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兒嘟嘟嘴,把棉巾放下,接過青娥遞過來的杯子,道:“這些日子裡,帝君確實待我很好,按常理,我不該懷疑他對我的心意,不過我偶爾發現,有時他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好像是陌生,也好像是恐懼,我說不上是什麼感覺,可我一看到他露出那種眼神,心裡就不踏實,或許他心中藏有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往,也可能這段過往和我的失憶有關......既然他不肯對我明言,我只好自己來尋根溯源,青娥,你快點告訴我,我十六歲後發生了什麼事?”
青娥清了清嗓子,一臉難色道:“姐姐,我正式遇見你的那年,你已是二十三歲啦,你之前的經歷我不太清楚,之後的......讓我好好想想。”
媚兒頗爲意外,低聲道:“帝君言道,我在十七歲那年來過這裡,你一直居於此地,怎能沒有見過我?”
青娥勉強笑着,用心揉捏着眉心,嘟囔了一句:“那年你確實來過這,可我只是驚鴻一瞥,並沒有特別留心,我們真正的交集,是在二十三歲那年開始的。”
青娥正在腦中整理着那年第一次見到媚兒的片段,卻見媚兒攤開手掌,上面滾動着一顆黑黝黝的珠子。
青娥湊近一看,珠子樸實無華,看不出有什麼特異之處 。
媚兒低聲道:“這珠子是帝君交給我的,他言道當年我在一片廢墟中砍殺了一條青龍,這珠子就是那青龍體內的龍珠,而我和他,也是在那個時候結識的。昨天,他把我帶到這裡,告訴我這片曠野就是當年那片廢墟......可爲何,這地方和浮現在我夢中的那片廢墟完全不同呢?”
青娥伸手接過珠子,想起當年伏在草叢中看着媚兒手持一把寒氣凜冽的雪劍,瀟灑屠龍的情景,她把玩了一會珠子,將它還給媚兒,道:“帝君說的是真的,那年我十七歲,你應該也是十七歲,我親眼看見你砍殺了一條從盆地裡飛竄出來的青龍,那時我躲在枯草叢中,你沒留意到我,可我記住了你的形貌,媚兒,我還看見你和姐夫一道走入一條峽谷內,只可惜,那峽谷在百年前已經坍塌了。”
媚兒驚愕地睜大眼睛,青娥說話時容色淡淡的,就連眼神也是淡淡的,沒有半點的波動,顯然並不想談論這段往事。
是真的,帝君沒有騙我,我那年確實來過這裡,砍殺了一條青龍,獲得一顆雲龍珠子,並結識了帝君。
青娥轉身取過一盤果子放在媚兒面前,道:“嚐嚐,這果子酸酸甜甜的,幼年時我可最愛這味道了。”
她捻起一個果子,一邊吃一邊道:“那時我很羨慕你有一把那麼厲害的雪劍,可惜你跑得太快了,我追不上你,孃親剛好又出現了,她把我拽回幽谷,訓了我一頓。”
媚兒臉色黯然,青娥講的這段過往,她全然沒有印象,唯一能把往事串連起來的那把雪劍,偏偏又不知所蹤。
“我那把雪劍,不知爲何竟然失落了。那是我孃親留給我的唯一念想,我一定要把它尋回來。”
青娥不以爲然地嗯了一聲,道:“你那把雪劍?我就見過那麼一次,記得一動就帶起漫天的雪花,的確很神奇。不過以你的能耐,何須動用那劍?數年後你我再度相遇時,我不知天高地厚,出手冒犯你,你只是輕輕一搖衣袖,就差點把我捏死了。”
媚兒啊了一聲,連忙站起來,向青娥斂衽一禮:“當年的事我全忘了,如果真有此事,那便是我的不是。”
青娥尷尬一笑,拉着媚兒重新坐下,道:“其實也不能怪你,是我尋滋鬧事在先,我年少時行事極爲莽撞,不懂得思前顧後,一味胡來,媚兒,幸好你忘了這些,否則,妹子我哪有臉對着你重提舊事。”
她望着媚兒明媚的秀色,想起天帝言道這張臉是他親手一筆一畫描上去的,忍不住用手輕輕觸摸了一下,果然柔膩平滑,看不出任何的瑕疵。
青娥不禁嘆息一句:“看來姐夫在你身上用了不少的精力啊!”
媚兒臉上一紅,頗爲不解青娥爲何又調侃到那一塊上。
“青娥,然後怎樣?”
