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的雨整整飄了一個晚上。
趙子辰推着輪椅, 伸手將窗戶輕輕開了一個縫,“你不能着涼,我們就在窗邊上看看雨吧。”
“謝謝, 你能來, 我很意外。”樑蘭身子前傾, 把鼻子儘量靠在窗戶邊上, 努力嗅着雨的味道。
說話的人是趙子辰的生母, 十年前她嫁到了英國,今年年初她得了骨刺,一度嚴重到沒法正常走路, 身體的狀況也一度越來越糟。三天前,半夜被病痛折磨到無法入睡的她, 給遠在中國的兒子撥了一個電話。
儘管她在電話裡強調自己沒事, 只是半夜睡不着給兒子打個慰問電話, 但趙子辰早就在她的呼吸中判斷出有事。
原本趙子辰是買了和杜若涵同班的飛機飛回龍城,他臨時更改了行程, 買了一張7號早晨飛倫敦的機票。直到他人到了英國,他才聯繫了他的繼父大衛,那個永遠樂忠於哼着民謠的老頭,問到了他們居住的地址。
距離趙子辰上一次見到他的母親,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年半, 而且那一次甚至都不能稱之爲見面, 他們母子只不過是在新加坡機場轉機的時候偶然碰了一面。僅僅只有一杯咖啡的時間, 幾句生疏的“你好嗎?”、“最近怎樣樣?”就這樣聊到了“再見”。
多年前那句任性的傷害, 以至於現在樑蘭想念孩子的時候, 她都不敢奢求兒子會親自來看她。她從未想過,趙子辰不僅來了, 還親自帶着她去最好的醫院,接受最好的治療。
“你年紀也不小了,”與兒子朝夕相處了幾日,樑蘭也漸漸放開了拘謹,像天底下所有着急兒子婚姻大事的媽媽一樣,語重心長地說,“你光在事業上那麼拼是不行的,家裡總歸得有個人,兩個人相互扶持纔會越來越好。”
趙子辰笑了,他笑自己,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他腦子裡浮現的竟然是小P孩杜若涵的臉。
樑蘭到底是過來人,一看兒子的神態她就放心了,“女孩子是要疼的,好好對人家,以後有機會能見一面就最好了。”
趙子辰沒說話,只是嘴角一直掛着淺淺地笑,他順着母親的視線望過去,那窗外的雨又下大了,他想起一個人也很愛雨。
隔着英吉利海峽,趙子辰所念的人,隔在遠鄉,那個人曾說:“就算是晚上11點下雨了,我都會打着傘出去溜一圈。”
其實,趙子辰早在降落在倫敦的時候,他就給小P孩發了一個微信,“她病了,我去英國看她了。”
這些年的默契仍在,杜若涵已經知道大森林所說的她是誰了,她一改之前八卦搞笑的風格,只有一句簡簡單單地回覆,“一路平安,好好陪家人吧。”
當趙子辰發現小P孩換了微信頭像,作爲一個熟知色彩含義的設計師,他敏銳發現了她的異常,可惜當他發信息過去詢問的時候,杜若涵卻打了一手聲東擊西的好牌,非說自己進入了階段性的感傷期,成功騙過了爲她擔心的趙子辰。
地球的另一端,太陽剛從東邊冒出一個腦袋,美好的週日伴着慵懶的陽光如約而至。
杜若涵眼巴巴望了董事長的辦公室整整一週的時間,可惜依舊是查無此人,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的她又一次撥通了他的電話,可惜耳邊的聲音依舊是:“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未知的時間被無限拉長,杜若涵之前的僥倖變得越來越不安,她甚至將趙子辰長時間的消失和電話關機腦補爲男人事後毫不在意的無視。
叮咚,杜若涵設定的手機提醒開始響鈴。
她嘴巴叼着薯片,手裡拿着剛從臉上拿下來的面膜,看了一眼手機後,薯片袋和麪膜同時自由落體,她整個人處在崩潰的邊緣。
APP貼心告知杜若涵:本月您的大姨媽已經推遲了8天。
杜若涵再一次傻眼了,她的大姨媽堪比信用卡賬單,向來都是精準的30天必到,她艱難吞下自己的口水,頭頂突然飄來五個字:不會有了吧?
第一次就那樣莫名其妙沒了,現在老天爺還外加附送一個孩子?!
這是什麼晴天霹靂!!!
杜若涵癱倒在地,現在連喊叫的聲音都沒有了,她望着屋頂的天花板,腦袋直暈。
怎麼辦?我要怎麼辦?
