苾玉默了默,幽幽望向青鸞暖閣的方向,那裡永遠雲霧繚繞,就算她躍上燮雲殿的頂端,將全身的能量凝聚在雙眸內,看到的還是一片濛濛的幻變青光,她只能在臆想中虛幻出一處瑰麗無雙的瓊樓玉宇,更別說窺視到居於其中的那位動她心魄的青衣皇者。
東娘順着苾玉的眸光望過去,一臉憂色提點道:“玉兒,你打啓魚姑娘這事兒如果傳到帝尊耳中,帝尊生起氣來,把你攆出燮雲殿,你該怎麼辦?”
苾玉雙拳緊握,霍地轉頭望着東娘道:“帝尊不會將我怎樣,只要姬芮山脈那把火在燒着,他就不會把我怎樣,十年前我在他面前已經放肆過,他若真的有心殺我,那時便可殺了我,可他只是說了一句隨我......奶孃,你說我要怎樣做,才能令帝尊忘掉那個女子,從而愛上我。”
東娘心虛道:“玉兒,你有沒想過,姬芮山脈那把烈火總有熄滅的一天哪!”
苾玉雙脣緊緊抿起,快步走上臺階。
東娘走快兩步,爲苾玉推開宮門,她不忍心打擊苾玉的美夢,唯有安慰她道:“好玉兒,這等風花雪月的事,奶孃是不懂的,你是聰明孩兒,一切由你做主吧!可是那短命主母已經魂飛魄散多年,你犯不着和一個死鬼慪氣,是不是?帝尊既然眷念着她,你爲何不順着帝尊的心,也試着敬畏她,這樣帝尊對你的感覺,或許會不同呢!”
苾玉呆了呆,低聲道:“是嗎?”
東娘呵呵笑道:“貓尚且要順着皮毛來撫摸,何況帝尊這等強勢的男子?第一,你強不過他,第二,你也不想強過他,是不是?那爲何不順着他的脾氣,喜好去做人辦事?這樣他纔有興致去探討玉兒你的好啊!”
苾玉哦了一聲,蹙眉不語。
啓魚走後七天,一向深居簡出的憂思老人來到了燮雲殿。
苾玉若無其事地在大殿接待憂思,她吩咐東娘沏上一壺上等的花茶,親手給憂思斟了一杯,笑道:“憂思老先生,苾玉已有將近三十年沒有見到你了,今日哪陣風把你老吹來了,苾玉真是受寵若驚哪!“
憂思呵呵笑着,捻起杯子細細抿了一口,讚道:“真是好茶,苾玉姑娘好福氣,有這麼一位貼心的奶孃照拂着。”
苾玉微笑着,示意東娘把今早做的小點心擺上來,道:“這是我和奶孃今早做的,老先生嚐嚐,味道怎樣?”
憂思也不推辭,拿起筷子夾了一塊放進嘴裡細細咀嚼,點頭道:“甚好甚好。”
苾玉一臉得色,道:“上次合興老先生過來,對這等小吃也是讚不絕口,我特意讓東娘多做了幾份,讓他捎回剎鄔殿呢!待會老先生走時,也捎上一份,拿回神廟慢慢品嚐。”
憂思放下筷子,喝了口茶,頜首道:“甚好甚好。”
他左右打量這燮雲殿,忽而嘆了口氣,道:“這燮雲殿,老朽在年輕時也來過,如今物是人非,重遊舊地,真是感概良多啊!”
苾玉大感興趣,這老頭是諸多元老中最神秘的一位,終年守候在神廟中,讓她看不清虛實,可這老頭和帝尊接觸的機會最多了,聽東源等人說起,最近這些年帝尊每隔七天便到神廟內留宿一晚,每次都只有憂思一人陪伴着,如果要知道帝尊的心意,就務必從憂思這老頭身上下手。
“老先生有何感概?可否說與苾玉知曉,也好讓苾玉知道這燮雲殿的典故,日後在爲人處世上,能引以爲戒,不致流於淺薄。”
憂思對她的這番對答甚爲滿意,捋捋花白的鬍子,沉吟道:“這本來是一段禁忌,先皇當年有過嚴令,擅自討論者會被扔到冥海去,可如今事過多年,老朽私底下認爲----討論討論也無妨。”
苾玉自是歡喜聽聞這等宮闈趣聞,她正了正身子,道:“願聆其詳。”
“燮雲殿歷來是幽冥公主的住所,而我幽冥的公主比較珍稀,相隔好幾代纔會有一個小公主誕生,公主長大成人後,按照聖祖定下的規矩,會在下界挑選一個健碩睿智的勇士爲婿,成婚後,踏過洗髓海子,脫離上界,在下界隨意挑選一塊區域,自立門戶,開創一個全新的世家,繁衍生靈,爲一方之主。”
苾玉恍然大悟,不禁笑道:“如是這樣,下界每一方個世家都是帝尊的親戚了?”
