗灑落在地面上,一隻裹在黑色長袍裡的大手輕輕的推開門,又迅速關上,哪怕只是眨眼的功夫,刺骨的寒風便透過門縫鑽進來了。
牀上,小姑娘大概是覺着冷了,無意識的縮了縮身子。
一襲黑色長袍的人飄到牀前,竟是完全不沾地的。
嘖,還是個高手!真是看得起她!
莊嫺雅在腦海裡過濾着,卻發現不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她所接觸到的人裡面,沒有能夠這樣腳不沾地行走的,所以……這人究竟是什麼鬼?
森冷的寒意漸漸靠近肌膚,莊嫺雅努力的平復着呼吸,讓自己的心跳不要太過劇烈,她想,重生說不定真的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尤其是這種出乎既定規則的事情,想一想就覺得好興奮。
一抹幽藍的寒光在湖南的房間裡顯得格外刺眼,尖銳的刀鋒自莊嫺雅的上方直直的向着她的心臟刺下。
幾乎是在皮膚挨着刀鋒的一瞬間,莊嫺雅一個翻身從牀上掉下來,與此同時,緊攥在手心的髮簪閃電般的扎進來人的腳上,兇狠的力道直接穿透了來人的腳背。
沒料到自己竟然會被發現,來人面色驟冷,擡腳就狠狠的踹向地上的莊嫺雅,力道之狠讓人膽寒。
然而莊嫺雅一擊得手之後便毫不挺溜地滾出老遠,眼見來人的腳向着自己踹來,漫不經心的側了個身,吹了吹髮簪上的血跡,朝着來人笑的燦爛無比,“黑色的呦!”
——擦!這是哪家養出來的變態?!
尼瑪,哪家的閨秀被刺殺之後還能笑得出來?
腳上傳來一股比一股劇烈的疼痛,來人看着莊嫺雅的眼底染上了濃烈的殺意,能在他到來之前就發現了他的蹤跡,還能夠在自保之餘狠辣果決的出擊,這樣的女……孩,一次不成功的話,就再也沒有成功的可能。
“呵呵,你想殺我?”莊嫺雅捏着小帕子擦乾金簪上的血跡,插在頭上,慢慢地靠近來人,嬌俏可憐的嗓音在漆黑寒冷的冬夜裡顯得格外的惹人憐愛,“別殺我,我還小。只要你放過我,我就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的,你說好不好?”
靠——
來人額上冒出一層冷汗,莊家到底是怎麼樣女兒的,好好的一個嬌滴滴的女兒,怎麼養成了這麼可怕的性子?她就不怕以後嫁不出去嗎?!
莊嫺雅也不需要來人開口,她在來人面前站定,白皙的小手摸了摸下巴,然後奪過來人手裡的刀,仰起頭笑眯眯的看着來人露在面罩外的眼睛,呲出一口尖細的小白牙,“這麼晚了你還來嚇我,真是討厭。我最討厭別人嚇我了,可你不僅嚇我,還敢殺我,你知道死字怎麼寫嗎?”
說話間手起刀落,猩紅飛濺,下手的動作乾脆利索的讓人讚歎。
“還敢瞪我?”莊嫺雅眯了眯眼,有些不高興的抿起嘴,“你都這麼欺負我了還不興我捅你兩刀麼?告訴你,你瞪我一眼,我就捅你一刀;還有,再敢對着我放殺氣,呵呵,我就先殺了你!”
面罩下的刺客苦逼的閉上眼,臥槽!究竟是誰說莊家的六小姐乖巧可愛溫柔善良的?你見過誰家溫柔善良乖巧可愛的小姐會拿刀捅人的?
“別在心裡面兒說我的壞話,不然我弄死你信不信?”莊嫺雅毫不猶豫的捅了第二刀,“我才這麼小,你們就把主意打到我身上,還想殺我?簡直畜生不如。你知道麼?我最愛惜的便是我這條小命了,你就是刮花我的臉蛋,把我砍得斷手斷腳的也沒關係,但是……誰叫你三更半夜的不好好在家裡躺被窩裡睡覺,偏偏要跑來殺我呢?那我就只好把你殺掉好了。”
第三刀。
“姐姐?”
就在這時房間裡忽然響起小孩稚嫩的聲音,莊嫺雅面上露出一抹溫暖的笑意,鬆開插在來人心臟上的刀,回身將小孩抱起,放回牀榻裡,“阿堯乖,姐姐就在這裡陪着你,好好睡覺。”
桔黃色的帷帳裡,女孩動作溫柔地抱着年幼的弟弟,神色間溢滿了寵溺,彷彿將自己所有的純真善良和溫暖都給了小孩。她們的背後,一道裹在黑色長衫裡的修長身影緩緩倒下,猩紅的血液流了一地,濃濃的血腥味在房間裡瀰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