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坐在廳裡,毫不掩飾眼中的憂慮。她之前已經爲沈幼芙辯駁了很多。可今日來的這些人,輩分都比她大着不少。
這些人成羣而來,卻不許她叫兒子媳婦們前來旁聽……現在她寡居多年,僅憑一人之力,還真的無法與一個龐大的家族抗衡。
沈幼芙明白老夫人的難處,她也並不打算讓老夫人爲難。只需要拖延一些時間,露兒已經出府……一切會有辦法的。
沈幼芙孤身走進廳中,迎面而來的是一股老邁腐朽的氣息,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
她想屏佐吸,卻又不得不呼吸。這樣難受的感覺使她皺了皺眉。
凝神朝這些散發着朽氣的人看去:除了那個一直與她八字不合的族老,剩下的人她一個也不認得。
雖不認得,但這並不妨礙沈幼芙讀懂她們的目光。她們看着她,那眼神中的憎恨和憐憫,就像看着螻蟻一般。
“你就是沈幼芙!?”
見沈幼芙走近,廳中一個老婦慢條斯理地問道。
沈幼芙擡頭看去,這老婦正也高仰着下巴,睨視着她。
老婦分明沒有老夫人年紀大,這神情派頭,卻比老夫人還倨傲不少。
沈幼芙沒有回答,忍了忍自己的脾氣。
如果說她在來之前還有些糊塗,當她看見這些人的時候,已經明白了幾分——除了族老對她莫名的怨恨之外,恐怕還有一種見不得別人好的心態摻雜其中吧。
沈家如今的境況,比起這些鄉下族裡的人來說,實在是要好着太多了!
看看眼前這幾位老婦,她們雖然努力端正地坐在椅子上,卻阻止不了腰臀上結實的肥肉滿滿地擠出椅子的範圍。還有那一雙短粗的腿腳,因爲惡劣的習慣,而不由自主地疊在一起,懸空椅着……
這樣的人,連徐嬤嬤都比不上……也就難怪她們如此熱衷與來找沈家的麻煩了!
“這是什麼教養!啊?”那老婦見沈幼芙不但不回答,竟然還敢看她,怒得拔高了聲音——雖然只是淡淡的一眼,可她覺得沈幼芙的眼神,分明就是看不起她,就是挑釁她的威嚴。
她可不是來沈家打秋風的!
想起去年,族裡有個女子,擅自留下一個過路的病男人在家中休養過夜,第二日便是由她主事將那女子沉了塘!
這個沈幼芙,犯了必死的規矩,居然還敢這麼看她。
老婦從椅子上蹦起來,腿腳身手可是要比老夫人強多了,她揚起手就要往沈幼芙身上打去。
卻只聽沈幼芙側身躲開,皺眉淡淡嫌棄道:“族老帶諸位前來,莫名其妙的對我動手,這是什麼意思?”
沈幼芙站在渾濁的空氣裡,猶如一隻靜放的百合。不需表露什麼態度,她的存在,就是對其他人的貶低和蔑視。
族老看見她這個樣子,何嘗不是一肚子火氣。不過他還是一擡手,制止了那老婦的粗鄙的行動。
“沈幼芙,你不服長輩管教,深夜私自外逃,又與外男勾搭污我沈家清名,你可知罪!”族老十分嚴厲道。
沈幼芙早知他會如此說,也知道對方一定準備了充足的證據,可她不會這麼就範的。
已經死過一個沈幼芙了,怎能再死一個?
“不服長輩管教?族老從何處聽說此事?不如叫人出來對證。莫要外人不知,卻被自己人污了名聲纔好。”沈幼芙抓住一條罪名最輕的,想了想,“您也不必請人證來,只明說是那一位長輩?請那長輩親自來說,幼芙有錯必改。”
有沒有人證沒關係,反正大老爺是不可能當面承認的。
沈幼芙的話逼的族老一窒。
這個沈幼芙真是難纏,明明是早就該死的人,居然命大活到現在,還能屢次壞他好事!
