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子,你還會帶你女兒出來溜達,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啊!”桂英說道。林秀譏笑道:“確實是稀罕事,太陽都從西邊出來了!”
“去去去,什麼西邊東邊的,我就不能做個好父親?”二狗牽着小玲,駐足腳步說道。兩村婦傻愣片刻,繼而捧腹大笑。二狗欲哭而不得,欲笑而不能,在“內涵”的驅使下,只是淺淺哼了一聲,繼續往前走。
父女兩來到村裡的一家店鋪。說起這家村店,店主是個瘸子,排行第二,村民都稱呼他爲“瘸二”。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瘸二的店裡除了銷售冰棒、糖果及粉面等其他生活副食品,還逐漸買來了錄像機、遊戲機等現代機器來招引顧客。包一場錄像每人五元,店門緊閉,窗簾拉下,沒錢觀看的村娃們只能在門邊或牆壁下竊聽聲音。玩遊戲每元半小時,什麼魂斗羅Ⅰ、魂斗羅Ⅱ、魂斗羅Ⅲ、忍者神龜、採蘑菇啊,哪一關要注意什麼敵人,要防什麼陷阱,要使用什麼子彈,孩子們閉眼掐指都知道。客人越來越多,周圍的其它店鋪就越來越冷清,直至倒閉關門。就這樣,瘸二的店鋪在村裡處於壟斷地位。第一座平頂房、第一輛輕騎摩托等“第一”的頭銜似乎註定與他有緣。實在看不過去的村民在背後議論道:什麼世道,做死做活的我們倒不如翹起二郎腿的瘸子活得自在。
物換星移幾度秋,隨着摩托車等交通工具的普遍深入,城鎮超市、商城、大型購物商場等如雨後春筍般出現,瘸二的店鋪不再是當年的“老大哥”,而是在人們遺忘的視線裡“偏安一隅”。當年的那些村民又能重整失衡的心靈天平。
“瘸二,給我來瓶海王酒,來盤蠶豆。”二狗子喝道。
“去去去,前幾次的酒錢都還沒結,吃霸王餐還吃成癮了!”瘸二嗤之以鼻道。二狗子暗思忖道:“真是狗眼看人低,不亮亮自己的底牌,還真給這瘸子看扁了!”二話不說,二狗子從口袋裡掏出幾張紅鈔票,狠狠地甩在櫃檯的玻璃上。
瘸二和店裡的顧客皆直愣愣地瞪着他。
“這些錢夠麼?”二狗子趾高氣揚地喝道。瘸二的態度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趕忙點頭哈腰說道:“夠——夠。”。
“玲玲,你喜歡吃什麼,儘管點!”尚未緩過神來的小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隨着父親的一聲吩咐,或許是嘴饞得太久了,脖子探進櫃檯,滑溜溜的眼睛四處打轉,什麼麻辣條、薯片、夾心餅乾等盡收入囊中。
“二狗子,發財了?”寡婦香蘭問道。
“咋的?對我有想法?”香蘭默不吭聲,買完東西匆匆離開了。
“二狗,你這就太不仗義了,有發財的路子也不跟兄弟俺說說?”顧客說道。
“你算哪根蔥,都懶得跟你這窮鬼說話!”二狗子嘲諷道。
春亮這幾天也在忙前忙後,與老周叔一道做通了二狗子的思想工作,小玲上學的事情也有着落了。關於二狗子發了一筆小橫財的消息在村裡傳的沸沸揚揚,他對家庭態度的轉變讓村民們豎起了大拇指。畢竟是一家的頂樑柱、脊樑骨,有了他的支撐,這個家,不至於再垮下去。這一點,多多少少讓人感到欣慰。
“說了二狗子家的事情你就少摻和,遲早有一天你會引火燒身的。我的話你盡不聽,難道我這做母親的會害你嗎?”梅蘭說道。
“娘,要是我再不幫她們,她們這個家可能就已經垮了!再說我作爲共產黨員,幫助身邊有困難的羣衆難道有錯嗎?”春亮說道。
“你這孩子就是忒心善,就算你幫得了一時,你還幫得了一世?”
“幫助人不在於時間的長短。娘,你不是信佛的嗎,有一句話不是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嗎?我這樣做也是在爲自己積德啊!”這一番話讓梅蘭啞口無言,只能嘆氣地直搖頭。
十月,本該是秋高氣爽的季節。這一天,冥冥的天空陰暗涔涔,雨,始終不肯打攪烏雲間演繹的序幕。幾隻麻雀在稻田上面掠過,田埂上的雜草無力地耷拉着腦袋。這股沉悶的氣流讓人們憋得難受,不知究竟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奏,還是陽光即將播灑的預兆。
“海峰叔,你這是幹啥哩?”二狗子攜着小玲走在羊腸小石道上。
“哦,準備輾米去!”海峰挑着一擔裝滿稻穀的籮筐,豆粒般的汗水,讓白色褂子與黝黑的肌肉緊緊地粘在了一起,一雙厚重的腳板,深深嵌在破舊的拖鞋裡。粗糙的腳後跟上,一道道坎兒納藏着歲月的風沙,似乎不管怎樣洗都洗不乾淨。
父女倆打開木柴門,來到一座深宅大院。屠夫三站在大門口,雙手抄着,神色凝重地問道:“你怎麼把你的女兒也帶來了?”
