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恪這番話說得漂亮,既點出了自己相當世子的用意,也保證自己不會用手段去爭,更從側面說明張王妃去算計也不是真的多壞,而是因爲繼室的身份不甘心,爲了兒子的前程不甘心。
王爺敏銳,幾乎立刻就明白了徐恪的意思。
他認真審視着跪在他面前的這個兒子,只見他面色發白,一身病態。
可要說氣度、抱負和才華,這個兒子卻比徐莊強太多。
方纔說要讓徐恪替自己分擔重擔的話,那不過是在試探。可現在,王爺心中竟真有了那樣的想法。
繼室怎麼了?身份沒有徐莊貴重又怎麼了?和徐莊那永遠沒有正形的德行比起來,讓恪兒來繼承王位,徐家才更能延續繁榮昌盛。
“身份?”王爺冷哼了一聲,滿臉滿眼都是不屑:“本王要寵愛的兒子,誰敢給我提身份長幼?”
他按住了徐恪的肩,就像將整個江山社稷的重擔都按在了他身上:“別想太多,該是你的,父王一定給你。也別說什麼嫡妻、繼室,你是本王的兒子,嫡親兒子!”
徐恪感動得幾乎落淚,懸着的心也終於落回了肚子裡。
他鄭重的朝王爺磕頭:“父王恩德孩兒銘記於心,往後孩兒一定奮發圖強,孝敬長輩,友愛兄弟。”
王爺扶了徐恪起來,父子倆又接着吃菜喝酒。
徐恪明白王爺雖然有心讓他當世子,可自己離那個位置其實還很遠,至少,王爺都還沒有開口保證會給他世子之位。
所以,他還得仔細表現。
王爺也不過是將徐恪列上了繼承人備選名單,他現在還給不了徐恪承諾,所以也不願意在這個話題上停留。
張淑芬去世,張家有意送三房的嫡次女過來給徐恪當繼室。
張淑芬去得憋屈,張王妃和張家也翻了臉。張家不好來求張王妃,便直接和王爺說了這件事情。
趁這個功夫,王爺原本想和徐恪說這事,可虞美人的那些話又不停的在他腦袋裡盤旋。
他不能否定,虞美人說的很多話都是有道理的,如果讓蕭婉容一個人把持了家中大權,那恪兒往後的妻子又該是怎樣的地位?
這樣一想,王爺就決定先理清了家務再和徐恪說娶續絃的事情。
他問徐恪:“這段時間你一直在家,對你三嫂管家的事情有沒有什麼看法?”
徐恪喝了不少酒,心裡卻清楚得很。
他放下準備夾菜的筷子,對着王爺笑得真誠:“父親想聽哪方面的回答?管家能力,還是家庭勢力分佈更或者朝堂天下?”
這話讓王爺笑出了聲,他愣了片刻之後竟也好奇:“你三嫂就管個家,還能關係到朝堂天下?”
徐恪便也笑了,他舉杯向王爺示意,而後輕抿一口後纔回道:“可不是關乎朝廷天下吧!”
“怎麼說?”
看王爺來了興致,徐恪便也不賣關子,他問王爺:“如今皇帝老邁,過不了多久新皇就得登基,父親覺得太子殿下能當大任嗎?”
王爺原本是保皇黨,後來被四皇子拉攏,一心爲四皇子效力,提起這茬,王爺自然搖頭:“太子獨斷剛硬,又主張用武力解決邊防問題,他要是登基,定然是戰亂頻繁,民不聊生。”
徐恪一臉贊同,大點着頭道:“四皇子就不一樣,他性情溫和,聰明又手段,辦事喜歡用腦子而不是拳頭,所以他當皇帝,纔是百姓的福音。”
“是啊……”說起這事,王爺滿心惆悵:“可太子不犯大錯,又是嫡長子,皇后就算再不得寵,咱們現在也動不了太子分毫,實在是……”
他愁得說不下去,徐恪卻安慰性的捏緊了王爺的手,語氣森寒的道:“所以,兒子才說蕭婉容是不是管家,關係着家國天下。”
王爺還是沒明白,用不解的眼神看着徐恪。
徐恪便問王爺:“如果太子成了光桿司令,那他犯不犯錯又有什麼要緊?如果朝堂已經在四皇子掌控之中,讓不讓太子犯錯那不就四皇子一句話?”
王爺恍然大悟:“你是說蕭侯爺是太子的人?”
“原本不是,可蕭婉容回了幾次孃家之後,蕭侯爺就倒戈了。父親要是不信,仔細回想他進來做的幾件事,也就什麼都明白了。”
蕭侯爺最近很忙,先查清了江南十餘名官員的貪腐案件,再主持了秋試爲朝廷推送了人才,最近正組織一部分翰林學士編修史書、辭典。
“除了查辦官員是大事,其它的也沒什麼要緊啊。”
徐恪便是搖頭:“父親仔細想想,看他在江南查辦的都是誰的人;再想想看有大才的新科舉子們都去了誰手底下。
翰林院聽着是個窮苦部門,那幫學士成天舞文弄墨,滿身都是窮酸氣,可父親別忘了,朝堂上半數文職高官都是翰林院出身。再不濟,在翰林院歷練過的小翰林,也能外放當個抓權的文官!”
