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讓我將您變成人類吧。”
聽到這句話,玖蘭樞微微一愣,變成人類?菖藤依砂也爲什麼這樣說,初次見面罷了,玖蘭樞確定他絕沒有表露出想成爲人類的意思。何況,他想變成人類?他自己怎麼不知道。
菖藤依砂也倒很平靜,無論面對什麼場面,他都早有料想。
“菖藤家就是爲研究吸血鬼轉換爲人類的方法而存在的,歷經數千年,我們終於有了成果。我曾經找過上代玖蘭家家主,他們拒絕了……”男人看向玖蘭樞,“而你們,或許會需要。”
沒等玖蘭樞回話,就被打斷了。
“……把純血種變成人類?”重複着,優姬瞪大了眼,“是你把方法告訴媽媽的,是不是?”
按住額頭,優姬腦中閃過血色的記憶,她想起無論前世今生都過早離開的母親,那個用生命將她封印,希望她能逃脫純血種的宿命,如人類般好好活下去的母親。
“……是。”菖藤依砂也垂下眼,“我確曾將方法告訴玖蘭夫人。”
可惜,封印雖然需要純血,但唯有菖藤家的血脈才能將封印發揮到極致,當年他還沒萌生死志,被玖蘭家夫婦拒絕後反而有些慶幸,一時放鬆才被玖蘭樹裡套話。
“如果不是你——”
“優姬”拉住優姬的手,若葉沙賴看了她一眼,抱住她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背。若葉沙賴能感到懷裡少女在剋制不住地顫抖,不免心生憐惜。
若葉沙賴不知道,優姬不只是憤怒,更多的是恐懼。
牙根咬得嘎吱作響,優姬抓緊了若葉沙賴的衣襟,雙眼瞪大到極致,卻始終說不出話來。
變成人類?菖藤依砂也的目的就是這個嗎?她又做錯了嗎?她不該相信這個人,不該把他帶來的對不對?她又做了一件錯事對不對?好不容易扭轉的結局,好不容易不再重複那個悲傷的過去,她——又·做·錯·了?
“好了好了,沒事了,優姬。”
若葉沙賴的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優姬顫了顫,把頭埋得更深。
怎麼會沒事呢?她又做錯了,上次就是她的錯纔會導致錯亂的一切啊樞哥哥,零,一縷君,閒……每個人本來都能有更美好的結局,就是因爲她的存在、因爲她大家纔會有後來的悲傷,如果她不存在的話一定會有不一樣的結局吧?如果她不存在的話……
失神的雙眼無法聚焦,優姬的手摸向內袋。
她從未與人說過的前世,已成了優姬的執念,裝着不在乎裝着開朗明媚,她幾乎以爲她真的放下了,然而菖藤依砂也的話引爆了潛藏的炸彈。優姬覺得十年前無可逆轉的悲劇始於玖蘭樹裡的死,而母親的目的卻是將她變成人類。
“優姬。”
耳旁響起熟悉的聲音,腦袋上有隻手輕輕拍了拍,優姬擡起頭,滿面的淚痕,“樞哥哥?”
不知何時,原處只剩下玖蘭家兄妹。
“你沒有做錯什麼,優姬。”輕輕嘆息,玖蘭樞決定坦白,那個他對優姬隱瞞了十六年的秘密,“真正做錯的,是我。”
說出第一句,後面的話就容易出口地多,玖蘭樞幾乎不敢對上優姬純粹的雙眼,“我不是你的親生哥哥,優姬。”也許優姬已經從其他人那得到了解釋,但沒有聽他親口說出,優姬是絕不會相信的,而這個秘密也是玖蘭樞決定裝失憶的原因之一。
“我是玖蘭家的始祖‘玖蘭樞’,因爲玖蘭李士的獻祭從沉睡中醒來,吞噬了……”
優姬打斷了玖蘭樞的話。
她的臉上還帶着淚痕,像被人欺負了的小可憐,雙眼卻被淚水洗刷地尤爲清亮,“可是,一直以來關心着我,保護着我,願意爲了我違背自己的原則,知道我所有的喜好,每年自己的生日不記得,反而一直記得送我生日禮物的人是誰呢?”
乾淨的雙瞳倒映着玖蘭樞平和的面容。
“我一直以來呼喚着的,就是這個樞哥哥。”
早在前世優姬就知道了這件事,但說她冷血也好,她從未與那個據說一母同胞的兄長相處過,那麼他爲什麼要爲了玖蘭李士的錯,來遷怒一直對她好的樞哥哥?
