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柔睜開眼,盯着頭上的幔帳想了一會,輕聲道:“水。”
雖然只是一聲輕喚,可這一聲,就像給整個玉梨閣注入的生命一樣。
玉梨閣的精美的雕花木門隨着她這一聲輕喚緩緩開啓,一陣和暖的香風自門外吹來,吹着姒柔的粉紫色的紗帳輕輕翻飛。
姒柔躺在牀上,慵懶地將白玉般的胳膊擡起,遮住自己的眼簾,似是被這風和光線擾得不太舒服。
“姑娘可是宿醉未醒?”姒柔的貼身丫鬟春寒手腳利索地在牀前撐起一面離紗繡屏,爲自己家姑娘擋住外頭的陽光。
“水。”牀上的姒柔不願多說話,連眼睛都不睜開。只在牀上輕輕挪動了一下,就像條美人蛇一樣蜿蜒出一個誘人的曲線。
春寒剛放好的屏風,伸手去取已經薰香的衣服,正準備服侍姒柔換上。她聽見這一聲,又急忙放下衣服,雙手捧了一隻木托盤,又從桌案上取了一隻祭紅瓷小盞,斟上一旁早就備好的薄荷酥茶。
將茶奉上,放在姒柔牀前的矮几子上。春寒附身用手從自家姑娘的背後穿過,攬着她光滑如玉的肩背輕輕一撈。
姒柔就像沒骨頭一般,落在了春寒懷裡。
春寒再輕輕用了些力氣,將姒柔扶起。隨着錦被的滑落,姒柔胸前春|光無限一覽無遺,唯有散落冰涼的長髮,爲她略略遮擋了些去。
春寒十分無奈,不知該伸手去拉錦被,還是先服侍姑娘喝水。
似乎是感覺到了春寒的手忙腳亂,姒柔皺了皺眉,終於睜開了眼睛。
“去跟肖媽媽說。讓她再撥個丫頭給我。”姒柔不理會春寒眼中的激動,“我要喝水。”
春寒趕緊回身去取薄荷酥茶,將酥茶餵給自家姑娘喝了,這才鬆了一口氣。
姑娘早該再找個人來服侍了。
要說這含煙樓上上下下,每日最忙的便是她們這玉梨閣。別的姑娘都有幾個丫鬟來回服侍着,偏玉梨閣一直只有她與瑤兒。
現在,瑤兒走了。
就只剩下她一人服侍姑娘了。
春寒接過空茶碗。輕聲埋怨道:“姑娘怎得喝了這樣的多。一會兒要是叫肖媽媽瞧見,怕是再不敢讓那位柳公子登門了。”
“柳公子?”姒柔皺眉,“誰是柳公子。我只知昨日有人帶來的蘭花酒不錯,比咱們樓裡的強多了。”
柳公子都來了十幾次了,銀子像流水一般地花着,就盼着給姑娘贖身出去呢!
姑娘沒一次記得他也就算了。現在到可好,居然記住了人家的酒。
這要是讓柳公子知道。還不得傷心成什麼樣?
“姑娘,春寒看着那柳公子不錯。”春寒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外頭,見沒什麼人,於是壓低聲音道:“姑娘何不順了他的意思。讓他將姑娘安置了出去,也好過……”
好過每天在這地方迎來送往啊!
春寒十分心疼地看着自家姑娘,姑娘是含煙樓裡的搖錢樹。真想要出去,機會多不勝數……姑娘自己手上有錢。只需看準了人家,自贖身去,肖媽媽也攔不住的。
就像月前來的那位瑾家少奶奶,怎麼看都是個和善人,想要納了姑娘去瑾家做妾,竟願意與姑娘姐妹相稱。
可就這樣,姑娘都不心動。
還想找個什麼樣兒的?
姒柔喝過水,將杯子遞給春寒,又懶懶擡了擡胳膊。
春寒見姑娘完全沒將自己的話聽進去,也只能輕嘆一聲,趕緊將衣裙取來,由裡至外伺候姑娘穿好,然後才扶着姑娘往妝臺前坐着梳妝去。
姒柔昏昏沉沉地坐在妝臺前,看着銅鏡裡嬌媚的臉。
春寒的意思她怎能不懂,別人都只當她不急着出去,殊不知她比任何人都要着急。
可越是急,就越不能亂。
就好比月前來得那一位瑾家少夫人,在這樓上樓下將自己的遭遇一說,賺得了多少這樓裡姑娘眼淚去!
好心的人聽了她的難處,自然會想跳進火坑幫她一把。那壞心的也不是沒有,聽說她這正房坐得有名無實,現在又有了身孕,誰不想着如果現在跟着她去了,正是個上位的好機會!
這樣的好事,就落在她們樓裡了?
姒柔根本不信。
她們怎麼不想想,誰家賢惠又老實可憐的夫人,能想得出來樓裡給夫君納妾!?要是被婆母嫌棄被孃家欺壓,又怎能一出手甩出幾百兩銀票買下這樓裡最靚的丫鬟?
納妾,還是納樓裡這種無依無靠的妾,這圖得什麼?還不就圖個好拿捏,又能攏住夫君的心?
難不成,還是爲了讓咱們跟她那無良夫君百年好合去的?