青娥繼續咀嚼着漿果的酸甜,這是她少女時最愛吃的果子,每逢想起往事,她都愛吃上幾顆,就着這熟悉的味道來回憶昔日。
媚兒見青娥吃的起勁,便也捻起一個,放進嘴裡,當酸甜的果汁觸及舌頭上的味蕾時,不禁輕輕蹙了蹙眉。
青娥見狀,淡淡一笑,道:“你肯定吃不慣,這味道偏酸,還帶着些許的苦澀,甜味只有那麼一丁點,可這是我小時候唯一能吃到的零食,姐姐,你雖是寄養在舅舅家,可一直過着錦衣玉食的日子,後來又嫁給帝君爲妻,一生尊貴,又怎會看得上這等粗糙的果子?”
媚兒嚥下果子,低聲解釋道:“青娥你誤會了,這種味道我也是極愛的。我們打了一架?後來怎樣啦?”
青娥笑了笑,端起杯子喝了口水,道:“後來,我們就遇上了帝君還有。。。”
她敲了敲額頭,古怪的笑着:“沒什麼啦,然後帝君就把你帶回天宮,那時你已經是帝君的妻子了,自然不會長留在這裡。”
媚兒心神異樣,青娥的話不像假的,可過程不會就這麼簡略吧?
青娥臉色一端,道:“也許這些年來你一直身處混沌中,沒有察覺時光流逝,所以不肯認可眼前所見到的一切,這片土地在百年前,確實很頹廢荒涼,望過去是遍地黃沙,坍塌的斷牆,不分方向不分晝夜颳起的朔風......你一看見它心裡就覺得很淒涼,是不是?然後忍不住想掉眼淚,是不是?”
媚兒默默回想着夢中的畫像,點頭道:“是,自七歲起,我夢中就出現了這片無邊無垠的廢墟,我在裡面漫無目的奔跑着,有一個很奇怪的聲音不停地叫喚着我---回來吧,回來吧!可是怪了,自從我在琴瑟宮中醒來後,就再也不做這個夢了,我心裡疑惑,就去請教帝君,帝君告訴我這片土地是我的根源之地,他把我帶來這裡,讓我去感受其中的蒼涼,青娥,我們的家過去是怎樣的?西方是一直這麼荒涼,還是被外力摧毀成如此的調零?”
青娥用力攥着身旁的木桌,尖尖的指甲幾乎全部沒入厚實的實木內,她早已釋懷了和天宮的這段過往,但只要想起蘊含在這片土地上的傷感,心中的恨意仍如驚濤駭浪,呼嘯而起。
啪的一聲,百年樹心做成的木桌竟然給青娥生生掰掉了一塊,媚兒嚇了一跳,拿起青娥的手道:“青娥,你怎麼啦?可有傷着?”
青娥凜然一驚,天帝昨日半是威脅半是懇求的話語在耳邊響起,她忙深深吸了口氣,笑道:“沒事,這木桌用的久了,不禁壓。”
媚兒不放心,捧着她的手來回看了幾回,手掌雖然有些粗糙,但完整無缺,並沒有開裂的傷口,她噓了口氣。放下青娥的手,笑道:“幸好沒有木刺紮了進去,我剛纔見你額頭上滿是汗,還以爲你被扎傷了呢!”
青娥撫撫額頭,果然滿額是汗,她不禁暗自腹誹了一句:“上百歲的人了,竟然還是如此沉不住氣!”
如果是百年前的青娥,一想到金陵世家是被天宮那幫匪徒所毀,肯定是怕案而起,把天宮的上百代祖宗罵了個遍,可現在不同了,她的心性已趨向平和,遇事不復年少時的肆無忌憚,況且這百年裡,天宮對西方這一塊區域的照拂還是蠻多的,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既然自己當年親口向天帝服軟,願意永世臣服在天宮的統治之下,那些屈辱的過往,只能一筆抹殺掉了。
況且,如果自己一個失言,把不該說的抖了出來,壞了天帝重溫鴛夢的好事,那後果極有可能是一家子化爲飛灰。
這樣的後果,青娥承受不起。
青娥苦苦一笑,將所有的情緒壓下,放低聲線對媚兒道:“這片土地爲何變成這個樣子,其實姐姐該去問問姐夫,姐夫是天域之主,區域內的風雲變幻,俱在他掌握之內,這點,請恕妹子無法相告了,只因我知曉的也不過是一鱗半爪,如果我的偏激言辭誤導了姐姐的思維,那於你的復原無益啊!”
媚兒垂首不語,她指尖微微顫抖着又捻起一個果子,咬了一口,澀然笑道:“果真是又酸又甜。”
冰雪山莊從廣夏萬千到淪爲一片凍土,原因就是帝君口中的天道輪迴,以高踞九天之巔的帝皇眼光來俯瞰下方的煩囂前塵,興衰交替自是一件非常自然的事,可這一交替,會牽連到多少生靈的瞬間幻滅?
而自己腳下這一片荒涼的土地,莫非也是那個所謂的天道輪迴造成的嗎?
她的心無端抽痛起來,爲何和我有牽連的地方都會沾染上這等“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