“優姬……”
“哈哈,我們在幹什麼啊。”擦了擦眼睛,優姬笑了,她竟然被比她更不擅長安慰人的樞哥哥安慰了,這算什麼事啊“樞哥哥你再這樣溫柔地看我,零會吃醋的哦。”
“讓他酸死算了。”
玖蘭樞孩子氣的回答讓優姬忍不住笑,之前的悲傷早不知丟到哪裡,她一把抓住玖蘭樞的手,不管不遠處房子裡傳來的針扎般的視線,信誓旦旦。
“放心吧,樞哥哥我絕對不會告訴零你恢復記憶了的”
哼,樞哥哥隱瞞肯定是有理由的,不管怎麼樣,她肯定是站在樞哥哥這邊的,零那傢伙滾邊啦╭(╯╰)╮
“優姬,你想變成人類嗎?爲了……若葉沙賴。”揉了揉優姬的腦袋,玖蘭樞輕聲問道,他的視線落在不遠處敞開的房門,隨即微微斂目。
吸血鬼和人類是不可能天長地久,如千年前的蓮和錐生裕子。
優姬一愣,她當然知道玖蘭樞在說什麼。
“可是現在大家還需要我。”這回答沒有半分猶豫,優姬很早以前就考慮過這個問題,“我不能離開。”
夜間部的和平構想還要持續下去,獵人和吸血鬼之間也需要橋樑,總有一天,她會從理事長手中接下這擔子。曾經,樞哥哥幫她承擔了一切,現在,該是她自己來承擔這些了,她不能那麼自私。
“你可以自私一點,優姬。”
“不,我不要。”搖了搖頭,優姬重複,“必須要犧牲其他人得來的幸福,我不要”
她玖蘭優姬從不是無私的人她不會放棄追求幸福,但她只是不想對不起自己的良心,否則,她又與玖蘭李士之輩有何區別?
她們還年輕呢,總會有辦法的
望着院子裡兄妹兩人相談甚歡的模樣,錐生零眼裡幾乎冒出火來:可惡,優姬你這傢伙離我的樞遠點啊樞還沒那麼溫柔地對我笑過呢
菖藤依砂也只是嘆息,嗓音極輕,“又要被拒絕了嗎……”
“菖藤先生你爲什麼要來這呢?”瞥了眼門外,若葉沙賴轉回頭,“我聽優姬說過,將純血種變成人類的方法是一命換一命,你應該沒有理由爲優姬他們去死吧?而且,爲什麼選擇玖蘭家的人?”
錐生零聞言,眼睛仍盯着院子,卻開始注意這頭的動靜。
菖藤依砂也只是搖頭,他眼底的鬱色更深,恐怕回去後將再度陷入沉睡
——吸血鬼是沒有自殺的概念的,那對他們而言是種恥辱,比起自殺他們寧願如殉道者般死去,或是培養一個足矣與自己抗衡的死敵,然後死在對方手中。
或許當年玖蘭樞選擇錐生零,潛意識中也是如此。
“我只知道,玖蘭家曾有一位始祖,瘋了一般想變成人類。”扶住額頭,菖藤依砂也思索一陣,“據說,當時發生了很嚴重的動盪,而我族的先祖,受委託研究將純血變成人類的方法。”
若葉沙賴沒聽懂,錐生零卻明白了。
那個想變成人類的始祖恐怕是玖蘭蓮,而委託菖藤家先祖的,怕是玖蘭樞,這樣一切就都可以說得通了。
嘖,玖蘭蓮玖蘭蓮玖蘭蓮……怎麼這麼陰魂不散?
