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嬀州會戰勝得很徹底,大軍士氣正盛,接下來我們是不是要一鼓作氣,對契丹進行全面反攻,同時尋找耶律阿保機的主力決戰?”上官傾城和李曄並肩在營中緩緩而行。
李曄微微頷首。
此戰本就沒有拖延下去的理由,如今河西、蜀地戰況不是特別有利,短期內看不到取得大勝的希望,李曄的構思一直是先解決北境戰事,如今僵局已經被打破,接下來就該如上官傾城說的那樣,乘勝而上。
“全面反攻,這就是作戰方針。嬀州方面的近二十萬禁軍,將借鑑你部出戰草原的策略,在全真觀、無空釋門的帶領下,以草原牧人爲嚮導,從從原上向東進發,進入檀州、薊州之北。”
說到這,李曄頓了頓,“只要虎衛軍進展順利,檀州、平州方向也會配合行動,務必不能讓契丹主力遁回草原深處,否則的話,要滅掉耶律阿保機,就會拖延很久。”
李曄的想法,跟上官傾城之前的戰局推演差不多,她點了點頭,說出了關鍵之處:“從雲州出發到嬀州,跟從嬀州出發深入漠北,去檀州、薊州、平州境外尋找耶律阿保機的主力決戰,難度不可同日而語。
“我們對草原畢竟還是很陌生,只能依仗全真觀、無空釋門,但他們進入草原也沒太久,只怕也無法將事情做到盡善盡美,而此番征戰,我們容不下半點兒差錯。”
後面的話呼之欲出,上官傾城卻沒有明言,只是轉頭看着李曄。
李曄自然明白上官傾城的意思:“中原軍隊深入草原征戰,嚮導從來都是最重要的環節,如果征戰距離稍長,就需要不同地方的很多向導。沒有誰比牧人更加了解他們的地盤了,所以我們需要大量牧人效力。”
上官傾城看向營中某個方向,彼處的營寨構建方法,跟唐軍有明顯差異,風格也迥然不同——那是草原部族軍的營地。
很顯然,如果能讓這些草原部族軍爲禁軍帶路,那麼禁軍進入草原後,就能順利進軍。只要他們真心爲唐軍辦事,唐軍就不愁在行軍上有什麼大麻煩。
而要讓這些草原部族軍全心全力爲唐軍辦事,並不簡單。
畢竟,他們之前跟隨契丹大軍出戰,在形勢不利的情況下,就首先做了逃兵。
懷戎大戰時,他們在一旁冷眼旁觀,耶律斜涅赤戰敗後,他們沒有如先前所說的那樣,趕緊回去放牧,而是毫不猶豫的留了下來。
酋長們理直氣壯的跟唐軍稱兄道弟,並且大言不慚的說,他們給唐朝幫了大忙,立下了大功,現在應該受到賞賜,大唐不應該虧待他們這些有功之臣云云。
大戰剛剛停歇,軍中正在恢復秩序,救治傷員、覈查軍功、統計物資等等,讓軍使們忙得暈頭轉向,無論是趙破虜還是上官傾城,都無暇跟這些酋長們廢話。
唐軍北境主將是李茂貞,但現在李曄在這裡,李茂貞就不必分神關注嬀州,專心盯着耶律阿保機就好,此間之事,當然是李曄做主。
“去見見這些酋長們吧。站在主將的角度上看,他們的確是一羣烏合之衆,但對君主而言,他們卻是應該拉攏、利用的力量。”
李曄說完這話,派人先去草原部族軍的營地,通知了他們一番,讓那些酋長們有時間聚集在一起。
李曄自然沒有等他們的道理,只有他們等候李曄駕臨的份。
等李曄進入草原部族軍中最大的一座帳篷時,裡面已經有幾十名酋長翹首以待,看到他進入帳篷,這些部族酋長連忙擺出一副諂媚的笑臉,呼啦啦一片毫無紀律可言的圍了過來,爭先恐後向李曄行禮。
