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太子良娣選定後,太子似乎也反應過來了,又經容貴妃幾番苦心教導,便覺得此事是做得過分了。
他仔細思量,其實將沈家女刷下太子良娣之位,應該可以辦得更婉轉一點的,也不知道爲什麼會有內情傳了出去,朝官都道是太子堅決不肯納沈家女,這下等於是直接削了沈華善這個太子詹事的面子。
這樣想着的時候,太子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對沈華善連日來是頗爲恭敬,對於他的說話,是沒有不聽的,也沒有再鬧騰什麼,這一段時間,東宮是十分平靜的。
過了一段時間,太子見沈華善並沒有在意沈宓落選太子良娣那件事情,再加上太子良娣快要納進東宮了,他沒有心情再在沈華善面前做低伏小,言行舉動之間,便又和以前一樣了,像以前一樣,是個有點自矜自傲的太子。
沈華善見太子前恭後倨,不免搖搖頭,覺得這個年輕人,有點犯傻,看來還是歷練得少,什麼事情都還不太懂。對着太子詹事,那就是要教導、輔助自己的人,怎麼能夠前恭後據呢?
只要一日還沒有登上那個位置,太子應該做的,都是拉攏臣下的心,聯結臣下的勢力,太子怎麼會反其道而行之?
要是惹惱了太子詹事,只須撂下差事,這東宮很多事情,就被動了。這些平衡勢力的做法,從來沒有人教導過太子嗎?在自己就任太子詹事之前,難道皇子所的師傅,都沒有教過這些嗎?
還是太子不懂?
一時間,沈華善也有些自省。覺得自己這個太子詹事做得太不稱職了。自然自己教導的有限,太子不太喜歡聽,那麼就另外請人來教吧!
於是他向長泰帝請旨道:太子不日納良娣,可以參知政事了。建議除了詹事府的官員,朝中重臣每日也抽一個時辰輪流教導太子,既讓太子熟知政事。也讓太子熟悉朝臣。
當然,這個朝臣必須規定三品以上。必須真的對太子有助益,要導太子知政事,引太子明事理。
這樣一來,教導輔助太子之責,就不僅僅落在太子詹事府官員身上的,也就是說,無形中沈華善的恩遇就削弱了。
沈華善這個建議一出。朝中重臣就對沈華善讚賞有加,這是獨樂樂不如衆樂樂啊!沈華善這個太子詹事是自弱其位啊。
因爲,按照沈華善的建議,每個重臣都有機會直面太子。當然,可以向太子灌輸自己的爲政方針、施政理論,自然,也就可以在未來皇上面前混個臉熟了,這就是個鍍金的好機會。
太子詹事沈華善竟然讓朝中重臣都有這個機會。這不是大度兩個字可以形容的啊!一時間,不少重臣對沈華善就多了幾分感激和親近。
就連長泰帝,見沈華善此舉,也龍心大悅。此舉,乃是太子提前熟知政事之舉。實則,也是爲太子將來鋪路之舉。
沈華善的庶孫女雖然已經落選太子良娣,但是他還這樣盡心盡意爲太子打算。由此可見,沈華善這個太子詹事,還是十分盡職的。
當沈華善爲侄子、國子監丞沈則儒求恩典外放時,長泰帝便欣然應允,准許沈則儒任西寧道滇州府長史,不須等今年考課考覈,只交接好國子監事務,即可赴任。
這算是看在沈華善爲太子盡忠的份上,又看在沈家女落選太子良娣的情況上,纔給的恩典。
總之,君臣兩相宜,臣臣兩相得,這一段時間的朝局,是平靜到不能再平靜。
轉眼間,就到了十月。十月,太子納良娣。
納良娣對於東宮來說,不是什麼大事,甚至可以說是個極其簡單的事,最大的作用,也就是讓東宮諸人提前適應一下太子、太子妃大婚的熱鬧罷了。
太常寺、禮部、少府監都在專心籌備着太子大婚的種種事宜,也騰不出手來處理這樣一件小事,因爲他們覺得,這樣的小事,根本就無須用到禮部。
總之,納良娣這個過程是極爲簡單的,也沒有宴會賓客這一說,到了吉日那一天,將兩個太子良娣從皇城側門擡進來,再從東宮側門擡進太子寢殿,然後晚上太子和良娣敦倫過後,這事就完成了。
卻就是這樣的一件小事,也出了岔子,充分讓沈華善知道詹事府的辦事不周全,也讓他充分了解到一個年輕人的犯渾,雖然這個事沒有造成什麼影響,卻讓沈華善頭疼不已。
這個岔子就出在太子納良娣時所戴的頭冠那裡,就一頂小小的頭冠,卻讓詹事府的官員嚇得臉色煞白,就連沈華善當然也不例外。
大永立國二百餘年,是有一套完整的儀禮規範的,具體就體現在皇室、朝臣、百姓的衣食住行之中,尤其是體現在吉、喪、祭、悼等大事中。
太常寺和禮部就是專爲了實行、管理這些禮儀而存在,行每事須遵每禮,不然,就是違禮。輕者會受譴責,重者會被問罪,尤其是皇家禮儀,代表着大永的典範,更是不能有半點差錯。
雖然兩百多年是一段很長的時間,儀禮在每代根據不同的情況略有調整和更改,但是總的來說,這樣一套儀禮規範是穩定和嚴格的。
比如關於太子之服的禮制,《大永大典》中就有詳細而嚴格的規定:“凡皇太子之服:袞冕,垂白珠九旒,以組爲纓,色如其綬;青纊充耳;犀簪導;玄衣、裳,九章,每章一行,重以爲等,每行九……侍從皇帝祭祀及謁廟、加元服、納妃則服之。……”
