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蟬確定了那神秘人的身份後,見天色已晚,不得已只得先回到琥珀龍宮裡的歌舞司中。
“以前少主在時,你仗着他的寵愛爲所欲爲,現在少主去了王城協助妖王狐,你非但不知收斂,反而是越發地隨便了!”喚作鰭的男性人魚大總管,以歌唱的音調訓斥道。
見她一整天都不在歌舞司裡練習,到了傍晚才由外面回來,並且還衣冠不整,鰭總管很是不悅,話裡帶着刺。
千騎離開東堯後,過去對她很客氣的這位歌舞司大總管也不再像從前那麼和善了。玉蟬素來了解其他人魚的奴顏婢膝,所以對於他這會兒的反應倒也並不感到奇怪。
她怕此刻反駁反而會招他問起自己今天的所蹤,心想着忍一時風平浪靜,便並不說話,只是抱歉地衝他笑笑。
“呦呵,難得啊,竟還轉性了是怎麼着!”鰭對玉蟬今天的反應顯然有些吃驚,但隨即又就勢說教道,“這就對了!作爲人魚,就要懂得自己的身份。我們在這妖界就是最下等的奴才,老老實實伺候好主子,盡好自己的本分纔對,別以爲一時間得了主子的寵,就配和他們同起同坐了!”
“是是是!鰭總管您說的是!確實是玉蟬我年紀小,不懂事,您就大人不記小人過吧!”玉蟬一面點頭一面附和着。
“待哪天你肆意妄爲觸到了主子的底線,你的好日子就到頭了。好了,今天就說這麼多吧,去吧去吧!”
鰭大講了一番自己的奴才理論,見玉蟬不像從前那麼反駁他倒覺得沒趣兒,便打發她離開了。
玉蟬心裡明白第二天若還想逃過訓練恐怕是很難了,那麼尋找線索和打探消息就只有趁入夜了。晚上想從琥珀龍宮逃出去可不容易,雖然歌舞司所在的一層就在湖底,庭院外便是以妖法阻隔的湖水,但傍晚庭院中總會留有看守巡邏。她思前想後唯一的辦法就是,利用巡邏的士兵們夜晚交接的時刻偷偷逃出去。
每天戌時,日夜巡邏的兩隊士兵會進行交替,而玉蟬若想從宮中逃出去就得抓住這個時機。她提前一些藏於庭院中一處假山內,這座假山正好與湖水相隔不遠,並且假山上的小孔也方便她觀察外面士兵們的動靜。
這一切對於她來說可謂是一場冒險,千騎不在,要是她被士兵們逮住必定難逃罪責,憑歌舞司大總管鰭和其他人對她的怨氣,她覺得誰都不會爲她說話的。
她心中雖充滿恐懼,卻仍無法阻止自己做出的決定。她不由地在心中苦笑,從小她最痛恨地就是人魚一族骨子裡的那份卑賤,而此刻她這如飛蛾撲火,不計後果的付出又是爲了什麼?!
她不懂,這就是愛情。
假山外,銅鑼一響,正是戌時,日夜巡邏的兩隊士兵也開始在庭院空場上列好隊伍準備交接。玉蟬抓準時機,由假山後繞成,一頭鑽入漆黑而冰冷的湖水裡。直到游出很遠的距離,她纔敢把夜明燈由胸口掏出。
強忍着夜晚湖水的冰冷刺骨,她一直朝着白天看見那黑影閃出的賊珊瑚屋游去,耳邊傳來白天沒有的奇怪響聲,像是將耳朵貼近海螺時會聽見的共鳴,這聲音使得本就荒涼的湖底更顯陰森恐怖。
她找了很久才終於找到那間賊珊瑚屋的所在,於是鑽進門去。記憶中的那面大鏡子果然仍在那裡,她繞到鏡子後面卻尋不到先前冒着氣泡的地方,遂又用手照着大致的方向敲了敲,也沒有絲毫反應。難道真是她童年的記憶有誤?那個奇特的湖底巖洞只是她臆想出的產物?
一時間這些疑問涌上心頭,令她有些慌亂。但她轉念一想,那個神秘人會出現在這裡絕非偶然,曾經存在於此的洞口極有可能被什麼人做了手腳,要確定她的想法是否正確,就必須要從那個神秘人入手,於是她決定第接下來再到他入住的那間南海旅館去一探究竟。
入夜,南海旅館。
豪華大套間裡,一個人魚男子單膝跪在一把座椅前。座椅上,夜叉正用戳子打磨着自己的指甲。
“主人,今天我已順利找到了通往湖底神廟的迷徑,魚棲巖仍在其中,請您放心!”
人魚男子的聲線不似其他男性人魚那樣又尖又細,猶如歌唱,而是略帶沙啞。從他脖子上的疤痕可以看出,他是靠手術對自己的聲線進行了改造。
他看起來還十分年輕,大概只有二十四五歲,身着藏藍廣繡長衫,袖口和領口上都有精緻的刺繡。雖然竭盡全力去做表面功夫,讓自己看起來高貴些,但終究擺脫不了卑躬屈膝的奴才嘴臉。
“幹得不錯!沒有枉費青雲大人對你的器重!”夜叉咧嘴一笑,露出黃色的尖牙。
“當年小的隨父母被賣到異鄉,後來又與父母失散,若不是得到青雲大人的幫助又怎麼會有今天,青雲大人的恩情,小的永世難忘!”
