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瘦草。
微有起伏的山包到處沙石裸露。
兩丈來寬的山間走道上黃沙侵滿。
路上,一行人馬正不急不緩地前行。
隊伍前方沒有普通商隊或是旅人標示身份的大旗,三十餘騎皆是草原武人的打扮,匹匹精壯的坐騎襯得道兩側山丘越發貧瘠,亦顯出一絲不和諧的詭異。
除了刀鞘的彎刀直接懸在鞍
上,鋒刃映着將近傍晚的昏暗天色,發出一道道冰冷的反光。
但騎手卻似無意組合成特定的隊形,三三兩兩湊在一起,將整個隊伍拉得漫長而鬆散。衆人大聲說笑之間時有一騎拍馬前驅或勒馬滯後,每一次變動都爲後加入的人羣帶來一陣馬背上的前仰後合。
背後的來路上,焦煙的氣息攪動着充斥塵土的空氣,火焰肆虐的噼啪聲響乘着熱浪蒸騰的氣流,循着唯一的通道一路追趕而來。
“燒大起來了。”掀一掀被煙火味刺激的鼻翼,一名騎手伸手肘撞一撞身邊同伴,粗聲粗氣說道。
“嗯,總算燒大起來——看看今天才這麼一點兒想着就氣!”回答的聲音透出明顯的不痛快,馬鞭敲一敲鞍前鐵鉤上掛的兩刀乾透的臘 肉,“那些不識相的賤骨頭,爺爺早該下令把他們全做了燻肉!”
“不過最近幾個村子裡面,倒真是這個油水最足——四天搜出來的東西居然比之前一個縣城地還多!”
“廢話!越靠近av
煩!”隨意向旁啐了一口。伸手一摩面上濃須,“這次算是榨完這一 個,下個目標非得叫挑個近點的。”
他話音未落,身邊之人已經一個大力拍馬,同時向前方一個背影高瘦的男子大聲喊道:“頭兒,明天咱們目標哪裡?”
這一問聲音極大,頓時引起衆人響應:“是啊頭兒,明天上哪兒榨金銀?”“隨便哪個不都一樣。克烏剛不是說了。離
都越近金銀財寶越多?”“頭兒。兄弟們金銀也夠了,可不可以挑個離大軍近點、女人也多點的村子?”“就是就是,頭兒,這兩天就沒個見過兩個差不多的女人,兄弟們早煩啦!”“去你的女人——咱們已經走過來這麼遠,要不乾脆攻城吧?”“遠也好近也好——頭兒,聽說這兩天上頭突然沒了動靜。不會是打算讓咱們回去歇着吧?”一時間數個聲音混在一起,將原本隨意的氣氛攪得越發混亂。
“嗯……這村子倒也不算太小,還有一陣燒的。”被叫做“頭兒”地答非所問,語氣間地漫不經心頓時招來一片不滿地抗議,“上頭這兩天是沒了動靜。說是北洛發兵了,卡斯特首領大人正召集所有將軍和萬夫長、千夫長商量對策呢。”
“嘖嘖,北洛發兵了——這裡可是av
的手伸得還真長!”滿面濃須名叫克烏的男子哼一聲。隨即擡頭。 “召集所有的萬夫長和千夫長商議,那頭兒你怎麼沒去?”
“這還用問麼?”抓住帽沿上垂下的象徵千夫長地位的黑狐尾甩一甩,高瘦男子輕笑一笑。“別說當中還隔了一個衛國,光是av
有卡斯特大人親率地兩萬鐵騎,他風司冥再快,能一下子越得過來?再說,咱們可是首領大人親口囑咐了守衛回家大路的隊伍,怎麼好隨隨便便就擅離職守了呢?”
“風司冥——冥王?!”克烏驚叫一聲,就連其他騎士也一齊不自覺勒馬,目光直直盯住隨口說話、神情絲毫不動的頭領。
目光一掃定定看向自己、眼底無不驚懼悚然的部下,男子忍不住譏諷地大笑:“怎麼?一個名字就嚇住?少丟我草原人的臉了!兩年前又不是沒碰過,什麼不敗冥王,還不是在莫倫提逃得比兔子快?”