總之,大永倡導的是“不學禮,無以立!”,而守禮最基本的體現就在穿對衣服戴對頭冠,先朝就有官員因爲朝服問題而被問罪的。
衣裳雖小,而禮制實大,這一點,是大永所有官員的共識。
上述的那套太子袞冕。太子在冊封典禮的時候就穿過,他很喜歡這套袞冕,當時穿上它的時候。感覺威嚴盡顯,也深刻感受到自己已經是大永的皇太子了。再不是十二皇子所那個默默無聞的小皇子。
因此,太子對那套太子袞冕有着特殊的感情,尤其是那頂九旒冠,他最爲喜歡。九旒輕搖,可以給他帶來無限的想象,彷彿透過九旒冠,他可以睥睨天下蒼生。
對九旒冠有這樣的感情。太子自然就很想再次戴一戴了。到了納良娣的那一日,太子看着禮部準備的三樑冠是極爲不滿意。試來試去,總是覺得渾身不自在。
想了想,他便對貼身內侍何德說:“這三樑冠本太子戴着實在難受。你去庫房給我拿來九旒冠。今天就戴那冠吧。今天是喜日子。那頂冠好看,本太子戴着也舒服。”
何德恭敬地領命前去了,帶着兩個宮女翻找了東宮庫房,將九旒冠給太子給準備好了。
何德自小就進宮,一直在冷宮當差。是在東宮大換血之後才被補充進東宮的。因爲他老實忠直、背後又沒有別的勢力牽扯,才被調到太子身邊當內侍。
在皇宮這個地方,老實忠厚、沒有實力其實還有另外一個直白的形容,那就是不得主子信用。不得主子信用的內侍,也就沒有機會去各宮見識世面。也就沒有眼力去知曉每事代表的意義。
所以,他雖然老實忠厚,卻見識微薄,根本就不知道九旒冠、三樑冠所代表的意義。這個老實人自然就按照太子的吩咐找來了九旒冠,此事也沒有告訴詹事府的官員們,就這樣給太子戴上了。
恰好太子舍人張棻那天拉肚子起不了身,沒有在東宮當差,其餘內侍爲了太子納良娣的事在各處奔走,也沒能仔細看看太子穿戴的事宜。
就這樣一通流轉錯失下來,詹事府的官員、禮部的官員都不知道太子將三樑冠換成了九旒冠。
當太子換好吉服笑意盈盈地踏出寢殿的時候,詹事府的官員一看:我的娘,太子怎麼戴着九旒冠?這不是娶太子妃,而是納太子良娣,太子應該戴着三樑冠的啊!
是禮部的人失職了還是太子犯渾了?負責管理儀服的東宮內侍到哪裡去了?負責監督東宮儀服之禮的官員去哪裡了?怎麼會出現這麼明顯的差錯?
少詹事邱盛年等官員在慌亂之餘,忙不迭地給太子更正過來,少不了一番驚嚇流汗。
可是當他們看見太子戀戀不捨地看着那九旒冠時,邱盛年的心裡巴涼巴涼的,覺得頭頂有幾隻黑烏鴉在飛過:難道是沒人跟你講過九旒冠就只能戴那麼幾次嗎?隨皇上祭祀、冊封、謁廟、納妃,數來數去,也就是這幾個場合了!
此事也被火速上報到沈華善那裡,邱盛年將太子那“如望美人之遠去戀戀不捨”的眼神也描述得極爲精準。這樣簡單直白的錯誤都能犯,說實話,邱盛年對太子感到無比佩服!
沈華善聽了之後感到無比憤怒,拍着桌子大喝道:“難道沒有人給太子講過《大典》嗎?難道東宮內侍沒有人知道《大典》嗎?難道東宮儀服內侍沒有監督這些嗎?”
結論還真是沒有!沒有人給太子講過大永禮儀中最基本的《大永大典》,而現在在東宮當差的內侍和宮女,竟然沒有一個人懂得《大永大典》!
原先就說過,太子,上官景安,在被冊封爲太子之前,長於深宮,從未接觸政事,在他被冊立爲太子之時,尚未開府,自然就不瞭解這些禮儀制度,反正一切都有內侍、宮女打點。
而容貴妃在先期的時候,也只當上官景安是一般皇子一樣教養的,哪裡會跟他說什麼九旒冠和三樑冠的差別?
後期,容貴妃又爲上官景安謀劃這謀劃那的,一來二去的,竟然還真的沒有人對太子說過這些基本的禮儀之道。
而東宮的內侍和宮女之所以不懂,那就更簡單了!
長泰帝因爲高觀、李進建議太子營建鞠場之事,遷怒了東宮所有的內侍和宮女,因而東宮內侍、宮女大換血,新補充進來的都是忠厚、沒有勢力牽扯的人。
忠厚也就是辦事不靈活,沒有勢力牽扯就是不得主子重用見識少。這樣的主子和這樣的奴僕,當然就可以發生將三樑冠換成九旒冠這樣的烏龍事了!
沈華善想清楚了這個烏龍事,不由得哭笑不得,太子在換上三樑冠之後,倒是歡天喜地等待着太子良娣進來,可憐底下的詹事府官員是一片靜穆。
他們在詹事府等待着沈華善的訓話,看着沈華善黑如墨斗的臉色,這些官員都忍不住想摸摸額頭,似乎有冷汗了。
沈華善也想摸摸額頭,好險啊,心裡也感到一陣陣後怕。
好在先前的年長的皇子都失去帝心,被逐到偏遠的封地爲王了,後面的皇子又太小,不然十二皇子能不能坐穩這個太子之位還真是難說,這太子犯傻得也太厲害了!
早些日子前恭後倨的事情就不說了,現在竟然還鬧出換冠這樣的事情來,真是……真是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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