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一步穩穩走下傳謨閣,目光在風司磊略顯慌亂的投 風司冥嘴角勾起一抹淡淡冷笑。
九皇弟,這次你是受了軍隊前代連累,父皇也心知肚明。你放心,傳謨閣有我,必不叫別人把持了寧平軒。
北方三郡的河工繁忙,七皇兄還是先顧及好了這頭再說其他吧。
不得不承認這一次是自己失算,但當着風司磊一臉抑制不住的得 意,自己還是忍不住狠狠反擊地出言諷刺。看到那抹刻意炫耀的笑容驟然僵在那張臉上心中果然是說不出的快意,在胤軒帝及朝廷衆臣面前整整一日的剋制壓抑似乎都在那一瞬間釋放——
只是,釋放之後隨即襲上心頭的深深沮喪和無力,卻讓自己的腳步幾乎也一時錯亂。
軍制空額漏洞之事由來已久,自己在軍中五年如何不知?不僅僅是軍中,便是皇城禁衛薪俸之弊,內中情況也是如出一轍。不按具體輪值班次而是完全以禁衛軍總體人數發放錢糧,顧及着禁衛軍中宗親權貴子孫有意蓄庸養碌,長此以往必然令守衛皇城與君主的禁衛軍老病疲軟不堪一擊。兩月之前花朝節,自己受命負責京城節日安全,便曾因抽調禁衛軍值守軍士的薪俸由何處撥給而與執掌禁衛軍的皇長子風司文有過爭議。禁衛軍士薪統一的建議被風司文批迴,自己也不能隨便動作,只在事後呈上胤軒帝的花朝事務調整與建議地公文中說明了對此事處理和思考。雖然當時胤軒帝的批示中沒有針對此一條做更多答覆,但由此可知皇帝對軍中餉俸之弊絕非無知。這一次當着各階將領與上下朝廷朝臣驟然發作。確實也如風司磊所言自己是“受了前代連累”,胤軒帝對此 “心知肚明”。只是想到其後種種手段處置,自己還是沒有辦法做到完全的心平氣和。
平心而論,胤軒帝對自己的處置已是仁慈之極。雖然衆人皆知軍制空額漏洞並非一人一時之弊,但一旦事發確實落到當事之人頭上,便是傾朝難救的彌天大禍。統領三軍、協理兵部與皇城禁衛軍的自己責無旁貸絕不能逃,此刻卻只不過是被去掉了親王雙俸,再加上職務暫停而 已。風司磊糾結了禮部一衆官員上呈“萬言書”。奏摺中明裡暗裡直指冥王軍將領在升遷之中有衆多違禁不法的行爲。但胤軒帝卻是一概不理。甚至以“風聞奏事僅三司督察職權”暗斥風司磊等人越權行事有違朝廷法制,言辭態度強硬堅決,大大震懾了一羣有意跟風、試圖趁亂取利邀名的小人——如此種種,皇帝偏袒愛護之情不言自明,朝中正直大臣如林間非、藍子枚以及軍中孟安、軒轅皓等人才沒有對自己所受處罰有更多爭議,自己也並非對此處置有任何“不服”。
然而,“不叫別人把持了寧平軒”……雖然明知道風司磊是特意而爲地挑撥離間。這短短一句還是像一根硬刺直直扎進自己心裡。
風司廷,胤軒帝鍾愛地三皇子,大難得脫平安還朝地誠郡王殿下,回到京城的第二天便被授予了朝政要務的實權,統掌吏部、兵部、禁衛軍、神殿教宗事宜。在此北方水災、神殿教宗力量介入的非常時刻,就連宰相林間非都必須處處依靠、配合他行事。
相比於坐守承安京,只能通過一路飛傳的邸報廷記了解北方水情的朝廷,剛剛從受災最重的潼郡一路返回京師地風司廷無疑掌握着最準確實用的訊息——親身遭遇了大水山洪、親眼目睹災區景況、親自參與教宗與朝廷賑災撫民事務。回程途上又刻意經過北海、渤海二郡瞭解當地水情。這些第一手資料對於朝廷統籌安排佈署、指導各地救災和災後重建都有極大意義。胤軒帝將此刻朝廷最爲重大的事務與責任交給風司 廷,其中心思用意勿庸置疑。但職責的移交與自己的處罰緊緊聯繫在一起,甚至毫不掩飾地諭旨明令風司廷“接管寧平軒一切政務”。連最不能輕易交由皇子協理的兵部一齊歸到他職權範圍之下……便是自己也無法不猜測胤軒帝此舉所蘊含的深意,更何況朝廷上那一雙雙緊緊盯住帝王一舉一動的眼睛?