憂思搖頭道:“否,下界區域如恆河沙數,當生靈聚集到一定的密度時,自然會成爲一個獨特的體系存在,並非所有的世家都是由公主臨界而產生,而公主經過洗隨海子的浸淫後,就會與皇族自動斷了關係,自成一派。”
苾玉心頭微微一跳,道:“那......在我之前,這燮雲殿的主子是哪一代的公主?”
憂思長嘆一聲,眯縫着老眼望着殿內隨風舞動的輕紗幔帳,道:“燮雲殿上一任的主子就是帝尊的姑姑-----素寧公主,素寧公主容貌美麗,活潑嬌憨,深的老帝尊寵愛,那時素寧公主極喜在碧水池上跳舞,舞姿曼妙,衣袂飄飄,是當時宮闕內一道旖旎無雙的風景。”
苾玉不禁掩嘴莞爾笑道:“老先生那時莫非對素寧公主動了心?”
憂思連連擺手,道:“否,黑甲武士和宮女皆是不論婚配的,我們自有意識那一天起,就只是信奉着帝尊一人,待得帝尊立後,就加上主母。在上界的每一個人,皆是如此,你入界多年,修爲閱歷這兩方面,已有了長足的進步,唯獨在敬畏尊上這點,尚有欠缺,可要好好回爐修煉一番了。”
苾玉笑容一斂,莊顏道:“苾玉一向敬仰帝尊,此心可昭日月,帝尊若不相信,大可將苾玉的心剜了去看個仔細。”
憂思澄澈的眸光注在苾玉明豔動人的臉上,拖長了聲音道:“是嗎?”
苾玉咳咳兩聲,婷婷站起,向憂思斂衽一禮,道:“是,苾玉之心,自從十歲那年吞食安厝帝尊精血後便再無改變過......只是苾玉的修爲境界尚未達到老先生的高度,有時說話做事不分輕重,是該重罰。”
憂思點頭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姑娘這數十年竭盡全力修復姬芮山脈上的裂縫,是有功之人,這點我們都是明眼人,自會記在心裡。”
苾玉垂首不語,一直站立在兩人身旁的東娘忙向憂思彎腰作揖,道:“老先生莫要怪責我家玉兒了,這七天來她心裡都在懊悔着,那天-----咳咳,恰好是她孃親的忌日,她心情不太好,一時衝動得罪了啓魚姑娘,這個......這個只是意外,老身願意前往凌雲閣,向啓魚姑娘說明原委,認個錯。”
苾玉瞪了東娘一眼,打斷她的話:“奶孃,你的小點心做好沒?快去看看,免得蒸糊了。”
東娘還待再說,苾玉裙底下伸出腳尖,輕輕勾了東娘一下,東娘唯有一步三回頭的去了。
憂思似乎沒有看到苾玉主僕在眼皮底下的小動作,只是擺擺手,溫顏道:“此事往矣,既然我們居於同一宮檐下,就該相親相愛,切莫挑起不必要的爭執,更遑論動手打人,此事錯在姑娘,我已通告了整個剎鄔殿,元老們通過商議,一致同意執行責罰。”
苾玉嘴角抽了抽,低聲道:“老先生們打算怎樣責罰苾玉?”
憂思道:“無他,以姑娘這些年累積的功勞,理應晉身爲一級黑甲武士,可姑娘出手打人,這晉級一事只能暫且作罷,另加在燮雲殿幽閉半年,爾後三十年內的供給減少十分之九而已。”
苾玉嗯了一聲,淡淡道:“苾玉平日裡極少外出,吃的穿的也甚爲簡樸,這責罰,也忒輕了,苾玉謝過。”
苾玉揉揉挺秀的鼻樑,拾起方纔的話題,道:“那位素寧公主後來怎麼啦?”
憂思臉色轉爲沉鬱,道:“帝尊降生後,素寧公主的婚事也就提上了日程,可素寧公主在下界挑了三四年,還是尋不到一個合乎她心意的勇士,老帝尊極爲寵愛這個妹子,也沒有催促,只是任她繼續挑選着。”
“可有一天,閒着無事四處遊逛的素寧公主卻在蛇洞旁遇上一個來自異域的男子,許是前世孽緣牽引,她對那男子一見鍾情,甘願捨棄一身榮華隨那人而去,老帝尊非常生氣,警告素寧公主切勿任性行事,否則會被逐出幽冥地域,並且永遠不許再踏入故里半步,可素寧公主對老帝尊的良苦用心置若罔聞,扔下兄嫂幼侄,頭也不回地穿過蛇洞,找那個男子去了。”
苾玉默默無言聽着,待得憂思講完,提起茶壺爲他添了一杯花茶,道:“我倒很是佩服素寧公主的勇氣呢,追求自己喜愛的,這沒什麼不好啊?老帝尊爲何不做個順水人情,成全她呢?那樣她就不必離開幽冥地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