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闌珊處。
第一次望見那雙眸子,心中突的便浮起這首詞來。
擎雲宮墮星湖,因爲那人風雅清越到極致的一曲清歌從此更名。只是當時年紀便聽他細細講解詞意也仍是不解,心中卻牢牢記下了那一刻目光神情,清淺笑容中蘊含着溫柔與期待的平和淡定——
不一樣的眼睛,遙遙望來,一切都黯然失‘色’,彷彿世間只有那一雙眼中的光輝。
動魄驚心,卻……隱隱的歡欣快慰。
“殿下?”
被秋原鏡葉的聲音猛然驚醒,風司冥定一定神,用力眨了眨眼睛。重新凝視窗外片刻,這才從六合居樓下一片***輝煌中收回視線。“何事,秋原?”
聽他語調略顯生硬,秋原鏡葉微微一呆,隨即微微笑道:“殿下酒若是多了,便到外面走走、散一散也好。”
風司冥心中一動,頓時擡頭看向秋原鏡葉,臉上卻是帶着兩分淺淺笑意輕聲說道:“六合居上文士名流滿座,更有應未東、張鵬舉兩位狀元公在,秋原今日倒捨得?”
“正是因爲如此,秋原纔要早早離開。”秋原鏡葉微笑了一下,隨即斂容道,“望殿下成全。”
秋原鏡葉是朝中官員之中唯一被太傅柳青梵收入‘門’下的‘門’生,十四歲得中殿生,在朝中爲官已有五年,歷練得行事‘精’明手段圓滑。自秋原佩蘭被選爲風司冥正妃,秋原鏡葉在朝中地位更是不凡,然而他朝堂上處置政務平穩秉正,下朝後又總是在胤軒帝駕前或者柳青梵身側。旁人尤其是大比位列在前殿生出身的朝臣,縱然有心爲難不得機會也無法與之相爭。但是六合居歷來是文人雅士彙集論戰的場所,不在公務之中朝臣來此必須拋開官員身份,秋原鏡葉自然逃不開衆人挑戰比試。何況方纔他與應未東、趙達論解詩詞,應未東雖然承認一遭小敗,卻是順勢‘激’起了樓上他人一爭高下之心。秋原鏡葉也知方纔出頭已是將衆人目光一齊引來,此刻只有風司冥才能爲自己解圍。
目光隨意地在衆人臉上掃過,風司冥淡淡一哂,點點頭道,“明日寧平軒暫停公務——大家盡歡吧。”秋原鏡葉一呆,剛要說話風司冥已然站起身來。“鏡葉,你便代我做個東道,好好招待這六合居上朝廷同僚、文章同好。”
寧平軒是靖寧親王每日在宰相臺傳謨閣處置屬下政務之所。秋原鏡葉等雖分屬各部,平日也自有公事,但相關政務既爲風司冥所轄,出入寧平軒的機會次數自然遠比旁人爲多。此刻風司冥要寧平軒暫停一日公務,言下之意分明不過。但風司冥人前素來一副雍容端嚴沉穩鎮定的模樣,突然也如此任‘性’,再看應未東等人目光,秋原鏡葉頓時頭皮發麻。“殿下這……”
“難得‘花’朝佳節,小王也頗想與民同樂一番呢。”見一衆屬下臉上集體變‘色’,文若暄與裴徵更是急急站起,風司冥頓時輕笑一聲,隨即擺一擺手。“京師重地,有什麼可擔心的?你們安心喝酒玩耍,後日記得還到寧平軒辦公便是。”不等秋原鏡葉再說什麼,身影晃動,片刻便轉下樓梯。
“秋原大人?”武將出身的裴徵猛然回神,急急踏上一步。
望着那道出了六合居大‘門’轉眼便消失在人流中的暗‘色’身影,站在窗前的秋原鏡葉嘆一口氣這才慢慢坐下。“殿下說得對,京師重地不必擔心。明日寧平軒公務暫停,我等可不能辜負了殿下的好意。”掃一眼六合居上衆人目光神‘色’,秋原鏡葉突然微微一笑,隨手斟一杯酒,起身兩步邁到正牢牢瞪住自己的應未東面前。“應兄,可願賜教?”
