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雲十八嶺,昊陽第一山。
西雲大陸中央的斷雲雪山,放‘射’狀延伸出的主要支脈一十八條。十八條山脈大小有別,景‘色’風物各擅其場,但昊陽山卻是大陸公認的第一名山,甚至連西‘蒙’伊斯大神殿所在的摩陽山排名也在其下。其中原因雖然衆說不定,但昊陽山風景絕佳,峰奇林秀水溫泉暖,容天地四時氣象於一山一體,確實美不勝收恍若仙境,當得起“天下第一名山”的稱號。
然而,真正讓昊陽山區別於斷雲雪山的其他支脈,成爲人所共知的“第一山”的,卻是山中終年涌動、四季長‘春’的溫泉,以及建立在昊陽山主峰之上大陸第一大‘門’派——道‘門’的總壇“紫虛宮”。
昊陽山中水溫泉暖,即是泉上大雪飄飛也是霧靄盈盈,熱氣騰散從不結冰。其中名爲“濯垢”、“滌塵”的兩眼泉水,更是水質潔淨清澈澄明,人皆傳說以此溫泉水洗漱沐浴可以強身健體益壽延年,引得人們好奇無比。而以包容廣大聞名武林江湖的道‘門’,自第十三代掌教無虛子在昊陽山建立總壇,百年來基業拓展繁榮興旺,‘門’下弟子人才輩出,則是將“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這七個字刻印人心。因此,每年往昊陽山的人絡繹不絕,而“天下第一山”的聲名也是遠遠地傳了出去。
踏上上山的大道,正是辰時方過,天‘色’清明的時候,看着寬闊山道上趕集一般熱鬧的進山景象,風司冥不由有些微微的發呆:看到路上行‘色’匆忙的武人不會讓人感到奇怪,但人羣之中扶老攜幼、滿面風塵卻同樣滿是期待的百姓佔了大半,卻讓他一時有些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今天是二月十六,道‘門’的規矩,每月的這一天是‘門’下學醫會武的弟子免費替人看病的日子。”青梵在他身後微笑着解釋道,“道‘門’武藝之外正傳弟子多學醫術,倒也出了不少有名的大夫。窮人家求診不易,所以這一天無論總壇分壇大‘門’都是敞開着的。”
記起當年柳衍在承安之時也是頂了***的虛名拿了宮中‘藥’物免費替人看病治病,風司冥嘴角微揚,“掌教和太傅的醫術,都是非常高明呢。”
青梵微微一笑,雙‘腿’輕夾馬腹,手上微微使力控制了胯下‘玉’‘花’驄的速度,“你見我醫過幾個人了便說我醫術高明?你柳掌教太師父仁心仁術自是不假,我所知的卻不過是一些草‘藥’礦物,哪裡就稱得上醫術了?”
風司冥低頭笑一笑,沒有說話。當年他在清心苑就常見青梵和柳衍兩人就某種病症的施治用‘藥’爭論不休,平日撞見青梵翻看‘藥’典醫書也常在旁邊聽他給自己講解各種‘藥’材特‘性’,更聽柳衍說過青梵未滿十歲便時常一人進山採‘藥’補貼生活的事情。此刻聽他話語之中的否認,風司冥也不多做爭論:那日自己從絕龍谷回來之時,一身的傷與痛盡是他一人治療處理,到此時不過半月時間便恢復至此,青梵醫術如何早是親身確認,又何必多言。
昊陽山景前山秀美后山雄奇,此處正是前山大道。這一條上山大路被道‘門’弟子整修得甚是開闊,行人雖多,但要縱馬疾馳也不十分困難。青梵卻只按住了馬沿路緩緩而行,任由身前少年左顧右盼。
因爲地下礦脈熱源,山中樹木都已經顯出茸茸綠意,寒意不顯的風中捎來一聲聲‘春’鳥啼鳴,只有林地間的點點白雪提醒着人們此時乃是大雪初過的早‘春’時節。看着眼前越往山中高處便越發錯‘亂’了季節的景緻,風司冥瞪大了眼睛,一手竟是不自覺地扶上雪笠。
“冥兒,雪笠還是等等再脫。”青梵低低笑着在他耳邊說了一聲,足尖在馬腹輕輕一點,‘玉’‘花’驄一個優雅的斜邁步,正好讓開身前突然停步的擔柴老者;隨即繮繩一提,‘玉’‘花’驄腳步一起,頓時超過數名佩劍而行的男子。
山路順着山勢微微一轉。
見眼前赫然出現一座氣勢恢弘的三層高樓,風司冥心中一震,頓時“啊”地一聲輕輕叫了出來。
浮雲軒。
和西陵醉夢閣、北洛六合居、東炎邀月樓合稱“西雲四大名樓”的浮雲軒!
“以武會友,兵解冤仇”,道‘門’雖然極少參與江湖之事,卻始終秉持着武林公心。因此浮雲軒是武林會盟的所在,也是諸多江湖恩怨紛擾終結的地方——江湖本是江湖的規矩,武人自有武人的準則,而浮雲軒就是江湖規矩、武林準則的代名詞!但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浮雲軒大名之所以如雷貫耳,卻是因爲浮雲軒中的宣武臺。只有在宣武臺公開對戰,實力纔會最快被人們所瞭解和接受;約定了的高手之間的切磋比鬥,也總是在宣武臺浮雲軒主人的見證下進行。所以,任何初出江湖想要了解自身實力的青年,離開師‘門’要去的第一個地方,必定是昊陽山浮雲軒。
“這……就是浮雲軒啊!”
