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久,宋家那邊又傳來消息,說玉婧的孩子沒了。這個消息是秋氏親口跟玉熙說的。
玉熙聽完以後,沉默不語。她覺得這個孩子早夭其實是好事,至少現在沒了以後不用受苦受難了。沒孃的孩子是根草,碰上一個歹毒的祖母,到時候估計連根草都不如。只是這些話能想,卻不能說。
秋氏看着玉熙沉重的神情,問道:“玉熙,你是不是覺得娘狠心?”其實到現在,秋氏也不認爲自己對玉婧的事不聞不問有什麼錯。從她進韓家的門容姨娘就開始給她添堵,還總是挑撥離間,讓國公府與她漸行漸遠。而玉婧,仗着國公爺對他的寵愛,沒少在國公爺面前幫着容姨娘算計她。這些年,她沒有弄死玉婧已經算是厚道了。想讓她出頭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再者,嫁入宋家也是她自己算計的,當日的因,今日的果。
玉熙搖頭,說道:“沒有。我只是覺得,世事無常。”想當年玉婧在國公府何等的威風,還以欺負她跟玉如爲樂。可現在呢?不僅自己橫死,就連女兒都沒能保住。
秋氏卻是不一樣的想法:“人呀,還是需要修福德。”容姨娘就是作孽太多,所以纔會報應到玉婧的身上。當日她若沒將事情做得那般絕,又何至於讓玉婧落入今日的地步。
玉熙心裡對這個說法不以爲然,面上還是點頭道:“娘說的是。”人這一輩子,不是善良就可以過得好的。過分的善良只會讓人覺得你軟弱可欺。所以,日子過得好不好還是得自己能撐得起來。
孩子夭折是很平常的事,所以這事韓家並沒有出面,任由宋家去處置。
一晃,就到了七月底了。
七月流火,熱得讓人喘不過氣來。玉熙的書房放着兩大桶的冰塊,走進去就有一股涼意。
玉熙全神貫注地看着書,就聽見紫蘇急匆匆地走進來,說道:“姑娘,全嬤嬤回來了。”
玉熙呀了一聲,非常驚訝地問道:“全嬤嬤回來了?沒弄錯?”當日全嬤嬤回陝西老家的時候,是準備回去養老的,怎麼可能會回京?所以聽了這話,玉熙本能地不相信。
紫蘇笑着道:“怎麼可能弄錯?全嬤嬤都進府了,先去見的夫人!我還以爲再也見不着全嬤嬤了,沒想到全嬤嬤竟然回來了。”
玉熙卻沒有紫蘇那般開心,而是皺着眉頭說道:“怕不是好事。”全嬤嬤是回老家養老,現在回到京城肯定是有事了。
正說着話,就聽見小丫鬟回稟說柳銀過來了。柳銀進屋,跟玉熙說道:“姑娘,全嬤嬤回府了,夫人讓奴婢請姑娘過去一趟。”
玉熙點了一下頭說道:“全嬤嬤最重規矩禮儀,我梳洗一下再過去。”穿着一身家常服去見客,本身就是不尊重。
梳洗後,玉熙就帶着紫蘇跟彩蝶去了主院。一進屋,就看見了全嬤嬤。全嬤嬤穿着一件石青色的暗紋褙子,同色的棕裙,衣服看着有些舊;梳了一個圓髻,鬢角戴了兩支銀簪。皮膚微黑,身形消瘦。唯一沒有變的,還是那副嚴肅的樣子。
玉熙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過才三年多的時間,全嬤嬤竟然就有了白頭髮。而且那身舊衣裳,一看就知道全嬤嬤過得不好了。
秋氏見玉熙站着不動,說道:“玉熙,你站那做什麼?莫非還不認識全嬤嬤了?”也是因爲全嬤嬤當初是真心真意教導玉熙的,所以秋氏對全嬤嬤也很客氣。
玉熙立即收斂了情緒,朝前給全嬤嬤行了一禮。
全嬤嬤看着玉熙,眼中滿是欣慰。她雖然到京城時間不長,但也知道玉熙如今過繼到大房,又定了一門好親,以前的好日子長着呢:“三年不見,姑娘越來越漂亮了。”
玉熙笑道:“嬤嬤誇獎了。”
秋氏在旁笑着說道:“玉熙,你帶着全嬤嬤回陶然居去,兩人好好說說話。”全嬤嬤去而復返,肯定是有事了。既然不願意跟自己說,那肯定是要跟玉熙說了。若不然,也不會來國公府了。
等人走後,李媽媽說道:“看全嬤嬤的樣子,日子過得應該很苦了。”穿着舊衣服做客,那日子能好纔怪。
秋氏道:“應該是來投奔玉熙的。正好,玉熙那邊缺一個管事媽媽,之前我挑選的人玉熙都看不上,若是全嬤嬤能做這個管事媽媽,也是極好的。”全嬤嬤的本事,秋氏還是很信服的。
李媽媽點了點頭,說道:“倒也是呀!”
