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曄擺了擺手,示意甲士稍安勿躁。
他根本就沒把這些宗室王公放在眼裡,作爲修爲高絕到需要渡劫的大修行者,眼前這些最高不過煉氣期的修士,在他看來就跟螻蟻一般,不值得他分神。
李曄如今雖然沒了當時的修爲,但強者心境卻不會丟。
“世子!”見李曄不欲理會,細鱗鎧甲士臉漲得通紅,“這些人欺人太甚!”
李曄看了甲士一眼,平淡道:“無妨,待我從太玄頂歸來,他們自會知道誰纔是笑話。”
甲士怔了怔,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這話自然很有道理,但前提是,李曄真能在太玄頂撞得仙緣。
但事實卻是,李曄沒有修爲,也不能修行,那些王公雖然言語不堪,但說的話卻不是沒有道理,道運仙緣,豈是那麼容易得到的?
年輕甲士不敢抱有任何期望。
李曄將甲士的神色納在眼底,自然知道對方的想法。
不僅對方如此,其餘的王府甲士,雖然沒有過多的表情流露,但從眼神中,李曄不難發現,他們根本就不認爲,李曄真能撞得仙緣,踏入修行之門。
畢竟他是一個廢了二十年的廢物。
如今,安王府的屬官賓客中,有地位的練氣術師早已離開,另尋出路去了,只有這些王府固有的護衛甲士,脫離不得。
——然而,這些甲士的心思只怕已經不在李曄這裡,而是想着如何在新主來臨之後,去好生表現。
念及於此,李曄的目光落在那名細鱗鎧甲士身上。作爲重生者,他當然知道,眼下也只有這名甲士,還對他這個世子,是一片忠心。
李曄嘴角微微動了動,卻也沒想解釋什麼。
進入到沉雲山地界,衆人轉下官道,進入山路。山路狹窄,道路崎嶇,馬就不能騎了,李曄和衆人轉而步行趕路。
仲春時節,春林初生,綠意點綴羣山。李曄帶着黑袍黑甲的王府護衛,沿着蜿蜒山道埋頭前行,百餘人的隊伍,如龍如蛇,鐵甲環佩聲與腳步聲,交相應和。
王府甲士都是訓練有素之輩,也是安王李峴留給李曄的財富,雖然沒有練氣術師,但基本都是精銳武士,那名細鱗鎧甲士,更是武師。
煉氣境之下,是爲凡人武者,分武士、武師、武宗三境。武士已是力能搏虎,武師在戰陣中都是十人敵,武宗到了沙場上都是勇將。
原本需要三日才能走完的路,只行了兩日,便已相當接近太玄頂。
第二日夕陽落山之後,衆人在一處山坳中宿營。
達到百人的行軍隊伍,鍋具氈帳自然一應俱全,李曄在視野開闊處眺望山中景緻的時候,甲士們已在埋鍋造飯,搭建簡易帷帳,雖然沒有人大聲喧譁,但也頗有些熱鬧。
沒過太久,氈帳搭好,到了用飯的時間,細鱗鎧甲士端來熱氣騰騰的吃食。
“趕路途中,餐飯簡易,請世子將就......”細鱗鎧甲士奉上吃食的時候,有些愧疚道。
李曄看了她一眼,微笑道:“我已不是那個養尊處優的世子了。”
細鱗鎧甲士微怔,眼神疑惑。隨即醒悟過來,面前的世子,是說他處境不好,無法繼承王爵,故而不再奢求更多了嗎?
“世子......”細鱗鎧甲士咬了咬脣,眼神堅毅看向李曄,“縱使處境不利,世子也不可妄自菲薄!”
李曄沒有答話,只是深深看了對方一眼。
眼前的細鱗鎧甲士,兜鍪下的臉龐格外白皙,不同於沒有血色的蒼白,那是一種妖異的白,光澤鮮麗。
與整張白皙的面龐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那雙殷紅朱脣,如果說白是妖異的白,兩抹殷紅便是鬼魅般的紅,刺人眼目,驚心動魄。
她名喚上官傾城。
上官傾城,將門出身,祖上世代爲神策軍將領,已歷十九世,傳到上官傾城這一代,無有男子。
其父跟隨安王李峴征戰多年,乃李峴親信,數年前,在隨李峴出擊犯邊的南詔大軍時戰死,李峴心懷愧疚,便讓上官傾城承蔭出仕,進入王府。
上官傾城雖是女子,李燁卻沒有輕視之心,這世界實力至上,朝廷中有女官,仙門中有女弟子,更何況眼前的上官傾城,還是凡人武師境的強者。
上官傾城見李曄不欲多言,便告退從帷帳裡出來,跟一羣甲士坐到一起用餐。
“上官將軍,這回去太玄頂,世子真能求得道運,成爲修士?”有人遲疑着說道。
“能否求得道運,是世子的事,豈是你我能夠議論的?”上官傾城冷道。
那人支支吾吾道:“卑職的意思是,世子年已及冠,沒有修爲,這回又沒能承襲王爵,此行若是得不到道運,不能成爲修士,只怕將再無翻身希望......風雨飄搖之際,正當未雨綢繆,上官將軍何不帶我們脫離王府,去另謀前程?”