懷戎城契丹軍大營,有十餘萬草原部族軍,之前混戰的時候傷亡也有,但並不是太大,算是基本保存了實力。超過十萬的草原部族軍,大大小小的酋長成百上千,有資格見李曄這一面的,近乎是百裡挑一。
是以這些酋長們,此刻都倍覺自豪,認爲這是自身實力地位的象徵,也是榮耀,同時也意味着往後會有更多的實際利益。
李曄在高高的主位上坐下,甲冑在身的上官傾城,手按橫刀站在他側旁,一副俯瞰衆生的強者護衛模樣。她沒有故作威嚴,但沒有感情的眼神在衆人身上掃過,立即讓這些人噤若寒蟬。
上官傾城和狼牙軍的威名,讓這些酋長們敬若神明。
李曄臉上帶着微笑,看着這些一臉期待望着他的酋長們,徐徐道:“草原要變天了,大唐會重塑草原秩序,這是一個新舊交替的時代,有的人註定要從雲端跌落塵埃,有的人則可以一飛沖天。而決定這一切的......就是諸位自己。”
李曄剛剛出現的時候,酋長們很高興,他們認爲李曄會帶給他們賞賜。
但是現在,他們發現,情況跟預料中的好像有些不一樣。
聽李曄的意思,倒好像是他們不投靠大唐,不爲大唐效力,就會身死族滅。
這樣強硬霸道的表態,讓酋長們很不開心。
“安王殿下的意思是,如果我們不配合大唐,唐軍就會將我們看作是敵人?”巴拉圖首先出聲詢問。
因爲懷戎會戰時,他是第一個出頭的,加上部族實力不俗,現在是酋長們中威望靠前的存在,不少酋長都唯他馬首是瞻,這是他敢說話的底氣。
李曄自然是認識巴拉圖的,張長安、不塵遊說他的場景,李曄可是看在眼裡。
他擺了擺手指,“不,你理解錯了孤的意思。”
這話讓巴拉圖鬆了口氣。看來唐朝還是看重他們的,沒有以勢壓人的意思。
但李曄接下來的話,卻讓巴拉圖張大了嘴,吃驚的愣在那裡。
李曄道:“孤要的不是你們配合,而是聽令,聽從大唐王師的號令!”
此言一出,酋長們無不心神震顫,面面相覷,議論紛紛,不少人都表示出不滿之意。
李曄一來,不提賞賜他們之前“相助”唐軍,擊敗耶律斜涅赤的功勞,也就罷了,竟然還要他們變成唐軍附庸,聽從唐軍號令,這讓他們怎能接受?
巴拉圖當然沒有跟李曄發怒的勇氣。
但他也堅定的表達了自己的態度,沉聲道:“殿下應該知道,契丹就是對我們壓迫過甚,我們才撤出了戰場。現在大家只想回去放牧,若是殿下非但不承認我們之前的功勳,還要我們繼續出戰,只怕勇士們沒有任何戰心。”
這意思很明確,等同於不給錢就不配合。
而且錢給的少了,接下來也不會出戰。
至於聽從唐軍號令,巴拉圖提都沒提。
如果唐軍強令他們出戰,耶律斜涅赤就是前車之鑑。
巴拉圖這番話,立即引起酋長們的附和,一時間帳篷內羣情頗有些激憤。
李曄眉眼淡然,對此並不覺得意外,也顯得不怎麼在乎,但是上官傾城卻眉頭一皺,突然上前一步,冷哼一聲,兵家名將的修爲威壓,潮水般席捲而出。
那些酋長們立即閉了嘴,鵪鶉一樣安分起來。
每個人都覺得心頭如壓巨石,肩頭如有山巒,不僅坐立難安,而且呼吸艱難,需要發動所有修爲之力,才能勉強抵抗。
上官傾城神色睥睨。
這些草原部族軍,聯合在一起,的確是一股不小的力量,但他們各自本身的實力,卻不值一提。契丹橫掃草原的時候,已經清理過有威脅的大部族,現在這些部族軍加在一起雖多,但就沒有哪個部族有超過一萬戰士的。
這樣的部族,連大唐一個縣都比不上,又如何會有能抵抗得住上官傾城威壓的高手?