六合居上秋原鏡葉盡力周旋,永豐大路上風司冥順着人流緩步前行。琳琅滿目的新奇‘花’燈,並着‘精’心裝飾的道旁大樹渲染出“火樹銀‘花’不夜天”的‘花’朝佳節景象;耳邊滿是歡聲笑語,道旁趁着‘花’朝夜市生意商販的叫賣聲顯得熱鬧異常。應不住小販的熱情,風司冥丟幾個銅子隨手指了一盞,‘花’燈拿到手上這才猛然發覺竟是一雙燕子戲雲——這種燈中間的雲絲原是活動的,一雙燕子肚裡都可點燈,拆開便是兩盞。看看街市之上手執這種‘花’燈的都是儷影成雙,突然想到此刻若是沒有甩開秋原鏡葉、兩人分執一盞燕子燈的情景,風司冥忍不住微微好笑,但隨即對自己的無聊想法搖了搖頭,提着‘花’燈一路漫步尋覓。
對自己將心腹手下集體拋棄在“虎狼羣”裡的舉動,風司冥心中沒有任何愧疚或是歉意。他少年從軍原本就不喜歡所謂士子文人之間那種勞心費神拐彎抹角的言辭機鋒,雖然平日也順應秋原鏡葉、蘇逸等幕僚的提議結‘交’些文士,但言談神‘色’之間總不免敷衍之意,便如今日這般的屢屢神遊一衆手下也早是見慣不驚——聲威赫赫的冥王本來就屬於軍隊屬於戰場,無論胤軒帝垂愛還是柳太傅青睞,這承安京的朝堂顯然不是靖寧親王最應付自如的地方——對兩年來自己給朝廷衆臣留下的印象,風司冥心裡異常清楚;而衆人對待自己的心思態度,兩年來他也看得分明。尤其上月成年並大婚禮儀完成,此刻的承安京局勢只能用“暗‘潮’洶涌”來形容。
不過,這一切都不是自己要從六合居上走出的原因。
那雙眸子。
他不知道那雙眸子看的是何人,卻可以非常肯定那目光注視之人必然在六合居上高坐。從***輝煌的永豐大路上遠遠望來的那一眼,清冷、平和、溫柔,淡去了周圍所有的光彩,世間彷彿只有那雙眼閃亮生輝——深情裡滿是期盼,笑意中卻藏着苦澀,遙遠的凝望和祝福,是明知道不可能卻不敢、更不願割捨,然而這一刻卻下定心意要放棄的決然。
不是熟悉的眼神,卻是他無法忘懷的記憶:少時的清心苑裡,那個風華卓絕的道‘門’掌教,在用那樣的眼神凝望自己之後,親手主導了一場胤軒朝至今無人能忘的宮變。
但這一次,這一刻,那抹眼神,那雙眼睛……究竟是誰?
衆裡尋他千百度……看看手中的‘花’燈,風司冥突然淡淡笑了:爲一個不知從何而來的眼神如此努力尋覓,實在不像自己會做的事情——也不是自己應該做的事情!
“放河燈啦!金水橋的金蓮‘花’燈點起來啦!大家快去啊!”
一羣提着小巧手燈的孩子一邊歡樂呼喊着一邊從身邊風一般跑過,引得熙熙攘攘的街市一片小小的‘混’‘亂’。其中那些小個兒的、‘腿’腳短的孩子顯是跟隨不上,只跑得一路跌跌撞撞。一把抓住身邊一個不慎撲倒的孩子,風司冥忍不住好奇。“金蓮‘花’燈?”
“對啊對啊,再晚一點金蓮‘花’燈就漂得遠啦!大哥哥你也提着手燈,不趕快去許願嗎?”