杜若涵哼哼唧唧握着手機,翻完通訊錄卻找不到一個可以求助的人,無奈之下她又打開微信,下拉至大森林的時候她猶豫了,想來想去還是覺得這種太過於丟人的事情還是要低調,閉嘴爲妙。
董事長什麼時候回來,杜若涵眼下已經不關心了,她着急的是自己的肚子。她給醫院打了電話,預約了明天下午,隨後醫院就發來的掛號確認短信,“婦產科”那三個字又一次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已經在朋友圈消失一個半月的杜若涵迴歸了,只不過這一次她發的省略號比上一條多了整整一排。她實在找不到比純黑背景圖還要絕望的圖片了,她莫名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這糟糕的頭像怕是要用十個月之久……
輾轉反側,一夜難眠。慌亂多日,皮膚告急。
星期一的早晨,杜若涵站在洗手間裡,往臉上多抹了點BB霜來掩蓋她的黑眼圈。換好衣服,拿起手提包,她像往常一樣出門,地鐵內、街道中,多的是腳步匆忙的人影,杜若涵卻有些迷茫,因爲她每一步邁出去都是數不清的問號。
到了辦公室,杜若涵發現自己辦公桌上又多了一摞圖紙,她屁股還未坐穩,就看到總監陳萍在OA上安排她處理這些有待修改的圖紙。
自從杜若涵從海島回來,她的工作積極性就大打折扣,因爲粗心大意而被返工修改的次數越來越多,陳萍有的時候都忍不住過來問她:“杜若涵,你最近是遇到什麼事情了嗎?你整個人都很奇怪。”
杜若涵聳聳肩,勉強從臉上擠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微笑。有苦說不出,纔是苦中苦。
杜若涵整整修改了一上午的圖紙,她擡頭一望發現辦公室裡的人全部飛出去吃午飯啦。毫無胃口,也沒有餓意的她打算起身去茶水間倒一杯熱水。
人呢,在自帶倒黴屬性的時候,幹什麼事情都很倒黴。比如說,一直好用的熱水壺,偏偏在杜若涵要接水的時候壞了,午休時間也沒有人會來維修,她只能去24樓的會議室接到熱水了。
電梯一停一開,歷時整整一個半月,杜若涵終於見到了董事長。
四目相對的時候,站在電梯裡的趙子辰,他點點頭,眼睛澄淨坦蕩。
反倒是站在電梯外的杜若涵,她睜大雙眼,滿是忐忑疑狐。
“你來我辦公室一下。”趙子辰按住即將要關閉的電梯,看着杜若涵,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似乎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杜若涵徹底無語,好奇同樣生而爲人,董事長的臉皮怎麼可以厚成這樣?她鎮定了幾秒,戰戰兢兢走進電梯,站在橫線距離最遠的角落琢磨着那天的事她要怎麼開問詢問。
趙子辰進了辦公室,就忙着打開自己的電腦,“我把文創項目重新過了一遍,IP衍生品的地方我覺得我們還可以再加幾個進去,等一會兒我找幾個人一起開個會,你也參加。”
董事長,Excuse me?
請問你還是人嗎?
你難道不應該主動解釋一下那天晚上的事情嗎?
閉口不談算什麼男人,現在反而裝作什麼事沒有天下太平,真的很low!
杜若涵看着他,硬生生被噎住,沒說話。
趙子辰半天沒聽到回覆,這才擡頭看了她一眼,還以爲是她沒聽清楚,開口講第二遍的時候,一個冰冷的聲音打斷了他。
“不好意思,董事長,我下午請假了。”
趙子辰問:“你要去哪兒?”
杜若涵直勾勾瞪着他,聲音比剛纔更冷了,“去醫院!”
趙子辰從椅子上站起來,並不計較杜若涵的態度,上下仔細打量了一番,皺着眉毛頗爲擔心地問:“你怎麼了?是生病了嗎?哪裡不舒服?”
天啦嚕,這是什麼人?
杜若涵不得不服,有些人不要臉的功夫天下第一。她也從椅子上站起來,惡狠狠地瞪他一眼,眉目之間全是憤怒,質問道:“董事長,你還好意思問我怎麼了?”
趙子辰眼中很不解,但對於杜若涵的反常他倒覺得有點意思,靜靜看了她好一會兒,用聳聳肩膀的方式又一次暗示他的無辜。
趙子辰聽得稀裡糊塗的,鑑於智商堪憂的小P孩就是杜若涵,他笑了,“我爲什麼要不好意思?”
杜若涵徹底怒了,指着趙子辰的鼻子,咬牙切齒地說:“還不是因爲你,我下午要去的是婦產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