不爽地撇了撇嘴,錐生零的視線再次落在玖蘭樞身上,溫暖的陽光爲那人鍍了一層金邊,明明是黑暗生物的王者,卻如爲神所喜愛的聖子。
這傢伙已經被他抓住了,錐生零想,他永遠不會把他讓給任何人。
哪怕死亡。
菖藤依砂也隨着錐生零的視線望去,閱盡千帆,他當然懂那個眼神是什麼意思。想了想,菖藤依砂也好意提醒,“錐生君,始祖大人他不僅是玖蘭家的始祖,也是卡帕西莉亞家族的始祖。”
“……你想說什麼。”
“現在卡帕西莉亞家族的狀況並不好。”菖藤依砂也從善如流地回答,他本就沒想賣關子,“據聞,安德烈親王來此也是爲了請始祖迴歸。”雖然不知道對方爲何沒行動,但總不至於是謠傳。
“……”
卡帕西莉亞家族是樞親手創立的,依樞的個性,會不管嗎?尤其在他對玖蘭家了無牽掛後。
垂下眼,錐生零抿緊了脣。
確信達不成目的,菖藤依砂看起來有些落寞,很快告辭離開。待了一陣,優姬和若葉沙賴也很快告辭,還是上課時間,她們必須在日落前回到黑主學園維持秩序。知道了錐生零和玖蘭樞的居所,優姬明確表示她以後一定會常來打擾,爭取做個合格的電燈泡,時刻查寢確保錐生零沒有欺負她家樞哥哥。
玖蘭樞對此自然哭笑不得。
錐生零的反應直接的多,他拉過玖蘭樞用一個法式深吻宣誓了主權,結果自然是被惱羞成怒的純血君暴扁。倒是優姬,看到這幕後確信自家哥哥武力值夠高,家暴起來沒有輸的份,這才安心離開。
日子不緊不慢地過,菖藤依砂也的來去沒給玖蘭樞和錐生零的兩人世界帶來改變,除了某兄控這盞瓦亮的燈泡,錐生零覺得吃吃豆腐喝喝肉湯,然後趁時候正好直接撲倒的生活再美好不過。
然而半個月後的傍晚,一隻黑色的蝙蝠飛進了錐生宅。
隨後安德烈的到訪映證了菖藤依砂也的話,他正式邀請玖蘭樞回卡帕西莉亞,那口吻看似是在邀請玖蘭樞去做客,但談話的雙方都知道,一旦玖蘭樞答應,他就要接手千年前擺脫的爛攤子。
“您的力量已經恢復地差不多,想必記憶也應該如是。”
身後跟着一身黑衣的d,安德烈表現得一如既往地恭謹謙卑,“也許您願意回故鄉看看,故鄉無論如何,都是故鄉,不是嗎?——這是來自晚輩的誠心祈求,請無比答應。”
玖蘭樞沒有立即回答。
預料中的事發生了,錐生零卻無暇他顧,他專注地盯着玖蘭樞,發現他沒有否認他的記憶恢復。
……已經恢復記憶了嗎……
錐生零沉默着走了出去。
正權衡利弊思考如何拒絕,玖蘭樞驀然發現站在身後的人安靜地離開了,他心思一轉立即明白了錐生零情緒變化的原因,隨之蔓延而上的恐慌讓他無法再專注於與安德烈虛與委蛇。
“請便。”
這時安德烈表現得相當善解人意,玖蘭樞毫不猶豫的地走了出去,他甚至來不及掩飾他的焦急。
“……還真是墮入愛河了啊,這位老祖宗。”
錐生零的所在並不難找,他就站在二樓的窗邊,雙眼望着窗外神情專注,沒有發現玖蘭樞的到來。
“……零?”
遲疑着,玖蘭樞不知道該說什麼,隱瞞的時間越久,他就越不知如何面對謊言被揭開時的場景。他猜對方或許會生氣,或許會惱怒,他不想讓這種情緒破壞他們的相處,但如今真相揭開,他又說不出挽留的話。
一如漫長的以前,他希望能與母親好好相處,結果只是那人帶着厭惡的表情更加遠離。當年的母親如此,當年的玖蘭蓮如此,如今的錐生零……
挽留從未說出,也沒人給他機會。
玖蘭樞靠在牆上,半垂着眼,聲線中帶着一貫的篤定優雅,“……你在生氣?”
錐生零的反應出乎他意料。
“不,我只是太高興了。”回過頭,錐生零的臉上沒有玖蘭樞預料中的憤怒,他眼神閃亮地盯着愣神的純血君,燃着火光的目光讓玖蘭樞不自覺側了側頭,幾乎無法承受。覺察自己太過喜怒形色,錐生零乾咳一聲,從窗邊離開,一步步走到玖蘭樞身前。
玖蘭樞猶如被猛獸盯住般悚然。
“你記起了一切,卻沒想過拒絕我,對不對。”一手撐在玖蘭樞臉側,錐生零看着那張白皙的面孔上漸漸泛起的緋色,“你記起來了,還願意和我親近——不,甚至是更親近了,所以,你默認了我們的關係,是不是?”
