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下旬秋風起的時候,正是京兆官員人家一年一度的賞菊品蟹的時節。
正所謂“金秋菊黃蟹正肥,持螯飲酒滋筋髓”,從景泰大街到始伏大街,都瀰漫着縷縷菊花的清香和陣陣河蟹的鮮味。
就在這樣的時候,皇后娘娘在和苑設宴,邀請五品京官家的夫人、嫡媳、嫡女前去賞菊品蟹,意謂不負佳時、與民同樂。
長泰帝對皇后此舉也甚爲支持,還表示自己也會赴宴云云。
上意就是最主要的風向,既然皇上都去參加賞菊品蟹宴了,五品京官和諸皇子自然也會去參加了,所以這次宴會的規模龐大規格甚高,還是由殿中省的官員打點宴會細務的。
沈家當然也在赴宴之列,男人家就不說了,沈俞氏和沈安氏對此次宴會頗爲看重,因爲這是自太子薨後,皇后娘娘首次舉辦的宴會,還有那麼多官員夫人、嫡媳和嫡女參加,不可謂不隆重。
更重要的是,皇上和諸皇子也參加,這等同國宴的陣容了,不能不重視啊,所以她們忙不迭地準備赴宴的衣服、首飾等,連停歇的時間都沒有。
對這個宴會,沈寧原先並不在意,在沈俞氏、沈安氏忙個不停的時候,她還頗爲悠閒地邀請了一衆妹妹來青竹居喝酒品蟹。倒是沈瑤等人在酒酣盡鮮之後的胡言亂語,讓沈寧開始對這個宴會深思起來,擔心自己會忽視了什麼。
沈瑤在說:“皇后娘娘的千秋節都沒過呢,反而設宴邀請衆人賞菊品蟹。我母親說,那皇家設宴的河蟹,最輕都是八兩的。”
是了,千秋節都沒過。怎麼會突然舉行賞菊品蟹宴會?她記得皇后是不吃河蟹的,因爲她吃了就會渾身長疹子,她無法品蟹,還怎麼與民同樂?
難道這其中有什麼內情不成?
“聽說諸皇子都會去的,說不定是爲皇子相看皇妃,畢竟花朝節已經幾年沒舉辦了,這次是換個名目吧。”這是沈宓的說法。
她自從跟着沈則遠學習商事之後,想問題也深入了不少。聽了沈宓的話語後,沈寧的心中不詳的感覺更甚。
成年未婚的皇子就只有上官長治了。難道是他有什麼打算?想到這裡,沈寧蹙眉。
“做皇子妃有什麼好呢,萬一皇子出事就慘了!我可不想像趙雨華一樣,白白就沒了姓名!”這是沈梅喝多了在口無遮攔。
這話聽得年紀頗小的沈宛和沈佳等人都心裡一震,酒意也醒了幾分。
趙雨華的事情,在這些小姑娘心裡留下了極大的烙印,使得這些小姑娘一下子成熟了不少。因爲沈則敬把趙雨華之死當成了功課,分析了她死亡的真相,將家族繁榮和個人價值的關係教授給這些小姑娘。
相信很長一段時間內,這些小姑娘對皇族中人是避之不及了。
皇子出事?聽了沈梅的話。沈寧的眉頭蹙得更厲害了,難道上官長治打算在這個宴會上對二皇子出手?會有可能嗎?如果他真的出手,會是在進行什麼事情?這麼大的場合這麼多人,是上官長治設的局嗎?
這些疑問,縈繞在沈寧心頭,使得她臉色越發沉凝,沈宓等人見狀,知道沈寧心中另有要事,很快就找了名目離開青竹居了。
當秋歌踏進房間的時候。看見的就是沈寧這副冷凝的樣子。看來姑娘又有什麼想不通了。秋歌想道。
她並沒有問沈寧在想什麼,而是將手中的密信遞給沈寧:“姑娘。這是蚍蜉從宮中傳來的緊急消息。”
這個時候傳來緊急消息?沈寧有些疑惑。宮中的蚍蜉,如非必要,絕不能動用。因爲一旦動用了,就意味着有暴露的機會,這是相當危險的事情!
她已經再三說過,那個人,是不能動的!可是,爲何,現在會有消息傳出來?難道宮中出事了?
沈寧心裡一驚,趕緊拆開了信,解譯出其中的內容:“皇后設宴,意在主子。”
“皇后設宴,意在主子……皇后設宴,意在主子……”沈寧反覆默唸着這八個字。
蚍蜉想要表達的意思,沈寧很清楚。原來之前她猜想的方向根本是錯了,皇后設這個宴會,不是爲了二皇子,而是爲了自己啊!
可是自己有什麼可讓皇后圖謀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和上官長治的婚事了,看來是上官長治利用皇后設宴這個機會來達到和沈家聯姻的目的,應該是這樣沒有錯!
那麼,上官長治會在這個宴會上做什麼事情呢?當中有什麼謀劃?這纔是沈寧反覆思考的,蚍蜉沒有說明,就表示其也是不知道的。
上官長治會在宴會上可以做什麼從而會使得我自己一定要嫁給他的呢?這個纔是關鍵所在!沈寧將自己代入到上官長治這個角色了,憑着前世今生對他的謀略的瞭解,很快就弄明白了這個關鍵到底是什麼。
“原來是這樣啊……”想明白之後,沈寧露出了一個鄙夷的笑容,她沒有想到,他竟然會想着做這樣下作的事!她真是沒有想到!看來,她以往,對他的瞭解,真是太不夠啊!
看來她從來沒有真正看懂過他,她知道他重權愛色,知道他善謀狠厲,知道他隱忍奸詐,卻不知道他會這樣卑鄙無恥!