沉穩堅實的建築,恢弘大度的氣勢,沒有任何的浮華與雕琢,只有檐角飛翹處懸掛下來的對串鐵風鈴顯示出一種與衆不同的瀟灑無忌。樓前四位身着道‘門’正傳弟子袍服的青年從容有序地接待着來到此處的武人,而樓右側闢出的空地上數條兩兩‘交’手的身影‘激’戰正酣。
“不夠資格進軒中宣武臺的,在樓邊演武場對打也是可以的……當初師祖一句戲言,讓經理浮雲軒的麻煩多了足足三倍。”青梵嘴角噙笑,目光跟着風司冥看向那個飛身下場分開一對鬥得興起收不住手的劍客的道‘門’弟子,“那是李力,路雲路師弟的再傳弟子,輩分上是你師侄。”
“師……侄?”
“先入‘門’者爲大,路雲帶藝投在我莫崖子師伯‘門’下的時候,我已經跟了師父三年有餘。李力是他徒兒李伯憲的兒子,當然要喊你做師叔。”青梵微微笑着拍一拍身體有些僵硬的風司冥,“所以那時客棧裡我才和你說,一會兒到了紫虛宮裡千萬不要喊太師父,叫掌教就好。”
風司冥剛要應答,卻見樓前一人突然飛快地向這邊奔來,頓時收住了口。不過眨眼工夫那人便到了兩人馬前,風司冥迴轉過頭,只見青梵看着對方笑得一臉無奈。“那個,郝師侄,上次的信上,我好像忘記寫明什麼時候回山了……”
一本正經地在馬前引路,郝噲努力抑制住心中‘波’瀾起伏。
身爲道‘門’第三代首席大弟子,郝噲無疑是江湖武林人人稱道的青年俠客——武功高強自不必說,最重要的是爲人圓潤處事靈活,既要使‘門’中子弟信服,更得江湖上衆人嘉許。道‘門’弟子遍及諸國,單是昊陽山總壇紫虛宮中正傳弟子便逾三千,整個道‘門’人數更是十萬有餘;而每一代的首席,都是在‘門’下兩年一次的試煉大會上的武鬥優勝者。試煉大會只論輩分,不分‘性’別不論年齡不問師承,只有武功最強者才能擔當其一代弟子之首;而首席大弟子的職責除了指點同輩和教導下代,還要負責衆多‘門’下事務。郝噲在第三代弟子首席的位置上坐了已經整整九個年頭,無論是武技內功還是處事能力都是‘門’中首屈一指的人物,養氣功夫自然練得極好。但此刻,他卻是一路穩步前進連頭也不敢稍回,只怕一個大氣,身後‘玉’‘花’驄背上的人物便會像夢醒一般突然消失。
掌教唯一的親傳弟子,十六歲便擊敗了號稱不世出武學天才的二代弟子首席鍾卿,並和僅略輸於掌教的莫崖子鬥得難分伯仲,從此穩居二代弟子之首,再無人敢置疑其武功實力……這個在紫虛宮的時間極少,卻贏得總壇上下所有人真心臣服的道‘門’少主,在漫遊了兩年之後,終於回來了。
而且,他還帶着他的徒兒——建立下無數戰功,赫赫威名的冥王。
天命者、冥王,明知道同出一‘門’,大部分道‘門’弟子雖是與有榮焉,但從來都無法想象這兩人真實地出現在自己眼前的情景。若非認出了掌教不容許錯認的坐騎愛馬‘玉’‘花’驄,郝噲絕對不會如此迅速地不再懷疑自己的眼睛。
但是,自五天前接到掌教和師伯師叔的密令他便每日守在浮雲軒‘門’口。浮雲軒是進山必經之路,只要守在這裡便不會錯過,但是直到認出他的前一刻,郝噲心裡還是存留着許多疑問:新年已過,‘花’朝未至,非年非節不早不晚,又剛剛傳來蝴蝶谷會戰大勝的消息,柳青梵在這個時候上山拜見掌教,會是爲了哪般?
畢竟,他每次出現在昊陽山上,道‘門’總是會有一番巨大變動:八年前第一次正式出現在道‘門’正傳弟子面前,就是試煉大會成爲最年輕的首席;五年前帶着重傷的掌教回山後總理‘門’中事務,將‘門’下所有產業調整重修,把這些產業的江湖氣息大大降低;兩年前他自分壇開始,將主持各種事務的集權分散下撥,並將有關江湖武林的產業全部分離,‘門’中正傳弟子除非才、德、技、能四者兼備不得‘插’手包括酒樓、醫館、鏢局在內的任何產業。郝噲不會看不出,柳青梵的一切動作,都是在將原本就始終保持着武林超然地位的道‘門’與武林一點點徹底分離;但是直到現在,他也不能完全猜透這個年紀比自己小了七歲的師叔真正的用意。
柳青梵,從來就是一個看不透的謎:行事瀟灑隨心,但細細想來似乎任何細微的行動都蘊涵深意;手段冷漠無情,但真正接近卻總讓人感覺溫暖關懷。對於‘門’中弟子,他從不吝嗇笑容,也從不缺乏耐心,那種態度真誠的愛護和期望讓凡是和他接觸過的弟子無不期盼能夠得他一言片語的指導。就連自己,一手落霜劍也是在他看似無心的點撥下突破瓶頸的。
只是,他在昊陽山上的時間真的太少:少得讓‘門’中弟子幾乎無法記住他的真容,少得讓衆人愛戴敬若神明的掌教日日懸心,時時記掛。當然,道‘門’掌教柳衍,那個澄靜如神子,清和溫雅卻威嚴自成的男子對於唯一愛子的感情,只有在很少幾人的面前會流‘露’出來。而負責着紫虛宮大半常務的他,便是其中一個。
長長吸一口氣,郝噲擡起頭。
紫虛宮,已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