“她非要跟着我!”二狗子嬉皮笑臉地說道。幾個孩子在石灰坪上活蹦亂跳的,便趁機說道:“玲玲,要不你跟她們去玩吧,爸爸我到裡面去一下!” 二狗子撇下小玲,與屠夫三走進屋裡,與另一夥人在一個小方桌上紮起了金花。
小玲多年與奶奶相依爲伴,一直過着囚籠式的生活,和外面的世界接觸得少,自然而然就塑造了她膽小內向的性格,與人相處起來顯得較爲羞澀。一個個孤零零地蹲在石墩上,閒着也是閒着,籬笆外的景色倒更吸引她的眼球:婀娜多姿的翠竹隨風搖曳,碧如青玉的葉子,發出“沙沙”聲響。飛舞於池塘上的蜻蜓,靜靜品茗着浮萍散發的陣陣幽香。
從地壟裡摘取一片芋葉,當作青氈墊在地上,小玲輕輕地坐過去,脫掉涼鞋,腳丫在池塘裡不時地蕩起水花。煞它風景的倒是碾米機那“嗡嗡”的聲音。她從口袋裡取出一個黃澄澄的橙子,實在讓人口涎三尺。手,髒兮兮的,剝起皮來豈不是糟蹋了裡面的果肉?
就在她準備洗手的那瞬間,身子“唰”的一聲滑入池塘裡。可憐不會游水的她不管怎樣呼喊,終是被輾米機的嘈雜聲所湮沒。嗆了幾口水後,水淹到肩膀,下巴,眼睛,直至頭頂,短短几分鐘,清新雅緻的池塘,轉眼間,就變成了面目猙獰的劊子手。
“你有沒有見到我家的小玲和她爹?”到了晌午時分,他們父女倆還沒回來,冬梅甚是焦急,四處尋覓。
“他們在疤面古家裡。”打聽到他們的着落,冬梅的心反而崩得更緊了。先說說疤面古是何許人也,疤面古是村裡典型的坐吃山空的啃老族。自從老頭子雙雙駕鶴西去了以後,衣食無憂的他,猶如樹倒的猢猻,苦無生存本領,終日以賭博來維持生計。至於“疤面古”這綽號,源於他年少時與人打架,臉被刀砍了一條疤。而“古”是客家方言裡男子的代稱。冬梅的右臉皮跳個不停,一路憂心忡忡,不知道將會發生什麼事情。
冬梅試着去推大門,巋然不動。準備挪開步子離開,屋裡又發出些許聲響,一種不祥的預感在她在腦海中醞釀。她在院子的四周仔細尋找了一番,依然沒找到父女倆的蹤跡,便在石灰坪上徘徊,先等裡屋的人出來再說。
“咔嘰——”門,終於打開了。二狗子蓬頭垢面,滿臉是汗,狼狽地走了出來。而疤面古一夥則齜牙咧嘴地冷笑,並在二狗子面前亮了用拇指與食指做出一個倒八字形。
“二狗,玲玲呢?”冬梅迫不及待地問道。
“我怎麼知道?”二狗子吼道。冬梅傻眉楞眼地立着,不敢發出聲響。
“不好了,出事了,快來人啊!”
他們倆聞聲趕去,只見池塘上面飄蕩着的正是小玲那或許再也醒不過來的身體。冬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沒想到短短几小時,竟即將陰陽兩隔,生死別離。原來池塘旁邊是劉大爺的牛棚。他在趕牛回棚時,發現一處浮萍鼓鼓的,用棍子撩開,竟是嘴脣發黑的女娃子。大家齊力把小玲撈上岸,身體尚溫,還有挽救的可能。
“趕緊打120啊!”劉大爺喊道。
冬梅瞅着二狗子,須臾,又把目光轉移到周圍村民的身上,撕心裂肺地哭求道:“你們誰有手機,借下我?”一個小夥子拿出手機來,並幫她撥通了120。
“二狗哥,時間緊迫,你先給你女兒做人工呼吸啊!”小夥子說道。
“啥是人工呼吸?”二狗子呆頭呆腦地問道。
“就是親嘴啊,電視上不是放過啊!”一村婦火急火燎地解釋道。二狗子暗思忖道:“跟自己的女兒親嘴,那還了得,到時候還怎麼在這村子裡混?”
劉大爺沒想到,二狗子在這人命關天的時刻還在扭扭妮妮,真想戳了他的脊樑骨。他立即讓大夥把小玲仰躺在牛背上,攥住她的雙腳,雙手輕壓肺部裡的水,並吩咐老伴把家裡的繡花針取來刺她的人中穴。孩子哇的一聲,水從嘴裡倒吐了出來。驚喜之餘,小玲又昏厥了過去,衆人急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隨着一陣急促的120救護車鳴笛聲響起,大家繃緊的臉總算有些放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