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兒看見鮑熙正埋頭給女兒餵奶,便對青娥悄聲道:“姐姐,我們出去聊吧。”
青娥笑了笑,囑咐了媳婦兩句,便攜着媚兒的手走到客廳裡。
媚兒打量着屋內簡陋的傢俱,頗覺心酸,白手興家這個詞兒說起來勵志,但內裡的艱辛外人又知道多少呢?
她感嘆道:“上次我來的時候,還是一家子聚在一起,現在各自爲家了,變化可真快。”
青娥哈了一聲,拉着媚兒在木桌前坐下,提起陶壺斟了一碗杯暖水,推到她跟前,道:“其實我早就想讓他們自立門戶了,可這裡面的環境實在惡劣,生怕他們一時適應不了,還有那年發生的變故,我心裡不踏實,就一直耽擱着,上次姐夫一說,我就放心了,以後兒女自有兒女福,讓他們自己折騰日子去。我忙碌了百年,也是時候閒下來曬曬太陽了。”
媚兒點頭稱是:“我方纔在外面溜達了一圈,雖然目前的環境艱苦點,但過得一段時日,定會有所改善,姐姐,帝君作出這番安排自有深意所在,你們就安心分駐八角,繁衍後裔,只要人煙鼎盛了,才能指望日後的繁榮昌盛啊!不過尚未成家的那幾個兒女,你還要多操一陣子的心。”
青娥聞言一笑,這片土地過往繁榮的景象我倆都無緣一見,唯獨寄望着百年,千年後,這裡會變成綠草茵茵的生命樂園。
她仔細端詳了媚兒一會,媚兒的臉色比起上次紅潤多了,眉宇間也沒有了當日的鬱郁,看來這段時日,在天宮過的十分滋潤。
青娥忍不住低聲問道:“姐夫待你很好吧?以他顯赫無比的身份,竟然願意巴巴地陪你過來這個鬼地方走親戚,媚兒,能遇上這樣的郎君,可是修了千萬年才修到的福氣啊!”
媚兒嘻嘻一笑,往門外張望着。
青娥揶揄的聲音慢悠悠傳來:“不必望了,姐夫早已不知去向了,他這人比起百年前,真是識趣了不少,媚兒,這幾天你就放心到八角輪流走一圈,姐夫到了該出現的時候,自然會現身的。”
媚兒嗯了一聲,心想帝君也是的,說是陪我來看青娥,可只在門口一站就溜了。不過這樣也好,他不在,我就可以和青娥好好聊聊過往。省的青娥畏首畏尾,不敢和我暢所欲言。
媚兒抿嘴一笑,眸光掠過青娥斑白的頭髮,笑容頓時一斂。
“青娥,上回我們還有很多話沒說完呢!我一直惦記着,想尋機會回來與你聊聊過往,帝君這幾天心情好,許了我的求懇,是了,你先告訴我,帝君過往是否欺負過你,爲何你一看見帝君,就像耗子見了貓,你一定很害怕他,是嗎?”
青娥澀然一笑,提起茶壺爲自己斟了一杯水,當年的我,的確恨不得把帝君一寸寸砍斷,挫骨揚灰,只可惜,我沒這個能耐,而有這個能耐的姐姐,偏偏把劍尖反過來對着自己身上猛戳,真是作孽啊!
她瞥了身旁明眸皓齒的媚兒一眼,如果當年你按照家族的遺訓,執起你的劍,一劍刺在帝君的胸口,我們被毀的家園便會馬上涅槃重生,我們的後裔就不會生活在現在這個困苦的壞境中了。
沉澱成微塵的恨意在青娥心間蔓延着,她眸內不由得露出了忿然之色。
媚兒忽而按住青娥的手,將茶壺自她手中抽離,她一臉驚異地望着青娥,道:“青娥,水滿了。”
青娥一驚,忙將遙遠的思緒收了回來,她擡眸望着光華玉潤的媚兒,喟然嘆息道:“那些過往,我早已忘懷,媚兒,當年你比我還要豁達,爲何今天又來問我呢?”
媚兒以手撫額,低聲道:“你知道我是忘了。”
青娥呵呵笑着,也不說破,只是安慰她道:“既然忘了,那何必糾結不放呢?安心做你的天后,只要你心裡惦記着這片土地,不時給帝君提點一個,能給這片傷感的故土多降幾場甘霖,就是你最大的功德了。”
媚兒垂眸望着滴落在泥地上的茶水,水落在地上,瞬間無痕,她沉沉一嘆,道:“這裡永遠是我的根源所在,青娥,你放心,我不會任它頹廢下去的,或許過往的我,辜負了這片土地,可爲了天域永久的安寧,我這樣做是沒有錯的。”
青娥大爲吃驚,她壓低聲音,問道:“你全知道了?是姐夫告訴你的麼?”