“閉嘴!”上官傾城勃然大怒,“再敢胡言亂語,擾我軍心,軍法從事!”
那人縮了縮脖子,不敢多言。
......
翌日一早,衆人再度拔營啓程。
太玄頂是沉雲山主峰,越是接近目的地,道路便越是陡峭,王府甲士荷甲帶刀,個個都是大汗淋漓。
忽的,李曄心有所感,擡頭間,于山峰之處,已能看見屋舍。
那屋舍黃瓦飛檐,造型古樸,如鐵筆金鉤,勢若千鈞,加之位於壁立千仞之上的峰頂,別有一股超脫之氣。
太玄頂上有一觀,名太玄觀,雖只一殿兩房,道士三人,名聲卻是不弱,畢竟是袁天罡留下遺蹟的地方。
午時前後,李曄抵達太玄觀前,王府的甲士多半被他留在峰腳,只帶了上官傾城等數人進入太玄觀。
觀門未閉,聞得有人前來,觀中道士至大門相迎。
中間的道士不惑之年,長鬚飄飄,言談舉止間,頗有仙風道骨,他身後兩名年輕道士,都是二十多歲的模樣,神色平靜。
這三人,居於這羣山之巔,與世隔絕一般,像極了傳說中的仙人。
李曄看着這三人,心裡卻無半分懼意敬意。
是人就要吃喝拉撒,這世上本無出塵之人。別的姑且不言,這三名道士受李曜指使,在主殿佈下小玄陣,害得前世李曄身受重傷不說,還丟了玉訣,這等行徑,算什麼出塵仙人。
“世子要觀的道文,便在此處。”中年道士帶着李曄來到主殿外,在三步石階前停下,指着殿門處的一座石碑道。
說罷他神神秘秘看了李曄一眼,故作高深:“只不過,袁天師留下的道文,非有緣者不得參悟,若是無緣之人強行踏上石階,只怕會觸犯禁制,引發反噬,那就是災難了。”
中年道士向李曄投來一道你好自爲之的目光,隨即就退開,自去側旁的屋舍中,與另外兩名道士一樣,盤膝坐於蒲團上,一副置身事外,實則看好戲的模樣。
“世子......”上官傾城見李曄邁向石階,擔心關切之下,不禁向前一步,欲言又止,在李曄看過來的時候,她又訥訥不知如何言辭。
李曄不能修行,沒有修爲,這樣的人若是都有仙緣道運,那普天之下那些能修行的修士,豈不都仙緣逆天了?
耳聞道士之言,上官傾城便擔心不已,如果對方所言屬實,以李曄的資質仙緣,根本不可能踏上石階,還會遭受反噬,那豈不是自討苦吃?
但要上官傾城勸阻李曄,她又做不到,因爲她比誰都更想看到,李曄能夠得到那份道運,況且李曄既然來了太玄頂,必然不肯在臨門一腳時放棄,她又無法違逆他的意思。
念及於此,上官傾城心生怒火,扭頭看向中年道士,杏目瞪着對方,“道士,你且說清楚,何爲有緣,何爲無緣?”
“有緣就是有緣,無緣就是無緣。貧道連練氣都未成就,此等仙緣道機,又哪能窺破?”中年道士漠然說完這話,便閉上雙目,一副超然世外的模樣。
上官傾城氣得一佛出竅二佛昇天,銀牙緊咬,恨不得拔刀砍了這廝。
“上官將軍,不必與他多言,我自有區處。”李曄這時回過頭,對上官傾城平靜道。
觸及到李曄的目光,上官傾城說不出話來,因爲她從李曄的目光中,讀到了堅定與自信,就像王者面對小蟊小賊,揮揮衣袖就能讓對方灰飛煙滅的模樣。
這般偉岸的氣度,讓上官傾城滿頭霧水,她不知李曄如何會有這般把握。
這時,盤膝坐於蒲團之上,雙手籠袖閉目養神的中年道士,捏動了藏在衣袖裡的傳訊玉簡,心念默道:“李曄已至太玄殿,小玄陣已經開啓。”
與此同時,百里之外的長安城中,邢國公府邸內,李曜心頭一動,連忙掏出袖中玉簡,聽到了來自太玄頂中年道士的稟報。
李曜原本正在與人對弈,聽到太玄頂中年道士的傳訊後,知道李曄大劫將至,他的謀劃就將完成至爲關鍵的一步,不禁喜上眉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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