只可惜,看不穿……瑤兒纔跟着她學了個皮毛,就敢去幫人家出頭……要知道那些後宅裡,比這樓裡怕是心更黑手更狠呢!
姒柔看着春寒將她的秀髮挽起,心中帶了淡淡的遺憾。
她這半月來都沒添丫鬟,就是仍然給瑤兒留着位置,如是那邊不好,想個法子再回來也不是不能。
不過已經過了這麼久,看來是沒這個主僕緣分了。
她正淡淡想着,忽聽外頭一陣匆忙的腳步聲,姒柔將春寒的手推開,自己接過髮髻輕輕挽起:“去問問,肖媽媽這樣匆忙,是什麼事?”
姒柔話音剛落,屏風外就響起肖媽媽明媚的嗓音。
“我的好姑娘,就你是個有良心的,一聽就能聽出媽媽的腳步聲。”肖媽媽笑着轉身又對春寒道:“快去伺候你家姑娘梳妝,讓我看看咱們姒柔今日美不美!?”
肖媽媽又不是男子,纔不會沒事做跑來看美人呢!再說了,樓裡的姑娘她天天都能見着,再美也沒什麼可看的。
定是來客了……
春寒轉身進了屏風,見姒柔已經將頭髮挽起,正要起身,便趕緊衝她搖搖頭。
……姑娘酒還沒醒,怎能又去見客,媽媽也太不心疼人了。
春寒以爲姒柔一定會找藉口推了。
誰知……
“肖媽媽這是遇見什麼難事了?”姒柔一臉喜色,毫不掩飾自己的幸災樂禍,她用帕子掩住嘴,笑容中還帶着幾分醉意,“我倒要去瞧瞧,什什麼人一大早就將媽媽爲難成這樣?”
姒柔說着,輕擺腰肢,柔弱無力的轉出屏風,看着已經傻掉的肖媽媽:“媽媽還愣着幹嘛?走吧!”
肖媽媽自打進屋,還什麼口風都沒露呢,就已經被這姒柔姑娘猜了個透。
她正琢磨着如何哄了姒柔出去給她撐撐場面,姒柔就已經接下了這活計。
肖媽媽連連感嘆,這年頭,高手之間都是這樣惺惺相惜的嗎,連問都不問一聲就像感應到什麼一樣直接前去,也不怕對方是個粗鄙又窮酸的老漢子?
……要是粗鄙窮酸的老漢子,肖媽媽您也就不會這麼着急着送上門來讓我笑話了。
姒柔淡淡笑着,自顧自地朝樓下杏花閣走去。
沈幼芙這時候,正在杏花閣裡被一羣姑娘圍着團團轉呢!
她原本只是想來請一個琴棋歌舞俱佳的,說白了就是租用兩天,請她們去做個商業演出。
這樣價格不高,她手上的銀子便足夠挑個好的了。
可這挑來挑去,含煙樓里居然沒有一個合她心意的。
樣貌上倒是其次,關鍵才藝上總比她想象中差了許多……
她自己就是一身丫鬟打扮,又這樣挑挑撿撿,自然會惹得姑娘和肖媽媽不快。沈幼芙便只好十分誠懇地將每個人的優點缺點都細細說出來,再詳加指正,爲的是不讓別人覺得她是來找麻煩的。
可就是因爲這樣,麻煩卻找上了她……
幽幽姑娘的琵琶在這樓裡算是一絕,可她自己一直苦於無法再精進一步。沈幼芙聽了之後覺得不夠好,便說她缺少呼吸感,音律太弱,節奏也差。
誰都沒聽過這樣的說法,可幽幽姑娘半生之功都在這一把琴上,自然一聽就聽出門道來了。
她難以置信地擡手一試,果然!
……
幽幽姑娘的琵琶又精進了!如意如意的舞姿也更妖嬈了!就連樓裡最會唱歌的思傾姑娘也得了沈幼芙的幾句點撥……
這麼個挑人法,含煙樓可是沾了大便宜了。
可是,請不出讓客人滿意的人,肖媽媽的面子往哪裡放?
沈幼芙正被一衆姑娘圍着,又開始討教舞衣的改造時,忽然餘光捕捉到一抹璀璨的顏色!
只見一個如妖如仙的女子,正十分慵懶地倚在門上,饒有興味地看着屋中熱鬧。而肖媽媽也去而復返,此時正跟在這女子身邊,臉上隱約帶了些討好。
那女子見沈幼芙看過來,莞爾一笑:“聽說姑娘要請姒柔赴宴,姒柔不勝榮幸,姑娘這邊請,我們樓上細談。”
姒柔這一聲,令整個場面都安靜了下來。
而沈幼芙早就被這個姒柔姑娘晃花了眼,看見她的一瞬,沈幼芙連想都不用多想——自己千辛萬苦要找的人,就她了!
沈幼芙左右打着哈哈趕緊擺脫了其他的姑娘,一路小跑就追上了姒柔。
“姒柔姑娘怎麼不問我是何處府邸,就敢請我上樓?”
姒柔滿不在乎一笑:“姑娘的主子必是一位風雅之人,否則又怎會有像姑娘這樣的婢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