從胤軒九年風司廷成年,冠禮大婚開衙建府一切禮節儀式明顯超出普通皇子禮制,胤軒帝一語壓制朝臣所有置疑開始,這位三皇兄就一直是朝廷上下一致看好地天心默許地皇位繼承人。皇子成年之後涉身政務行走宰相臺,六部之中除兵刑二部歷來不允宗室子弟輕易插手,其他四部風司廷都曾奉旨協理,傳謨閣各部事務、人情往來種種訣竅關鍵可謂掌握純熟。而三
郡王對政事的把握和處理能力也爲朝臣肯定,平和穩 密的行事風格受到朝中老臣讚譽。胤軒帝性情堅毅果決,朝綱獨斷雷厲風行,改革舊制推行新政以來更是絕對不容冒犯地威嚴,爲人謙和、一派溫雅的誠郡王在朝臣和百姓心目中的形象素來都是極好也極受偏重。雖然風司廷成年大婚之時選擇寧國公的瓊華郡主爲正妃,明確表達“不爭”的意願而避開當時一觸即發的太子之位爭奪;瓊華郡主仙逝之後他又與西陵吉昌公主聯姻,先後兩位王妃似乎都將他排除出皇位繼承人選的名單,但同時爲他建立了其他皇子所不能比擬的優勢。瓊華郡主留下的兩位世子一位郡主,確保了北洛風氏王族以外最顯赫的一門世家、掌握着軍事實權的上將軍寧國公府的支持;而北洛與西陵兩國和約會盟的情勢下,身爲姻親的上方王族對風司廷自然而然的親近,他對會盟兩國具有的不同一般的意義更讓風司廷在北洛朝中顯出身份、地位的特殊。
何況,他還有最大的助力——始終隱身北洛朝局幕後的,胤軒帝正宮皇后、徐韻芳。
被胤軒帝親封“睿敏恭德”的徐皇后,風司廷的親生母親,雖然經過胤軒十三年“玉螭宮之變”,參與宮變的徐密一族皆盡被誅被廢被 黜,身爲徐密親生女兒的徐皇后卻沒有受到一絲一毫牽連,反而因爲凜然大義受到胤軒帝及上下朝廷朝臣愛重推崇,皇后地位巍然不動穩若雲山。徐皇后與胤軒帝結髮夫妻,相扶相持親睦敬愛,管理後宮教導皇子無不盡職盡責,而溫厚典雅的賢德聲名爲朝臣、更廣爲草野百姓所知。北洛風氏王族規矩慣例後宮不得干政,但是沒有人會小視這位睿敏皇后對胤軒帝決議的影響能力。從小就受到帝后偏愛的風司廷,在一衆皇子之中可謂佔盡人和之利。
而現在,當着北方三郡的救災重任、當着接掌寧平軒協理四方事 務、當着“仁厚愛民、以身犯險”的聲名在朝野赫赫震動……胤軒帝親手爲他推開了旁人的阻擋,風司廷也許再也不會找到比這一刻更好的機會。
還有……那個人。
風司冥緩緩閉上眼睛。
主持文武大比、籌謀新政改革、達成兩國盟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無不引導士人風尚,天下士子望風影從的青衣太傅,對於三皇子風司 廷,從來便是褒獎有加。爲他與瓊華郡主大婚牽線,爲他指點朝廷各部職權,爲他周全兩國利益之外的心情思緒,爲他看顧府中恩及妻子……直到這一次,將病弱卻自幼揹負“神童”、“奇才”之名的二世子風亦琛收入門下,柳青梵對誠郡王府的偏重傾向,第一次毫無掩飾地展現在朝堂衆人面前。
“秉心執政,天下爲公”——緩緩睜開雙眼,目光掠過傳謨閣前石壁上八個清健飄灑、遒勁有力的大字,風司冥不由露出微微苦笑。
“秉心執政,天下爲公”,身爲督點三司大司正,身爲當朝唯一的青衣太傅,柳青梵做出的,永遠是對朝廷對百姓最有利也最正確的決 定。擎雲宮中、秋肅殿裡一次次提點,傳謨閣上、交曳巷中一次次叮 嚀,是爲了自己一身安危利益的切切囑託,更是爲朝廷穩定、宗室和睦而必須做出的承諾——只有他,只有風司廷,纔是這個風雲變幻的承安京、擎雲宮唯一可以合作、可以信賴的人。因爲只有風司廷,才具有足夠令柳青梵也另眼相看的力量和心智。
十年,自己與他相差了整整十年!十年積累形成力量和心智的差 距,當日秋肅殿中一句“此刻還不及三殿下”至今時時如警鐘常響耳 邊。
而“無謂的爭勝”……並非不在意那淡淡隻言片語評價中流露出來的不贊同意味,只是縱然心知“天下爲公”,自己卻是無論如何都捨棄不了這一點私心。
但這一次,卻再不能保持爭勝之心。風司磊囂張氣焰咄咄逼人,自己一句“北方河工”雖令他心懷忌憚,卻也同樣令他驚覺。若不能儘快揪出當年種種弊政端詳,北方情勢稍定,便是他翻雲覆雨之時。
寧平軒……只能先交給風司廷了。
凝住腳步,看着一條長長身影緩緩疊上自己淡漠的投影,風司冥靜靜擡頭。
“上方駙馬?”
在府“養病兼陪伴傾城公主”多日不出的上方無忌揚起嘴角。“馬車已經準備好了——公主在府中靜候親王殿下駕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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