王爺微微一想,臉色都變了:“所以他現在組織修編史書、辭典。這兩項可都是所有翰林的業績。等這件事辦成,誰在想拔除那些個翰林,可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了。”
“正是,所以參加修編的翰林中,就沒有一個是四皇子的人。”
經徐恪這樣一點,王爺完全明白了過來:“這個蕭侯爺,看着不聲不響,不皇不黨的,竟然已經成了太子的走狗,虧我還想利用蕭婉容的關係把他拉攏到四皇子這邊來。”
徐恪輕嗤一聲:“現在您應該想該怎樣削弱他的勢力,以至能不動聲色的將他除去。”
“所以,要先從蕭婉容開始?”
王爺疑惑的看着徐恪,有些狠不下心:“一個婦道人家,還是嫁出來的女兒,她能有多大的用處?除了蕭婉容,是不是太小題大做了些?”
“自然不能傷害到三嫂人生安全,不爲別的,只爲她已經是我徐家的人,我們也不能動她分毫,可咱們能讓她好好的活着,卻絕不能讓她如日中天般活着。”
王爺皺眉:“可現在就奪了她的管家大權,豈不是打草驚蛇?”
“正是如此。”
徐恪嘆了口氣,而後才悠悠道:“蕭侯爺家,如今是三
嫂的姨娘清姨娘當家。這原本是被人唾棄,詬病,甚至會被言官參奏的事情。可現在竟也波瀾不驚,就好像根本就沒有人知道這件事一樣。”
王爺喝了杯悶酒,又是沉默着不說話。
徐恪端杯在桌上碰了一下,陪了一杯,然後又道:“滿京城的貴胄,哪家女主人請客不請蕭侯爺家女眷?這麼長時間以來,可都是清姨娘代正室出席,呵!”
“是啊,上次寶兒的滿月禮,也是清姨娘陪着侯爺來的。”
提到寶兒,徐恪的臉瞬間拉了下來,渾身隱藏不住的痛苦。
王爺知道自己說錯了話,趕忙轉移話題:“那你說該怎麼辦呢?怎樣安置蕭婉容才最是妥帖?”
徐恪那麼費勁,終於引着王爺說出了這句話。
他故着爲難的皺眉想了很久,然後才嘆了口氣道:“最好的辦法是有個厲害的人和三嫂一起管家,只要她在管家途中出的錯多,又有人能隨時接手她手中的活,那要將她換下來,就名正言順、理所當然。”
話題進行到現在,王爺半點也不會懷疑徐恪和建議有人分蕭婉容的權,是別有用心。
他皺眉想了想道:“是應該這樣,清姨娘能以姨娘的身份在侯府管家,那是得益於有個嫁到王府又得寵的女兒,要是蕭婉容自己都成了閒人,又哪兒來的精力和能力照顧孃家人?”
王爺越想越覺得處理了蕭婉容是對家國天下有好處的事情:“只要清姨娘的勢力倒了,咱們立馬能安排人蔘奏蕭侯爺。到時候蕭侯爺腹背受敵,定然只能投降。”
“投降?”
徐恪用鼻子哼了一聲,右手敲擊着桌面,陰狠的道:“打虎不死,徒留後患。”
王爺先是一愣,隨後也堅定下來:“是了,那姓蕭的就是太子的爪牙,咱們現在要做的,是將那些爪牙一個個全都拔出。”
徐恪點點頭,隨後又問:“父王可想好了由誰來分三嫂的權?”
王爺又爲難了,他有些難爲情的道:“要說管家,你母親當真是一把好手,她犯的那些錯雖然也不是多罪不可恕,可畢竟纔剛那鬧出來,不罰就已經說不過去了,現在再要起復,只怕老三和老三媳婦要鬧得滿城風雨。”
明明是張王妃犯了錯,王爺在說這話的時候,卻連徐恪的眼睛都不敢看,就好像他愧對徐恪一樣。
徐恪卻不領情,他在心裡恨透了王爺不拼死護着張王妃。夜深人靜的時候,甚至還暗暗發誓,往後他要是得權了一定要王爺十倍奉還。
現在看王爺的神態語氣,他雖是滿心不屑,手也在袖中握成了拳,可到底沒讓王爺看出來。
他懂事的拍了拍王爺的肩,而後得體的道:“子不言母之過,可孩兒也並不傻,有些事是我母親做過分了。父王若是要責罰母親,孩兒定然不敢有怨言。可畢竟是母子親情,還求父王手下留情。”
徐恪的眼神探照燈一樣照來,王爺竟沒有勇氣和徐恪對視。
他端起酒杯胡亂喝着,低頭甕聲甕氣的應:“我心裡有數,便是爲你着想也不會對張王妃太過嚴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