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婉。”
太后陵寢跟前的宮殿裡，沈詩雪看着眼前一生白衣麻布素裙的女子，輕聲喚道。
澹臺婉扭過頭來，冷笑着說道：“如今倒是肯喊我一聲婉婉了，我不是你的婉姨母麼？”
沈詩雪沒有與澹臺婉較真，只是端了自己身邊的食盒，放在一旁的八仙桌上，輕聲說道：“這些都是你愛吃的點心，以後，我會讓人每天送過來。”
“不用你假好心！”澹臺婉一步步向沈詩雪逼去，“瞧見我這樣，你是不是很開心，你奪了我原本擁有的一切，你怎麼會不開心！”
澹臺婉自嘲一笑，“賢妃，賢妃？虧我還以爲自己成爲了賢妃，便能永遠留在三姐姐身邊，可是我到底是鬥不過你的，我如今只能給太后守靈！”
“一輩子，呵，一輩子啊！我才十三，十三歲啊……”澹臺婉說着，便落下了淚，卻又迅速抹掉，“我不會在你面前示弱的，永遠都不會！”
看着這樣的澹臺婉，沈詩雪微微垂下頭去，“太后封你爲賢妃的時候，便是存了這樣的心思的，只是你自己當時沒有看開罷了，太后當時便說過，讓你留在身邊伺候的。”
“是！你的意思是我活該！誰讓我想要成爲皇上的女人，誰讓我想要與三姐姐爭寵！是不是！”澹臺婉恨不能上前去咬了沈詩雪，“都怪你！都怪你！若是沒有你，三姐姐一定不會這樣待我的！”
沈詩雪往後退了兩步，輕輕的搖了搖頭，“你可還記得當初你我初到寧朝的時候？我想着，我真真是個外人，母后不知道會如何對待了我……”
“那時候的我，便是走路，都不敢邁了太大的步子，我很怕，很怕母后會尋個理由處置了我，尋常大戶人家的庶女，尚且過得小心翼翼的，又何況是我這樣的身份？”
“我最害怕的時候，是你拉了我的手，說你我是姐妹，說你會幫我，我那時候很慶幸，你與我同年，我可以像一個玩伴，陪在你的身邊。”
澹臺婉根本不願意與沈詩雪懷舊，冷笑一聲說道：“怎麼？是想要告訴我，如今你我是雲泥之別麼？是想要告訴我，當初幫你的那個小妹妹，成爲了你的手下敗將嗎？”
“婉婉！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從來沒有想過跟你鬥，也從來沒有想過要爭寵！因爲我根本就爭不過你，你纔是母后的妹妹！”沈詩雪盯着澹臺婉嚷着，這是她第一次，用這樣大的聲音，與澹臺婉說話！
“我纔來寧朝的時候，便聽到母后與忠國公夫人的對話，母后說，會讓你我平安長大，呵護着你我，絕不會讓你我經歷了她們當初經歷的勾心鬥角！所以從一開始，我心裡便從來沒有這個鬥字！”
澹臺婉冷笑着，“你這樣的姐妹情深，是演給誰看的？這周圍可是有了誰在瞧着或是聽着？”
“你何必如此呢？如今的你，依舊是寧朝尊貴的公主，我不過是個掛名的賢妃娘娘，一個永遠不許踏出這裡一步，住在活死人墓裡的賢妃娘娘！”澹臺婉撕心裂肺的喊着，似是這樣一喊，就能讓自己心中的鬱結之氣，全部疏散掉！
“用你的話說，你已經不能踏出這裡一步了，我又爲何要哄騙於你，我來，只是不願意你對母后有了怨怪，我問過徐媽媽，你生母，根本就不是母后害死的，是你五姐姐和劉姐姐的生母葉姨娘害死了你的生母。”
“母后爲着你的事兒，好些日子都沒有好好用膳過，我不願意你都到了這步田地，還要怨怪了母后！”沈詩雪也沒了好脾氣，“該說的我都說了，到底是爲着什麼，你到了這步田地的，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大殿之內，又恢復了寂靜，那樣讓人害怕的寂靜，彷彿這個世上的人，都死光了，只餘下自己的感覺，澹臺婉看着那八仙桌上的點心，下意識的就靠了過去，那好歹還是熱的，帶着一絲生氣。
知道錯了麼？早已經知道了，從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就在後悔了，她何曾想過做皇上的女人呢，她只是想要陪在自己的姐姐身邊……
可是她不能承認，認錯，會讓她失去活下去的動力，她都做了些什麼？她明明是想要三姐姐好的，結果卻一而再，再而三的讓三姐姐難過……
——
“娘娘，丞相在裡頭。”一個小丫鬟指着一處院子說道。
“還是不肯用吃食麼？”瑾悠問道。