風司冥猛然想起曾經聽柳青梵細細講過的北洛民俗:‘花’朝節對月許願其誓必應,但如承安一般的大城名都同樣要辦起燈會,在流經內城的江河上流選一處水流平穩開闊的水面造起巨大的玲瓏九層金蓮‘花’燈。金蓮‘花’燈將會隨着河流一路漂流而下,岸上燈會夜市的遊人將寫有心願的拳頭大小的手燈投入巨燈便能祈福如願。這些金蓮‘花’燈都是用特殊的材質並由專‘門’匠人特定製作,蓮座底部設有機關,當巨大‘花’燈被小手燈裝滿便會自動燃燒,因此凡是許願之人必須儘早將手燈投入。又因爲金蓮‘花’是西雲大陸神道傳說中庇佑孩童的麥特神手持的靈物,神明對孩童青睞有加,所以民俗大多讓家中幼兒投燈許願,而“童子搶金蓮”也成爲‘花’朝燈會最繁華熱鬧的高‘潮’。見身邊人流移動速度已然加快起來,風司冥忍不住微微一笑,順着人流加快了腳步向牌樓大街金水橋趕去。
承安有滄瀾江的支流澄江貫穿南城,流經之處皆是百姓聚居民生熱鬧。澄江入承安城的第一座橋便是京城西‘門’牌樓大街的金水橋。此刻的牌樓大街早是人山人海,沿河兩岸人‘潮’更是接踵磨肩,擠得偌大一個牌樓大街的廣場幾乎再無人立足之處,但是真正靠近河岸的一排卻都是不過十歲的孩童,一個個手提彩燈,在***星光輝映下笑容燦爛無比。
金水橋下,一座巨大的金蓮‘花’燈光輝璀璨。‘花’瓣層疊繁複‘逼’真,小指般大小的燃油脂的“玲瓏燈”被巧妙地嵌在其中,‘精’妙的光影設計讓玲瓏九層的‘花’瓣每一瓣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託着巨燈的蓮葉上連綴着衆多小巧的菡萏蓓蕾,數盞小巧的金蓮河燈簇擁着這一朵巨大的金蓮,照得整個河邊明亮如晝。
“童子拜蓮嘍!”金水橋上負責放下金蓮‘花’燈的五城巡檢司長官墨揚一聲高喊,沿岸孩童同時動作:吹熄蠟燭,拆下提杆,然後將手燈高高舉起向金蓮‘花’燈拋去。被無數落點不定的小手燈砸到,巨大的金蓮‘花’燈只是在水中輕輕晃動兩下,隨即順着河水開始緩慢地漂動。
河面並不狹窄,水面上又帶了一點微風,輕巧的手燈極難準確地落到金蓮‘花’燈中間;往往看着準確,出手時風向稍稍偏動手燈便落到金蓮周圍的荷葉上或是直接落進水中。一羣孩子紛紛追逐着金蓮‘花’燈沿河而下,一路嬉鬧着,歡笑着,有的手上提的幾盞燈都拋出去了,甚至直接從身後大人手中隨意奪過手燈向金蓮‘花’燈擲去。這種時刻人們也拋開了你我之見,縱容着孩子甚至少年、青年盡情玩耍。
巨大的金蓮‘花’燈沿河緩緩而下,河面越見開闊,而水面上河燈也是越來越多,其中又以各‘色’蓮‘花’爲多——這是那些家中尚無幼兒、期盼人丁興旺的人們向麥特神許願。風司冥隨着人流沿河岸一路向前,看男‘女’老少或玩鬧或賭賽地投燈許願,一張素來沉靜的臉上也忍不住綻放開笑容。
“小夥子怎麼單獨一個人?還不趕快上去投燈許願求個好媳‘婦’兒!”
耳朵毫無預備地被震得嗡嗡直響,但一轉頭對上一張皺紋間充滿爽朗真誠笑意的面孔,風司冥心中卻是沒有半分不悅。對老人笑了一笑,風司冥反而側開身子讓扶着老‘婦’的老人更方便地走向河岸。
一次一次側身謙讓,慢慢退到街邊,風司冥這才定一定神深深喘一口氣。伸手額上,已是一層薄汗。忍不住嘴角微揚:雖然聽說過‘花’朝燈會“童子搶金蓮”的盛況,但真正如今天這般身臨其境卻還是第一次。金蓮‘花’燈從金水橋已經漂出三裡有餘,眼前這人‘潮’前赴後繼歡囂熱鬧的勁頭絲毫不減,而且開始之時人們還約定俗成按着規矩謙讓孩童,此刻根本是大喊狂奔百無禁忌。眼見那巨大的‘花’燈一晃三搖穿過了文亨橋二丈八尺的高拱橋‘洞’,漂入城中最寬闊的一段半月形河道,人們的氣氛一下子升到最高——
“哇哇哇哇,要搶福星了!”
“投出最後一顆‘花’燈的是神明保佑的福星,一年健旺多子多孫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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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都是在這一段河道金蓮飛昇,不知道今年的福星是什麼人呢!”
“上年好像是城西頭成衣鋪的打雜夥計,真的一年就娶了媳‘婦’添了口……”
“那傻小子絕對傻人傻福……”
“老哥兒你搬了‘花’燈鋪子來,是打定主意要搶這個福星了?”
“誰知道是不是今年就偏有這麼一個巧勁兒哪?”
“老哥兒要是好運可要記得請兄弟喝酒!”
