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甘琳又發燒了,全身骨頭都燒得痛,直到天明時,才退了燒。原本打算快點整理一個院子搬走的,也耽擱下來,依舊留在香雪院養病。
曲氏也病着,還帶着個孩子,悶在屋子裡連門也不出。甘雲振也由於甘琳之前那一席話,說動了甘知縣,雖然沒有專門請了先生上門來教,卻是將他送去了城南陳家族學讀書,正式拜了師,平時就住在老師家裡。
五天過去,香雪院裡靜得如一潭死水,外面卻已掀起了惡浪。
壽槐堂裡。
除了香雪院和甘知縣身邊服侍的人,內宅的下人都被拘在院子裡,如惶惶如待宰羔羊,都害怕下一個就輪到自己大難臨頭。
因爲甘老夫人被發現中了毒。
五天前,甘琳離開壽槐堂之後,樓曉曉跟林良謙倒是真被趕走了,可是林晴還留着,一直是她近身侍候老太太,在甘知縣來壽槐堂看望老母時,林晴還借勢給哥哥和未來嫂子叫屈,老太太也逼着甘知縣懲治甘琳。
可是甘知縣得知秦煜來見自家女兒,就不準老母再鬧,只是作爲交換,允許樓曉曉來給老太太侍疾。
樓曉曉接了信兒,卻推說病了,要遲幾日回來,讓林晴替她在老太太身邊侍疾。
老母病了,甘知縣不管是真孝順,還是沽名釣譽,每日都親去探望老母,一來二去,就跟林晴熟悉了,加上老太太病後心情暴燥,當衆不給他面子時,林晴也會幫他說好話,他對這個低了一輩的小寡婦侄女印象不錯。
這一日傍晚,甘知縣還在外書房,林晴就闖進去。他倒也沒有呵斥她不懂規矩,看她哭得梨花帶雨,還和顏悅色的問她是有什麼爲難事。
孰料,林晴哭哭啼啼的控訴,卻是說看到老太太被人下毒,頓時驚得他魂都快飛了。
他趕到了壽槐堂,已有縣裡濟仁堂的安老大夫在了,很篤定的說老太太的藥渣裡發現了問題,表面看上去那幅藥是沒有問題的,但是跟老太太每日都要喝一盅的山珍湯裡的血雲芝,就會變成能致人瘋癲而死的毒,名爲醉霞。
醉霞是南蠻之地的秘藥,不對外出售,所以醫者也知之甚少,安老大夫也是偶然得知。因林晴這兩天看老太太神情不太對勁,就打發人去請大夫來,由於平時給老太太看病的周大夫摔斷了腿,那人就去請了安老大夫上門,結果就看出蹊蹺。
甘知縣驚呆了,絕對不能想象會有這種事。老母死了,他就得服丁憂,趕上江東縣瘟疫爆發,死了不少人,他的官路幾乎就是斷了。
甘老夫人也是一腔怒火,捶着牀板嚎叫:“那個黑心肝的小賤人呢,快,快把她抓來,一定要打死這大逆不孝的東西!”
就算沒提名道姓,誰都知道老太太說的是甘琳,也沒有一個人爲甘琳辯駁。下毒啊,誰幫着甘琳辯解,就可視同幫兇了,誰敢?
一驚之後,甘知縣也是勃然大怒。他的女兒竟然給親祖母下毒,他也有責任,要是他還敢包庇女兒,傳出去,被革職都是輕的,除非是能把所有知情人都滅口。
甘知縣猛的一聲厲吼:“來人,去告訴小姐,讓她馬上滾來見我!”
白芷與白蓮兩人幾乎是用架的,只用了半刻鐘,就把甘琳從香雪院弄到了壽槐堂。彼時,甘琳又發了低燒,兩頰燒得緋紅,眼眶燒得深深地凹陷了下去。
“爹讓人這麼急着把女兒叫來,有何事?”甘琳還沒鬧清楚是什麼事,不過,壽槐堂裡鬧出來的事,肯定對她不算是好事,尤其她爹還是一幅想拍死她的表情。
她的淡定,與病弱的外表,很是違和,卻令她更添了攝人的氣勢和霸氣。
饒是甘知縣也混了官場多年,也是心頭一滯,口氣瞬間弱了:“你祖母被下毒,你可知是何人所爲?”
謝天謝天,謝她爹沒有直接給她定罪哦!
甘琳扯了扯燒得乾裂的嘴角,勾出一絲嘲諷的意味,才分析說:“爹,若是祖母,女兒真是難逃嫌疑。試問,女兒又豈會蠢成這樣,要身邊的人,給祖母下毒?”
“爹沒說是你給祖母下毒。”甘知縣訕訕的說。
甘老太太剛想說什麼,卻被林晴暗中扯了一下衣袖,示意她先聽着。
甘琳朝她們看了看,哪還不知是林晴在其中搞鬼,林良謙跟樓曉曉有沒有合謀,更是無庸置疑了。
“且不說祖母是如何中毒,若是女兒是如此愚不可及的,就請爹立刻將女兒關進大牢,若是覺得女兒會做出毒殺親長的事,也請爹立刻判了女兒死刑。”
頓了頓,甘琳涼涼的補充說:“除此之外,女兒不想做一個字的辯解。”
她的態度是如此決絕,連辯解都不屑,實在是太囂張了。可是,她這樣卻比百句辯解的話更有力。
甘知縣沉默了,怒火消散,開始沉思。
白芷突然放開甘琳,直挺挺的跪下,惶急的叫:“老爺不要怪小姐,只是平時老夫人偏疼表小姐,小姐心裡不平對,有些怨恨,並不是真想毒死老夫人。”
甘琳的臉色一僵,難以置信的看向白芷。
砰!砰!砰!