“回皇后娘娘的話，從太后薨了那天開始，丞相便滴水未進……”小丫鬟不知道自己回答的對不對，抿着嘴說道。
瑾悠衝着身後擺了擺手，沒有讓水冉跟在身邊，直接走了進去。
慕容景輝就那麼坐在書案前頭，身影在陽光下，顯得蒼白如雪，整個人似是少了生氣，彷彿行屍走肉一樣的坐在那裡。
瑾悠將袖籠裡的盒子放在書案之上，溫聲說道：“這是太后的一縷頭髮，留着給丞相做個念想……”
慕容景輝不爲所動，人都死了，一縷頭髮又能有什麼用？
“太后在寧王府的正院走的，走的很安詳，脣角還是帶着笑意的……”
慕容景輝從鼻端出了一口氣，似是生氣一般，又似是在自嘲，她到死都只記得沈大將軍……
“朝廷裡的事兒，忠國公如今都擔着，丞相若是想要歇息，可以歇上幾天，但……”
瑾悠的話沒有說完，便聽得門外細碎的腳步聲，殿門被推開，蕭翎兒抱着一個孩子走了進來！
先是給瑾悠見了禮，方對慕容景輝說道：“丞相爺這不吃不喝的，是想要追隨太后麼？”
慕容景輝便是瑾悠都不理，又何況是蕭翎兒，只那麼坐着，不言不語。
蕭翎兒似是根本就沒有等着慕容景輝回答，“恕妾身說句實在話，便是丞相爺這麼過去了，太后也不會在黃泉路上等着您，太后正與沈大將軍琴瑟和諧着，丞相爺過去，也是自討沒趣，若只是自討沒趣也就罷了，只怕太后還要怨怪了丞相爺！”
“太后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皇上了，丞相爺死倒也容易，不過是幾天不吃不喝也就是了，然後呢，皇上後腳也跟着您去，到時候寧朝覆滅了，正好讓太后一家子團圓。”
蕭翎兒這話有些過了，慕容景輝在怎麼不開口，也不得不張口說話，“大元已滅，皇上與大理納蘭墨塵親如兄弟，寧朝是不會覆滅的。”
“這世上，原就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事兒，寧朝沈家的江山才幾年光景？咱們皇上怕是還沒有站穩了腳跟吧？我們蕭家還在虎視眈眈的呢吧？”
“蕭家旁的沒本事，但勝在人多，誰知道哪一代會培養出一個少年丞相來？皇上跟前，不過就是個忠國公和丞相爺，丞相爺前腳走了，忠國公也不一定能撐得住，到底忠國公是從大理來的，還是個缺了一條胳膊的！”
蕭翎兒越說越不客氣，瑾悠在一旁聽着，沒有插話，不管怎麼說，好歹慕容景輝已經開始說話了！
“回頭丞相爺去了黃泉路上，見到太后娘娘，您要怎麼說？說您直接找太后來了，不管皇上那副爛攤子了？”
“妾身若是丞相爺，怕是沒臉去見太后，您若是當真想要去見了太后，那也不是不能成，先將皇上的江山打的穩穩當當的了，再去不遲，好歹您還能跟太后說一聲，您幫襯着太后的兒子坐穩了江山，太后欠您的，這輩子還不了，下輩子來還！”
蕭翎兒這句話，觸動了慕容景輝，慕容景輝想到當初自己與安瑤太后說的話，安瑤太后說過，這輩子還不起他了，下輩子來還！
慕容景輝站起身來，有些虛弱，衝着那個小孩子招了招手，二歲的孩子，已經會說些簡單的話了，“父親……”
“來，爹爹教你讀書習字可好？”
蕭翎兒與瑾悠退了出來，走的遠了些，瑾悠方纔說道：“丞相這般，很容易心力交瘁，不如歇上一陣子……”
“皇后娘娘，丞相爺不能歇，只要一歇下來，他便再也不能起來了，這樣沒什麼不好的，憑着這口心氣兒，丞相爺自己再注意着些，十年八年的，是沒事兒的。”蕭翎兒吩咐一旁的丫鬟去煮了好克化的白粥小菜來，給慕容景輝用，十足的賢妻良母。
這般看着蕭翎兒，瑾悠微微皺眉，自己的夫君，心思不在自己身上，孩子也不是蕭翎兒生的，可蕭翎兒卻是管着慕容府諾大的家業，“苦了你了。”
蕭翎兒明白瑾悠說的是什麼，卻渾然不以爲意，“沒什麼苦的，原本就是妾身自己選的，自己選的，必然要付出代價的。”
蕭翎兒道：“妾身只求皇后娘娘，別讓丞相爺閒下來，告訴丞相爺，寧朝若是離了他，就要覆滅，離了他，皇上便不能支撐住……告訴丞相爺，他重要的不得了……”
蕭翎兒想要說，自己也是不能離了他的，可是這對慕容景輝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只有這樣，丞相爺纔會撐下去，教導靖哥兒成才！”
瑾悠輕輕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