媚兒神情黯然,是的,帝君已經把這片土地的過往完完全全告訴了我,前人的情債,我們後世用鮮血清償,到頭來,大家都苦,既如是,何必執着不放,將自己的一生交付給鮮血和黑暗呢?
青娥長長噓了一口長氣,吶吶言道:“姐夫真夠豁達,連這些事都不瞞你,媚兒,我們兩家的冤仇,在百年前已是終結!你能重生爲人,肯定是姐夫的一片赤誠感動了天地,這就是真正的緣分哪!”
媚兒眸光閃了閃,她一字一頓地重複着青娥的話:“重生?你說我重生?”
青娥看着媚兒一臉愕然,心中一凜,原來帝君並沒有將所有的往事告訴媚兒。
青娥暗暗罵了自己一句笨蛋,心機深沉的帝君定是趨利避害,那些會影響他們夫妻感情的憾事當然一字不提,免得媚兒記起當日那段“孽情”,他苦苦守候百年之久,方再得佳人在懷,又怎會重滔覆轍,自是編造出一段天衣無縫的說辭出來敷衍着媚兒心中的疑惑。
而自己一時口快,竟露出了馬腳。
她支支吾吾着,一邊灌水一邊尋思着如何自圓其說,媚兒見青娥臉色驚慌,心中疑竇大起,她捉住青娥的手,急聲道:“青娥,你說清楚點,我是重生的嗎?莫非百年前我已經死去了?”
青娥額上冷汗迸發,她反手握着媚兒的手,連聲撫慰着:“你想哪去啦?媚兒,你也知道,像我們這等軀體,一旦大限來時,都是羽化無痕,你摸摸自己的手,自己的臉,熱乎乎的呢,我剛纔的意思是-----你睡去那百年,完全是在一種龜息的狀態下,我以爲你永遠不會醒來了!”
媚兒將信將疑,她凝神望着青娥的雙眸,青娥如今已是一個垂垂老婦,當年的青娥,是否和現在的自己一樣,擁有着嬌俏的容顏和水波盈盈的眼眸?
青娥虛握着拳頭在低頭咳嗽,藉以掩飾心中的忐忑,過往的媚兒聰明伶俐,要想騙她可不是一件容易事,但如今這個......所謂的姐姐,到底是形神具備呢,還是徒有其表?
終於,媚兒緩緩開言:“青娥,我記得第一次見到你時,你的反應很驚詫,甚至是不可置信,你還跑到帝君面前,詰問他-----你開什麼玩笑,這人是誰?”
青娥舉袖抹去額上的冷汗,強笑道:“媚兒,你知道那一刻我有多震驚嗎?一百年啊,你我姐妹本來相聚的日子就短,當年出事後,我就回歸這片土地,這一百年裡,從來沒有出去過,我以爲你早已羽化成塵了,誰會想到,你突然會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你的容顏,你的身姿和當年一般無異.....”
她黯然一笑,撫摸着不再光滑的臉頰,澀然道:“可你看看我,已經白髮滿頭,皺紋橫生,那一刻你說我能有什麼反應呢?”
媚兒垂眸望着木桌上縱橫的紋路,輕聲道:“所以那時你很震驚,並不認可我是你的姐姐?”
青娥呵呵乾笑着,點頭道:“是,那一刻我真的不相信,只因我一直因爲你已經化去了。”
媚兒噎了噎,或許那百年我和死去了沒有區別吧!
青娥隨即幽幽嘆了一口氣:“如果我告訴你,我曾多次在暗夜裡爲你哭泣,你相信嗎?我痛恨自己當年不珍惜與你相聚的日子,總是說些刻薄的說話來氣你,只因當年我在天宮見到那些人尊稱你爲主母時,我的心好恨!”
媚兒咬着脣,默不作聲。
九兒從廚房裡往外探頭張望着,母親和姨媽的臉色好奇特,母親的眼眶還在一路變紅着,似乎正在哭泣,而那位天仙般的姨媽已是一臉的黯然,他又往內室瞅了瞅,妻子沒有出來,應該是陪伴女兒睡覺去了。
摯賁反手一拉兒子,順帶把廚房的木門掩上,他瞪了六兒一眼,道:“安心添柴,你娘和姨媽在敘舊,別打擾她們。”
九兒輕聲道:“爹爹,孃親好像哭了,不知是否想起什麼傷心的事了。”
摯賁乾脆一腳把兒子踢到爐竈前,喝道:“有空燒火去,別多管閒事。”
媚兒低沉着聲音道:“青娥,你會否怨恨我當年沒有按照家族的遺訓去做?”
青娥神情悽婉,當年那一幕,實在太過觸目驚心,她在過後的十年,每晚都在夢中回到那個悽豔的場景,每天清晨都在眼淚浸淫中醒來,然後又繼續着種草植樹的悽苦日子,一年又一年,直到遇上了那個被兄長排斥,流浪天域的摯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