在青石地磚上用力的磕了三個響頭,白芷又扯了甘琳的裙襬,央求說:“小姐給老爺跪下認個錯吧,總是一家子骨肉至親,小姐只要誠心認錯,老爺也不會真的處罰。”
這尼瑪是求情,還是栽髒,就不必說了,可是甘琳不氣,只是心刺痛了。她沉默了,想看清這個有芸香影子的丫環。
只是,甘琳的表現,就是被揭穿了謊言之後無言以對。
“這丫環說的是真的嗎?”甘知縣也無法不信,看着牀上中毒後虛弱的老母親,他掐死這女兒的心思都有了。
“要這麼算,我確實是嫌疑。”甘琳笑笑,說了句對自己極不利的話,仍不辯駁,只是眼神幽深得嚇人。
白芷又叩了個頭,血水順着額頭傷處流下來。起身後,她猛的搖着雙手,驚惶的叫道:“不是啊,老爺誤會了,小姐沒有嫌疑,她只是一時太氣憤了,才讓錢媽媽買了藥。只是想讓老夫人躺幾天,不要再接表小姐到家裡來,那藥也只是下了一點點,剩下的大半還在小姐的枕頭下。”
得,這是把毒藥的來源都講清楚了,坐實了她的罪,還把錢媽媽也拖下水,這是報復錢媽媽倒向了她。如今是證據確鑿,她百口莫辯了,老爹就算想偏袒都不行了。
甘琳真心想爲設這一局的幕後黑手拍手叫好了,瞧這一環扣一環,不把她弄死誓不罷休,也是恨毒了她。
“逆女,你還有何話說?”甘知也是清楚不能包庇女兒,滿臉痛惜,早知如此,不拘是把她送給奚樵還是秦煜,也是一顆好棋子。
甘琳的眉眼間掠過一抹冷色,淡淡的反問:“爹想聽女兒說什麼?”
這是親爹吧,對女兒一點信心都無,她覺得辯解,都是對自己的羞辱。
她眼裡明晃晃的嘲弄,刺痛了甘知縣,衝上去,甩手一個清脆的耳光,迅雷不及掩耳的打在了她的臉上。
啪!
耳光響亮,甘琳被打得臉火辣辣的痛,左頰又紅又腫。她啐了一口血沫,沒吭聲,眼神冷幽得嚇人。
這一個置甘琳於死地的機會,林晴自然不想放過,更不想給甘琳機會辯解,撲過去跪在了甘知縣面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可憐老太太年過花甲,也沒幾天好活了,親孫女都容不下……”
她實在太懂得運用那副好相貌了,哭得梨花帶雨,格外的惹人憐,尤其是她哭着哭着就抱住了甘知縣的腿,抱得那叫個緊,把胸前的那對兔子死命的擠壓,弄得甘知縣都捨不得把她推開。
“晴兒且起來。”甘知縣彎腰扶了一把,林晴卻死活不肯起來,哭得跟要斷氣似的,弄得他也沒心思想女兒究竟是不是冤枉。
其實,林晴心中這會兒都快笑出花兒來了,表面上還得假哭,這感覺也很不好受。不過,想到她哥跟樓曉曉的囑咐,必須要一棍子把甘琳打死,再沒有鹹魚翻身的機會,甘家的一切,就是他們的了。
“罷罷罷,老婆子也不活着礙了子孫的眼了!”甘老夫人適時添了一把火,作勢要拿剪子戮喉嚨,被丫環搶了剪刀,又哭天喊地的要尋死。
甘知縣又急又氣,怒吼一聲:“罷了!”
頓時,滿院皆寂。
林晴等人都露出奸計得逞的笑意,不相干的甘家下人都深垂下頭,唯恐遭了池魚之殃。一些親近甘琳的下人,都面露死灰。
就在這時,甘琳慢慢地開口說話了。
“呵呵,正經嫡出的甘家小姐,因爲嫡親祖母偏疼庶出女兒所生的外孫女,由嫉生恨,而起了毒殺親祖母的心思,傳揚出去,也是一樁奇聞。這要是祖母是養了庶女的妾室扶正的,怕是還有人信,不然,世人也只會說荒謬。”甘琳輕輕的說,卻帶着咄咄逼人的氣焰,連空氣都爲之緊張起來。
“孽障!證據確鑿,你還要狡辯?”甘老夫人首先怒了,頓足大罵。
甘知縣到底也是一縣父母官,平時審的案子也是五花八門,見識不謂不廣,也有幾分識人之明。這女兒就算跟祖母不親,也沒有恨到要下毒弄死祖母的地步,他只是一時急怒,被人挑唆了幾句,此時也回味過來,若有所思。
林晴一看甘知縣表情變化,頓覺不妙,哭得更加悽慘:“錢媽媽雖抵死不招給老太太下毒,卻承認了下過迷藥,說是奉琳表姐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