這人魚鷺吟不禁回憶起自己流離失所的悲慘童年,心中除了惆悵更多的是恨意。他的祖先本來世代都是人魚族的族巫,因爲被傳具有與人魚族始祖通靈的能力而深受族中各界尊敬,每年打從給始祖的祭品中私扣下一些便足以讓他們衣食無憂,
誰知琥珀龍王一來東堯,不但將這裡的居民遷至岸上,還廢除了對人魚始祖的祭奠。他們一家從此不但失去了地位,更失去了生計,也就漸漸衰落下去,到了他父親的一代已淪爲奴隸,最終連同他和他的母親一起被賣往他鄉。
雖已失去了族巫的身份,但他小時候還是由父親口中聽到過有關湖底神廟的事情。所謂湖底神廟其實就是一個巨大的巖洞,而在那洞中供奉着人魚始祖死去後幻化而成的魚棲巖。在他與父母分別之前,父親曾給過正值少年的他一條祖傳的腰帶,那腰帶外面看起來極爲普通,內裡卻繡着通往湖底神廟的那條迷徑的具體位置。
十幾歲的他在奴隸市場上被販賣的時候,正遇到了青雲派來尋找人魚族族巫後人的夜叉,見過他手上的那條腰帶,他便當即出高價將他買下,帶回青雲身邊。從此,鷺吟以販賣人魚奴隸作爲掩飾,等待時機爲青雲的奇列之陣助上一臂之力。
他對其他人魚同族並無憐憫之情,因爲當年他的祖先失去了族巫一職後,族中上下對他家的態度便發生了逆轉。人魚本就生得卑賤,卻又比他人更加趨炎附勢,實在令鷺吟不齒。
他不惜忍受劇烈的疼痛,爲自己改造聲線來將他和其他人魚區分開來。小小年紀,把同類當做物品買進賣出的時候,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也從不過問買家的*來歷,只要肯出高價,一律成交。時間久了,在人魚中得了個冷麪狼君的稱號。
這次他終於等來前往東堯協助夜叉列陣的任務,這對於他來說是上天賜予的復仇機會。雖然不知道青雲究竟要利用這奇列之陣來做些什麼,但他聽說若是列陣成功,必將成爲顛覆整個妖界的大變革,到時候別說是琥珀龍王,就算是現在的妖界之主妖王狐也都將被青雲所滅。
今天按照父親留給他的腰帶上繡着的路線圖,他果真找到了通往湖底神廟的迷徑所在,不由地激動異常,因爲距離他的復仇大計又近了一步。向夜叉彙報完情況,他就打算帶着自己手下的小弟出去消遣一下。
夜叉因爲不方便露面,所以留在旅館裡,鷺吟對此再高興不過,他素來對夜叉極爲恐懼。記得還是少年的他被夜叉買回來時,一看見他那副摸樣就嚇的丟了半條命,這麼多年來在親歷了夜叉的兇狠毒辣後,這份恐懼感更是有增無減。
南海旅館連着一家酒樓,也是這鮎魚精老闆開的。酒樓裡,每到夜晚都會有表演,歌舞、樂器甚至雜耍應有盡有,客人們圍着中間方形的空場而坐,邊吃飯喝酒邊欣賞表演,好不愜意。
鷺吟一到東堯後的每個夜晚幾乎都是在這裡度過的,每次喝到興起也都要帶幾個人魚小妞兒回旅館玩耍。
他一出旅館房間,便立即跟換了個人似的,帶着小弟直奔酒樓而去。演出還未開始,酒樓裡已是座無虛席,要不是鮎老闆知道鷺吟的喜好,早給他留了位置,那他就只有掃興而歸了。
剛坐到座位上,人魚小二就給他端上小吃和美酒,以備上菜前等待之用。
一上來的樂器表演毫無新意,演奏的還是那幾支舊曲子,他都能倒背如流了。底下的客人,有的閉目點頭故作伯樂,有的已是閉眼磕頭,昏昏欲睡。
待他們終於演完,只獲得了一些勉強的掌聲,負責收小費的人魚族孩童,拿下帽子,帽口朝天捧着走了一圈,也只有幾個客人象徵性地給了些質地不純的紋銀。
下一個輪到雜耍表演,在妖界胸口碎大石算不上什麼新奇,真正具有硬氣功的妖擅長表演的是徒手斷鋼板。一寸厚的鋼板,開始時只斷一塊兒,然後每有客人想看他加厚一塊兒就要給些銀子。鷺吟見過能同時斬斷二十塊鋼板的妖怪猛獁,據說他過去曾是稱霸一方的大妖怪,後來在與豹妖風火決鬥中被咬斷了象牙,自此也只能靠四處表演些雜耍謀生。
今天表演徒手斷鋼板的是個新手,這位面容清秀的小妖怪只加到四五塊兒鋼板便已毫無辦法,還險些弄傷了自己,看着他那一副狼狽相,在一片噓聲中跌跌撞撞地退了下去,真是叫鷺吟哭笑不得。
接着是一頭赤發的紅山雀女妖的飛鏢表演,她的飛鏢快如閃電,而且每一鏢都能夠正中靶上事先畫好的點上不差分毫,後來乾脆矇住雙眼,仍是十分精準。這表演雖說老套,但比起剛纔那兩個還是精彩了不少,多數已昏昏入睡的客人都清醒了過來,衝着赤發女妖的美貌賞了她不少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