全嬤嬤隨着玉熙到了陶然居,看着陶然居的佈置,微微點了下頭說道:“這院子不錯。”這院子比薔薇院,寬敞了數倍。
彩蝶將茶水端上來,隨後又有丫鬟端來了點心水果。
全嬤嬤聞着茶飄散出來的香味,就知道是苦丁茶“沒想到姑娘還記得我喜歡喝的茶。”
玉熙笑着說道:“不過才三年,我記性再不好,也不至於連嬤嬤喜歡喝什麼茶都忘記了。”
全嬤嬤笑了一下:“我倒是老了,很多東西都忘記了。”她一直想遠離京城回老家安養天年,可到最後卻不得不回來。
玉熙看着全嬤嬤頭上的白髮頭,問道:“嬤嬤,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麼難處?若是我能幫上忙,我定然不會推辭的。”只要是她力所能及的,她一定會相幫。
全嬤嬤放下茶杯,點頭道:“老家遭了災,而除了京城其他地方我也不熟,所以就回京了。”
玉熙一聽這話就皺眉了,大哥偶爾會跟她講些朝堂上的事。可她最近沒聽說過那裡遭災了。想到這裡,玉熙揮揮手讓站在一旁的丫鬟都下去,連紫蘇也沒留下。
屋子就剩下兩個人,玉熙這纔開口問道:“嬤嬤是說你老家遭災了?是什麼災害?災害的範圍大不大?”
全嬤嬤點頭道:“陝西、甘肅兩地大半的地方都災了旱災。離開的時候糧食就比去年同一時候高了一成。現在更不知道是什麼價了。”陝西離京城上千裡,全嬤嬤從陝西到京城足足花了三個月時間。
玉熙心裡算了算,問道:“嬤嬤,會不會是你離開老家以後又下雨了?若是陝西、甘肅等地真的有旱災,朝廷肯定要賑災的。可現在,卻是半點動靜都沒有?”那些官員應該沒有那麼大的膽子,敢隱瞞這麼大的事情。
全嬤嬤搖頭說道:“這個我就不清楚了。”離開老家幾個月,她又沒消息來源,哪裡知道這事。
玉熙想了一下問道:“嬤嬤是一個人回京的嗎?”
全嬤嬤搖頭道:“不是,我帶着侄子一家人都過來了。加上我,一共有七口人。也是孩子多,要不然也不會走這麼遠。”
玉熙聽了這話,非常奇怪地問道:“嬤嬤,就算陝西有天災,也不過是一時的,嬤嬤怎麼就帶着他們一起來京的?”人都有思鄉情結,若只是天災就讓全嬤嬤侄子一家背井離鄉,玉熙是怎麼都不相信的。這裡面,一定還有其他的事。
全嬤嬤見玉熙開口詢問,她也沒瞞着,說道:“那邊的賦稅太重了,在地裡辛苦一年到頭連肚子都填不飽。我雖然手頭有些積蓄,可也不能坐吃山空。”
玉熙還是一肚子的疑問:“嬤嬤爲什麼不在老家開家藥膳鋪子?嬤嬤你身上有品階,等閒人也不敢使壞。”以全嬤嬤的本事,開家藥膳鋪,還不財源滾滾。
聽了這話,全嬤嬤苦笑一聲道:“姑娘,藥膳鋪子沒開,去年倒是開了一家糕點鋪。不過沒半年,就被人買了去。”全嬤嬤也是見侄子一家日子辛苦,而一直靠着她貼補也不是個事。只出不進,錢總有花光的時候。所以她就想開個糕點鋪,貼補一下家用。全嬤嬤開的糕點鋪子也不大,結果還是因爲生意太好招了人眼。
玉熙瞭然,問道:“被強行買了去?”
全嬤嬤點頭:“被縣丞夫人買了去。”雖然全嬤嬤身上有品階,但那只是虛職,並沒有實權。縣丞是地頭蛇,縣丞夫人看上了全嬤嬤的鋪子,若不賣她們就使壞。最後逼得沒辦法了,只能將鋪子賣掉了。也是這件事,讓全嬤嬤心裡很不得勁。這次見旱災比較嚴重,她很擔心會出問題,所以就說服了侄子,一家搬到京城。不管如何,在京城她還有人脈,就算再差也餓不着肚子,最重要的是不用擔驚受怕。
玉熙對這種彎彎繞繞的也算有些瞭解:“縣丞夫人是不是有什麼大靠山?”要不然,一個縣丞夫人也不敢如此囂張。
全嬤嬤點頭說道:“知府夫人是她的表姐。”有這麼大的靠山,全嬤嬤也不敢硬碰硬,只能將糕點的配方賣掉。
玉熙聽了這話,問道:“一個小小的縣丞夫人都這麼囂張,那邊的官場是不是早就腐化了?嬤嬤是因爲這個才準備遷居京城?”所謂的官場腐化,就是指官場都是貪官污吏。
全嬤嬤沒想到玉熙竟然這般通透,當下點頭道:“是。這次陝西、甘肅出了旱災,不管朝廷賑不賑災,最後受苦受難的都是平頭百姓。”其實天災不可怕,全嬤嬤最擔心的是老百姓活不下去會造反。
全嬤嬤也算是有見識的人,瞧着老百姓的日子越來越困苦,擔心再這樣下去老百姓沒活路了。真活不下去,很可能就會造反。若真是那樣,他們肯定要被波及。所以,全嬤嬤思來想去,還是覺得去京城安全一些。畢竟是天子腳下,總比那邊安全一些。
玉熙又不傻,如何聽不懂全嬤嬤的言外之意。之前她雖然從韓建明那裡聽說了吏治敗壞,宋家跟於家玩弄權術,下面的百姓困苦不堪,但到底沒親眼所見。可現在全嬤嬤拖家帶口地打算在京都落戶,若不是在老家呆不下去,全嬤嬤何至於會走這一步。由此可見,下面的百姓的日子過得有多苦。這天下,真的可能如大哥所說,會大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