在上官傾城面前,他們不過就是一羣螻蟻而已。
李曄見衆人安分了,臉上便又有了笑意,淡淡道:“懷戎之戰,他們雖然是爲了保全部族,但實際上已經背叛了契丹。如果這場戰爭的勝利者不是大唐,那麼你們在戰後的處境可想而知——耶律阿保機絕對不會放過你們!
“投靠大唐,聽從大唐驅使,是你們唯一的活路。這個道理,難道還需要孤掰開了揉碎了,給你們細細講清楚不成?”
酋長們再度面面相覷,此時彼此看到的,都不是怒火,而是憋屈、無奈與痛苦。
懷戎一戰,他們選擇了退卻,本以爲退一步海闊天空,卻沒想到迎接他們的,只會是越來越多的壓迫。
他們只是想要保全部族,安靜放牧,求條活路而已,爲何就這麼難?
巴拉圖嘆息着對李曄道:“殿下,我們實在是無力再戰了,否則部族將不復存在。如果殿下不願承認我們的軍功,給予我們賞賜,就請放過我們,讓我們回去牧羊吧.....”
契丹是他們惹不起的,大唐他們更加惹不起,作爲弱者,現在他們只能祈求強者的憐憫。他們唯一能做的,不過是在被逼到絕境的時候,跟對方拼個魚死網破。
李曄當然沒打算讓這些草原部族軍,跟唐軍殊死相搏。
他笑着道:“酋長說得哪裡話,唐人仁義爲本,孤豈會不體諒你們的難處?
“你們現在想要離開戰場,無非是擔心牛羊,這很好辦,孤的王師會帶你們去搶。契丹的牛羊,只要你們能夠搶到,就全都是你們的,孤一隻羊羔都不會要,如何?”
巴拉圖瞪大了眼:“我們跟隨唐軍與契丹作戰,但戰利品卻全都歸我們?!”
這是天上掉陷阱都不會遇到的好事,不僅是巴拉圖失態,酋長們都是一副不可能相信的模樣。
契丹現在是草原上最富足的部族,他們的財富牛羊有多少,自然不必多言,巴拉圖倒是想搶他們,奈何沒實力。現在強悍的唐軍願意幫忙,這簡直就是美夢裡纔會出現的場景。
李曄笑道:“大唐又沒有多少牧人,要那麼多牛羊做甚麼?契丹的財富,無論是牛羊,還是糧食,你們想要,儘管拿去就是。孤要的,只是契丹的地盤和人丁。”
“多謝安王,巴拉圖願意效命,跟隨唐軍征戰!”巴拉圖毫不猶豫的表態。
他知道,嬀州的唐軍能夠擊敗耶律斜涅赤所部,往後就有很大可能擊敗耶律阿保機!哪怕唐軍滅不了對方,但只要能取得幾場勝利,搶奪來的牛羊,就夠他們這些大大小小的部族,安安穩穩渡過今年冬天了。
而若是唐軍完全戰勝契丹,他們每個部族,都將變得富足起來!
巴拉圖之後,其他酋長也都相繼行禮,表示了跟隨唐軍作戰的決心。
至於他們在懷戎一役中的軍功賞賜,此刻已經無暇提及,也深知李曄的態度,就算提了也沒用。但他們並不在意,只要李曄給他們征戰時需要的牛羊軍糧,他們就能跟着唐軍去跟契丹作戰,去搶劫對方!
這些年在草原上作威作福,欺壓其他部族,還逼迫他們出戰的契丹人,早就讓他們恨透了,現在有天朝上國的精銳大軍相助,他們正好報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