兩顆頭緊緊靠在一起,他們鼻息相接,如同相濡以沫的魚。
“我愛你,樞。”淺色雙瞳閃閃發亮,它們的主人笑着,如同得到了世上最珍惜的瑰寶,“你也愛上我了,對不對。”就是這個認知讓錐生零興奮地難以自制,在意識到這點的時候他幾乎立即想去親吻他,擁抱他,愛撫他,去做最親密的事,要不是還有理智,他差點就顧不得還有外人在場。
真是瘋了,錐生零想,但那又怎麼樣,現在已經不是他一個人在瘋了。當你瘋了的時候,如果世上有人願意陪你一起瘋,就是最幸福的事。
“……”
……狡猾的問題,偏偏又是無法否認。
ωwш☢ttκǎ n☢c o
愛嗎?也許吧。
如果是指未來的每一天都想與這人一起度過的想法的話,他確實是愛着這個人的。
僅僅是默認已經滿足不了錐生零,他盯着玖蘭樞,執拗地希望能從彆扭又害羞的純血君口中聽到回答,這或許是他唯一一次能“逼迫”成功的機會。
說不出“愛”這個字眼,玖蘭樞閉了閉眼,索性用曾經的母語迴應,“forever.”
如果這傢伙敢裝沒聽清,他絕對不會再說一遍的默默在心底發誓,玖蘭樞冷不防被興奮地狼犬撲倒。某人明顯想用某些和諧運動來表達他的興奮之情,就被回過神的玖蘭樞一手敲在頭上。
“還·有·人·在”紅着臉,玖蘭樞咬牙切齒地一字一頓,“把你滿腦子廢料給我收起來”
“……”
那一臉遺憾的表情是怎麼回事?羞赧地眯起眼,純血君低聲警告,“想去書房過幾天?”
“……”
他的樞纔沒有那麼壞_(:3∠)_
很久以後纔將表情調整正常,錐生零從懷裡摸出早已準備好的盒子,紫色的絲絨盒裡安靜地躺着兩枚銀戒,在戒指的內環,分別刻着他們名字的縮寫。
“……我不是女人。”
“我從來沒覺得你是。”頓了頓,錐生零有些不自在,求婚這種事……轉開視線,他試圖掩飾他的緊張無措,“……戴在無名指的戒指的意思,你知道的比我更清楚吧,樞。”
玖蘭樞當然知道。
傳說,無名指上有着直連心臟的血管,所以將象徵誓約的戒指戴在那,就象徵着圈住了伴侶的心。
“這是一枚銀戒,純銀。”
銀對吸血鬼而言是種特殊的材料,它是用於殺死吸血鬼的子彈的主要材料,傳說中純銀的子彈甚至能殺死純血種。當然,前提是那枚子彈能夠射進純血的心臟,而大多數獵人哪怕有純銀的子彈,也未必有這份反應力。
但願意戴純銀戒的吸血鬼,絕對是絕無僅有的。
“那麼,你願意戴上其中一枚,並且將另一枚戴到我手上嗎?”說出這句話,錐生零屏息等待玖蘭樞的反應。
沉默一陣,玖蘭樞忽然笑出來,“你確定?”
用純銀戒來求婚,就像在以生命允諾他們必定同生共死一般,純血的生命太漫長,但誰也說不準未來會發生什麼,玖蘭樞確信如果有一天他們不得不陰陽相隔,錐生零絕對有能力將子彈送進他的心臟,拖着他一同下地獄。
生於血腥,長於黑暗的種族,以死亡盟誓,實在太過甜蜜了。
“當然。”眼神微閃,錐生零執起其中一枚銀戒,托起玖蘭樞的手緩緩套進去,“這就是我希望的。”在他期待的目光中,玖蘭樞沉默着拿起另一枚戒指,戴在了他的左手無名指。
然後他們交換了一個親吻,戴着同款戒指的手交纏在一起,指間的銀光彼此輝映。
“wewilltogether.”執起玖蘭樞的左手親吻那枚戒指,錐生零微笑着,同樣用英語保證,“forever.”
那是很久以前的期望了,他期望着無論生或死,都不再孤身一人。然而哪怕號稱永恆的吸血鬼,也沒有一個能一直陪伴他,直到數千年後的今天,遇到這個人,然後在今天,聽到了最想聽的話。如此,賠上一生又何妨。
believe.”指尖顫抖着,玖蘭樞緩緩重複,“wewilltogether……forever.”
終章真的很甜不是嘛,我寫的時候牙酸了好久==於是接下來就是幾章番外,然後就可以完結了x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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