“可是,可是那到底是冥王……” 1??Xs555??k
小??說??wW??w.1
首發
“少給我‘可是、可是’結結巴巴!”手一揮,臉上盡是憤然不 平,“什麼不敗冥王,只會東跑西竄偷人空子的小鬼而已!上一次博沃柯克是沒提防他狡詐滑溜,這一次非徹底剝了他常勝的名頭!一聽名字就謹慎小心過頭還怎麼打仗?首領當心點也就算了,你們緊張個什麼 勁——我卡貝託手下帶出來的可不是孬種!”
“是是,頭兒。那風司冥確實是個名過於實地小子,沒人比親身在莫倫提打敗過他地頭兒知道得更清楚啦!”卡貝託身側一個騎手一邊躬身行禮一邊笑道,“大首領沒直接跟那小子交手所以小心過頭,就比不上頭兒這樣的鎮靜啦!”
卡貝託聞言頓時咧嘴,但笑容還未完全揚起就猛然收回,擡起手就是一巴掌向方纔應答之人扇去,“打你個油嘴滑舌專灌爺爺迷湯的小 子!首領大人是一族之主,他小心是他地責任!風司冥頂頂狡猾,誰曉得這次又是什麼主意。他要真真正正面對面打一場倒好,假如隨便使個什麼詭計領一隊人馬亂衝亂竄,遇上了就第一個拿你這小子
牌!”
“能面對面跟冥王交手,尤力可是太感謝頭兒提攜照顧了!”
油鹽不浸的回答引來隊友的一陣鬨笑,卡貝託也忍不住笑一笑: “說什麼呢?草原上武士誰不想跟他交手,哪裡就讓你佔了先去?再說就憑你這身板……幸虧還有那麼十天半個月,加緊練練沒準還能過上一招半式。”
坐在馬上看不出相對於一般草原人的身材矮小,被這麼一揭短尤力頓時漲紅麪皮:“頭兒你……你看着——召集的命令沒準這就到營帳,只等大首領一點兵,我頭一個報敢死隊!”說着奮力一扯馬繮,扳過馬頭就向前狂奔而去。黃沙道上頓時一片飛揚塵土。
“喂喂,還真當回事啊!”卡貝託望着手下背影哈哈大笑,衆人也是又一陣鬨笑,隨即紛紛打馬追趕上去。一陣快速奔馳,衆人片刻就到山丘夾道的盡頭。出山一轉進入相對坦蕩地平川,聽不見前方疾馳馬蹄的卡貝託不由笑着啐一口,“呔!尤力這小子還真能跑,一句話就竄得沒影蹤。不顧念上司同伴好歹也着想着想馬匹……”
一邊說笑着一邊擡眼。只見前方二十步尤力一人一馬停在路中。卡貝託正想上前說話,目光無意識地稍稍一瞥前方,頓時將雙眼瞪得滾圓,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心上,周身彷彿頃刻間陷落冰窟——
黑,純粹的黑,像是從緩緩降臨的夜色中抽出。肅穆深沉的顏色。好像就連其間刀劍戈矛原本流動的寒光都能一起凝住,襯着深色戰甲下一張張同樣全無表情的面孔,彷彿主司幽冥的塔爾陡然張開了不容逃脫地羽翼。
“衆將士聽令——殺!”
在被死神帶走地最後一刻,卡貝託緊盯住冥王軍玄色大旗地雙眼,驚疑遠大於恐懼。
“……梅韋耶將軍把守av
陽川三位將軍齊心擊破博沃柯克主力、擊斃首領卡斯特本人,加上洛文霆將軍在東北邊境孩兒莊附近將卡斯特所布守軍掃蕩乾淨——殿下,至此博沃柯克部在av
.