如果不是蚍蜉的示警,她根本不會往這個方向去;如果不是她重活了一世,她根本就不知道他竟然會如此低劣;如果她只是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或許他就會得逞了!
很可惜,她再也不是前世那個糊塗盲目的沈寧了。這一次,她要以其任職的還治其人之身,要他自食惡果。要他爲自己的下作付出代價!
至於最後誰能笑出聲來,那麼就看誰的謀劃更勝一籌,誰設的局更加細緻吧!
八月廿三,到了皇后設宴的日子。位於京兆西北方向的皇家園林和苑從午時開始就已經迎來了一波又一波的車馬。
這次皇后設宴,是從申時開始,先是賞菊茗茶,然後纔是喝酒品蟹。和苑本是淑寧長公主的私家園林,鎮國公薨之後,淑寧長公主爲免睹物思人,已經很少來和苑了。
去年,淑和長公主更是以“抱恙未能打理、免人間勝景荒廢”爲由,請求長泰帝收回了和苑;適逢其時太子病薨。長泰帝便將和苑賞給了皇后,因而這賞菊品蟹宴纔會在和苑舉行。
沈寧看着“和苑”這兩個有氣吞天下之勢的兩個大字,頗有些感慨。
上一次看到這兩個字,已經是三年多前了,當時,她救了陳婉柔,讓上官長治破壞二皇子和陳家聯姻的奸計無法得逞,現在又要重複類似的事情。
這和苑幾經易主,卻巋然不動地見證着這苑內不斷上演的事,或悲或喜。或重或復,日光底下無新事,果然如是。
“姑娘,哥哥來報了:應公子也來赴宴了,到時候他會想辦法將所有公子哥兒帶到那個地方的;另外蚍蜉已經將虛鳳閣的小倌已經準備好了。”就要進入和苑了,秋歌止不住地氣怯和擔憂。
姑娘都說了,這個計劃是有漏洞的,只能行險着,稍有不慎。姑娘就會有危險了。這樣想着。秋歌便覺得冷汗直冒,這個漏洞。姑娘能堵上嗎?這個險着,姑娘能不能得勝呢?
沈寧看到秋歌這個樣子,便知道她又在擔憂了。她笑了笑,卻沒有說什麼,這些小情緒,任由秋歌自己去克服好了。
剛踏入和苑,入眼的就是遍地的金黃,奪人眼目。原來是爲了迎合賞菊的氛圍,皇后特地將和苑的草地都擺上了菊花,尤顯富麗堂皇,加之這滿苑的車馬喧鬧的盛大場景,盡顯皇家的氣勢不凡。
這一路行來,見到的大多是金黃的色調,相比之下,沈寧還是喜歡原來和苑不加雕琢的天然景色。和苑,應該是天然的,怎麼可能如此鋪陳?
沒多久,沈寧和沈俞氏等人來到了賞菊茗茶的蓬萊殿。蓬萊殿內氣氛熱鬧,已經有不少官員夫人在其中了。
沈寧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工部侍郎袁恪真的夫人、兵部郎中許慎行的夫人等等,沈寧還見到了已經出嫁的御史大夫孫女龔心慈。現在她是衛龔氏了,想必是跟隨衛家人前來赴宴的,兩人也算一場相識,便笑着點點頭打了招呼。
一陣喧鬧響起,皇后在德妃、慕妃、李貴嬪和容貴嬪等人的陪伴下,來到了蓬萊閣。
皇后身着宮裝,佩戴着象徵後宮之主的九鳳冠,臉上起色也不錯,面對着一衆命婦、嫡媳、嫡女,她全力散發着皇后的威嚴,將陪伴的慕妃、德妃等人都比了下去。
只見她示意衆人免禮平身,便端坐在蓬萊閣主座之上,開始和衆人交談了,傾聽、問話等,顯得十分親民。
半盞茶後,皇后輕輕地合上了茶蓋,一旁的大長秋便說道:“皇后娘娘有旨:諸位夫人自行前去瀛洲山賞菊吧,各地各衙上貢的名菊都安置在瀛洲山上了。”
大長秋的話語就是皇后娘娘的意思,於是各官員夫人便紛紛攜媳帶女離開蓬萊殿前往瀛洲山,去欣賞名菊去了。
沈俞氏和沈寧等人當然也隨大流,興致勃勃地欣賞着帥旗、十丈珠簾等名句品種,時而讚歎帥旗竟然多達二十六塊花瓣,時而驚異於十丈珠簾花瓣的細長。
將近酉時,才陸續從瀛洲山上下來,而這時,品蟹宴會也準備開始了。
沈寧和沈俞氏等人剛從瀛洲山上下來,就見一個宮女迎上前來,笑吟吟地道:“奴婢給夫人和姑娘請安了。姑娘,縣主讓奴婢來接您,縣主就在棲月殿等您呢。”
原來這宮女是榮平縣主身邊的二等宮女,好像是名喚清蓮,沈寧在鍾粹宮見過她幾次,也頗有印象。
“母親,棲月殿離蓬萊殿不遠,女兒和縣主屆時直接過去就可以了,應該能趕得及在宴會開始h之前回到的。母親和大嫂先行一步吧。”聽了清蓮的話,沈寧想了想,便這樣說道。
沈俞氏知道榮平縣主和自己的女兒一向交好,又見到沈寧一副笑意盈盈的樣子,也不慮有它,叮囑了她幾句,吩咐秋歌看顧好沈寧,切勿不可晚了,便帶着沈安氏等人離去了。
見沈俞氏等人離去後,沈寧不由自主揚起了嘴角,眼裡有着瞭然的笑意;而秋歌,則忍不住抖了幾下;那個宮女清蓮,只恭敬低着頭,並不說話。
一行三人,各有所想,往棲月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