耳邊聽着人們喜洋洋鬧哄哄的談笑議論,風司冥靜靜地站在府院牌樓廣場沿街一溜鋪面***的滴水檐下面:天上朗月,水上金蓮,星輝燈光,‘交’相照映,並着這天水之間熙熙攘攘歡樂人羣,便是心中再多煩惱也在此刻一掃而盡。“與民同樂”,風司冥深深吸一口氣,‘脣’邊‘蕩’漾出一分由衷笑意,執着手燈剛要邁步上前,隨意掃視的目光卻猛然頓住——
一道素‘色’身影。
一抹清泠眼神。
應對着這一方的笑語盈盈暗香浮動,流水月華***闌珊的背景下,執着‘花’燈的素衣‘女’子悄然站立。
——何妨覓覓尋尋,光‘陰’空耗千百度,那人原在***闌珊處。
一步,兩步,三步,四步。
“有我能幫得上忙的嗎?”貿貿然衝到對方身前近乎無禮地凝視,片刻的沉默間“是你!”、“你是?”在舌尖轉了數轉,最後吐出的,竟是連自己都沒有想到的溫文話語。
淡淡的笑容在‘女’子清麗秀致的眉眼間漾開,瞬間沖淡了眼底隱忍的清淺愁緒。微笑着擡手,緩緩遞過一盞‘精’巧手燈。
接過手燈,兩人這才驚訝地發現竟是一模一樣的雙飛燕子戲雲燈;不待她說話,風司冥將兩盞手燈合在一處隨即縱身躍出。躍出兩步突然一個回頭,那一刻少年臉上綻開的充滿自信的笑容直令星月失‘色’。
素衣‘女’子急急伸手按住了幾乎驚呼出聲的口,一雙星眸緊緊盯在風司冥身上。
暗‘色’的袍服在夜風中展開,無數銀絲刺繡的捲雲紋在一片***輝煌中折‘射’出異常明亮奪目的光彩,少年彷彿一隻羽翼光輝的大鳥翩然滑過人們頭頂。一手在文亨橋畔酒家旗竿上微一借力,另一隻手上一雙刻意沒有熄滅燈燭的雙飛燕子的手燈順勢飛出,便如真正燕子般前墜後逐地在九層玲瓏金蓮‘花’燈頂端穩穩降落。人們還未來得及爲這一招投燈大聲喝彩,只聽河面中央“轟——”的一聲,巨大的金蓮‘花’燈衝出一片熾烈,火光中那雙燕子竟在熱氣蒸騰下翻飛而起,嬉戲舞動栩栩如生。人們一時被眼前從未見過的奇景震懾驚歎,寂靜半晌纔是轟然一聲,叫好聲震天。
一步一步穩穩向素衣‘女’子走去,風司冥臉上笑容兀自未歇。
“……多謝公子。”
見她突然急急低頭垂目掩去臉上清淺笑容,風司冥不覺心上微微一緊,隨即微笑。“在下姓風,小姐……請容效勞。”
‘女’子聞言頓時微微一怔:北洛民風寬和開放,提倡男‘女’自由戀慕結合;‘花’朝節的市集、燈會、夜市,本是國中青年男‘女’相互結識配合的佳期,而‘春’‘花’朝更是如此。她與風司冥均是無伴無朋,在燈會上極是少見。而‘花’朝搶金蓮、搶福星的高‘潮’過去,燈會人‘潮’也將漸漸散去,夜‘色’深沉‘女’子獨身行走街市其實不妥。此刻風司冥溫溫和和一句,可以說再是溫雅有禮不過。但見少年清俊脫俗的面龐上滿是誠懇,一雙夜一般的眸子更透‘露’出近乎稚氣的熱切,她不由微微一笑,將手伸給了少年。
“我姓鍾。”頓了一頓,鍾無‘射’凝視着眼前少年,一雙星眸光芒閃動。“請公子送我到霓裳閣。”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衆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闌珊處。
——辛棄疾·青‘玉’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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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呼萬喚始出來的親親無‘射’啊,眉‘毛’終於可以正大光明地說帝師絕對不是BL啦!!!!!我家的傻冥冥暫時丟給你……不對,只要你拿捏得住他就是你的。終於把我家冥冥寶寶打包丟出去了,眉‘毛’努力拘一把傷心淚中……順便,再次提醒一句,鍾無‘射’的“‘射’”,念“yi”而不是“she”,無‘射’是古代樂鐘的名字,諸位大人千萬要記住喲,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