炎。”
中軍參贊言邑朗聲奏畢。一邊早有飛羽將軍多馬向端坐大帳中央最高位置的黑袍皇子撩衣下跪:“殿下,衛、av
殺、殘兵逃竄、東炎人心惶惑之際。當是時機一鼓作氣直搗賊巢,爲我邊境遭犯向東炎討回血債!”
多馬話音未落,帳下一羣將領紛紛離座跟上:“殿下!”“末將願爲先鋒!”“殿下,下令吧!”
擡一擡手示意衆將起身,風司冥目光環視一週,語聲沉着:“窮寇則勿追。博沃柯克雖敗,但東炎境域廣大根基深厚,我起兵出戰已多 日,國中不可能毫無準備。此刻雖看似利於乘勝追擊,但大軍深入,後援一時難以爲繼,縱使攻下城池也難守衛持久,對我討伐大局無益。”頓一頓,目光與左首軒轅皓視線相接,見老帥微一頷首,風司冥語聲更加一分堅決,“草原久旱,百姓生計維艱,衛、av
炎侵擾劫掠。我王應衛、
兩國國主之請出兵,驅逐犯軍,還家國以安寧,用意在於撫慰百姓,解百姓於戰火、饑荒之苦。衛、av
災,但經此一事,農事紊亂影響巨大,而av
.
計,當以協助av
方是我出兵根本目的,必千萬牢記!”
“殿下仁厚,末將等謹記。”多馬率衆叩首行禮,“殿下不追擊東炎殘兵,是爲av
.
炎不領殿下心意,反而再舉大軍——”
“若鴻逵帝一意孤行,全不念我恩德,那本王也絕不再任他肆意妄爲!”
見帳中諸將齊聲應諾,風司冥微微笑一笑,隨即目光一凝,“今日先議到這裡。衆將且各回營,約束軍士,隨時預備——赫赫北洛大軍,必不給任何人可乘之機。”
“是!”
風司冥揮手示意衆將依序退下,“沈巖留下。劉復,洛文霆一到營中,立刻傳他進帳。”
看着侍立在風司冥身側的親衛躬身行禮,在衆人之後轉出大帳同時落下帳簾,中軍大帳的空間頓時寬裕許多。然而自上座射來的三道銳利目光,卻令帳中壓力陡升,幾乎連呼吸都有微微地遲窒。心中凜然,沈巖急忙向風司冥躬身:“殿下,洛文霆與所率部下一萬精兵,按議定卡斯特可能佈防一路東進,今日傍晚,於一個時辰之內先後拔除五處布 防,殲敵三千,斬殺千夫長四名。據回報,洛將軍所遇之敵皆爲無備之軍,於措手不及間爲我痛擊消滅。依此情勢,可見至今日午時戰死卡斯特、擊潰博沃柯克主力。我方行軍消息皆不曾爲東炎所悉;以av
心,分兵三路,同時解衛、av
沈巖語聲沉穩,
述中不帶任何多餘情緒,風司冥嘴角不由滿意地微揚 這位中軍參將、斥候首領落座,風司冥沉默片刻方纔開口道:“av
王君臣情況如何?”
頓時起身,沈巖從懷中取出一份文書雙手奉上。“av
軍得勝地消息下午傳到,君民歡欣鼓舞。無不感念我北洛恩德。
王請臣呈上感謝殿下的手書。”見風司冥快速瀏覽一遍。讀到後文速度漸緩。最終拈了信紙在指間反覆輕摩,沈巖目光與几案右首安坐的青衣男子目光一觸,頓時低下頭去,“方纔殿下與諸將所言,此次當以安撫百姓爲第一要務。
國宰相景凌,領av
重整
國國內秩序——這是景相代av
出神明一脈,爲兩國百姓交好情誼綿長,以寬容廣大之心予以援手。因北洛之力宗廟社稷得以保全,此刻重建家園度過難關,av
聽殿下調度指揮。”
聽沈巖說到最後語聲已是不自覺地輕悅飛揚,風司冥不覺也回以一個微笑,但隨即斂容正色,轉身向右。將手中文書遞給同樣含笑看來的青衣男子。“太傅。”
微微一笑接過。柳青梵極快看過一遍後又轉遞與軒轅皓,“願奉靖王號令——這劉淙是被卡斯特打懵了還是打傻了,這種小孩子都不會說錯的話也說得出口來丟人。還堂而皇之寫到國書上?記得上次靖王殿下說
國景凌處事周密,若說的是今天這種程度,謹慎固然有餘,心胸未免不足了!”