不過今天,她也算活到頭了。
“你不必詭辯!深夜出府的可是你?”族老義正言辭,“你深夜出府,卻一早出現在賀府門口,你府上不少人都親眼瞧見了,你還敢不認?”
族老說完,一揮手招進來兩個下人。
沈幼芙不用看也知道,這兩人肯定又是大房那邊的——就算表面上不是,背後肯定也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這二人進來之後,老老實實地跪下。族老問上一句,他們就答上一句。
前後不出片刻,便將沈幼芙如何出府,又如何在賀家過夜,清晨從賀家出來的種種描述得繪聲繪色。
沈幼芙一邊聽一邊衝老夫人搖搖頭,她沒有做過這些事,她希望老夫人能相信她。
她出府的時候,根本就不會有沈家人知道,否則她又怎能出得去呢!這些人顯然是受人指使,根據後來發生的事情自己臆測出這番話,卻是故意要將她置於死地。
老夫人焦急地點點頭,她信沈幼芙,而且她也察覺了很多不對勁的地方。
以往族中人雖然多事,但也沒有這麼多事的!更何況,沈家現在家境好,每年往族裡孝敬的也不少了。
怎麼這一回卻軟硬不吃,就只要她這個孫女的性命呢?
“你還有什麼話說!?”族老審完人證,一雙狼一樣的眼睛,又盯住了沈幼芙。
老夫人終於忍不住了:“幼芙她是爲了救父纔出府的,絕沒有做什麼傷風敗俗的事……”
“這話你已經說了很多遍了,可要是不嚴懲沈幼芙,任由她敗壞了我們沈家的名聲,將來你我怎有臉面去見祖宗!?”族老將身子向後仰去,靠在椅背上不再搭理老夫人,而是朝着之前那短壯的老婦問道:“這樣的罪名,按照規矩,改怎麼罰?”
那老婦方纔要動手教訓沈幼芙,結果被族老阻止了,但又不服氣就這樣回去坐下,所以一直在沈幼芙旁邊站着。
她就等着這一刻呢!
“啓稟族老,按照規矩,是要沉塘或者自縊的!”
老婦說完,臉上已經掩不住的得意,一心想看沈幼芙驚恐求饒的樣子。
可沈幼芙再次讓她失望了。
沈幼芙似笑非笑地轉向那位老婦,然後微微行了一禮:“幼芙見識淺薄,能否請教這位……何爲沉塘?何爲自縊?”
老婦愣了一下,廳中其他人也都愣了。
難怪沈幼芙能這麼鎮定,原來她根本就沒弄懂這個意思啊?唯有老夫人聽見這話,心中多了一絲希望——她最聰明的孫女,怎麼可能不懂這個,難道是……
那老婦看見沈幼芙給她行禮——雖然只是微微福身,但卻已經讓她瞬間滿足膨脹了起來。
她冷哼一聲:“不怕告訴你這沉塘便是……”
廳中迴盪着老婦的聲音,她將族規清清楚楚地給沈幼芙講了一遍,然後又講了沉塘與自縊的區別。
她一直在等着沈幼芙露出恐懼的表情,可從頭到尾,沈幼芙除了偶爾聽不懂時,會有些困惑不解之外,竟然再沒有別的情緒了。甚至還幾次斷了她,然後虛心地請教她許多刑罰的細節之處!
直到老婦覺得事情有些蹊蹺,不得不用眼神請示族老的時候,沈幼芙終於發表了她的意見。
“自縊吧。”
溫柔的聲音從沈幼芙口中吐出,就像是在說中午吃什麼一樣。
廳中一瞬安靜下來,每個人都能聽見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聲。
他們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剛纔還在不停狡辯的人,怎麼會忽然變得乖順起來?
沈幼芙笑笑,她現在只想找個椅子坐着休息一下,因爲她已經看見了露兒的身影出現在廳外。
與露兒同來的,還有一個熟悉的人——仍舊一身黑衣的易浩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