沒有穿着朝廷正典地官服,一身青衫與森嚴軍帳迥然不符,然而一雙明明笑意清淺盈然地幽深眼眸,卻令眼前這個神情溫和地男子散發出一種令人抑制不住震顫地力量。見沈巖不由自主深深低頭,軒轅皓不禁好笑,隨即輕咳一聲:“畢竟av
危難之際求請外援,感激之餘也難免一些不甘,弄出些投石問路地小花招倒是不算奇怪。”
“投石問路的小花招?我誠心援手,北洛可不是隨便任他這般試探乃至挑釁的。”嘴角輕揚,青梵勾出一抹冷冷微笑,“天下惟德與能兼者居之。無德無能,守不住宗廟社稷不得不依附他國,就該有依附臣服者應有的安分守己。在文字上玩弄所謂聰明,若非我北洛歷來君臣一 心,他av
“不過此次靖王殿下得皇上全權委託,在對外國事的處置上,確也可與皇帝陛下等同。”軒轅皓笑一聲,將國書輕輕擱到風司冥案上。“不幹不脆扭捏作態,明知大勢所趨,總想最後爭取些無用之名——這些文臣的心思,用到治國上不好?國小民寡,習慣在所有人中間看風向玩平衡也罷了,但這毛病若是就此生根一輩子改不了,以後同殿相處可是讓人頭痛得很。大司正大人,你身負督點朝臣之責,只怕要從此氣惱不休了。”
“氣惱不休,不至於。不過是要殺雞儆猴以杜效尤罷了。”被軒轅皓半是玩笑地一言提醒,柳青梵也舒展了面容,“到底胤軒二十年以後,朝中再無人犯此忌諱。遠來之人不知北洛規矩根底,是我反應過 了——靖王殿下也不提醒。”
風司冥微微笑一笑:av
必將向北洛真正稱臣。不過正如軒轅皓所說,av
以言語試探態度和包容的底線,倒不是真心要挑動北洛不滿。青梵是自己地太傅,一路扶持走來給予歷練無數,但絕容不得外人有半點逾越不敬。
王做法雖在情理,手段未免落於下乘,有失國事交往的堂皇之 道;更恰恰觸犯青梵禁忌,隻言片語聰明自誤,怕也是對方難以預計的了。他自幼師從青梵,師徒身份原不能出語提示,而青梵素性沉靜,對自己雖關愛有加,心緒也少有外露。自胤軒二十年祈年殿中赤誠相見,卻是他第一次當着屬下、他人分明迴護自己,心頭一時抑制不住孩童似的喜悅,歡欣之情竟是比方纔聽聞大軍全勝更甚。但隨即眉目一斂,心緒已盡數藏起,年輕親王從容開口道:“太傅,兵部侍郎李沐源出世 家,曾從軍領兵,後又任職文事,熟悉朝政軍務。援手av
當可以交與。”
“李季夫,前尚書李寂嗣子,確有些本事。”青梵嘴角微揚,語聲卻轉深沉,“殿下,臣此行是爲監軍,督察軍規流程,並不與殿下決斷軍機實事。”
“司冥明白。”低應一聲,風司冥眼中精光閃爍。“一切行事,但請太傅督察。”
從那雙黑眸調開視線,青梵微笑一下,隨即起身向外。“聽到洛文霆腳步:若不意外,留下李沐,後日便可進軍草原——殿下這場大仗究竟如何進行,柳青梵拭目以待。”Xs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