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天分層如臺階,層層風景不同。
海上三百米,空氣安靜地流淌着,如一道輕柔溫暖的河。十三郎沒有急於升高探秘,而是耐心且靜心體味着微溼氣流拂過臉側耳際的感覺。
沒有太多異常,除了慢,還有粘附不忍離去。
彷彿被某種力量拖住,又或本身過於沉重,氣流緩緩滑過身側。衣襬輕飄,十三郎似能感覺、甚至看到風的形狀;看着它或者它們撫摸着自己的身,繞着自己的發,迷亂着自己的雙眼。
說不清,道不明,輕輕柔柔,彷彿在挽留,或者是停留。
十三郎雙眉漸蹙,內心微寒。
紅塵數十栽,八指先生道念初生且別具一格,看到、或者說感受到一些別人感受不到的氣息:生命!
亂生海上的空氣,有生命。
空氣不會有生命,準確的說法是,十三郎感受到無數生命殘留的氣息,七情六慾五感,一樣都不缺少。他彷彿看到曾經發生過的無數畫面,聽到數不勝數的生命吶喊,留戀與不幹,咆哮與憤怒,無奇不有,無所不含。
不同於春雨蘊化生命的纏綿,區別於夏陽燃燒生命的蓬勃;不似秋風蕭瑟悲苦,也不像冬雪那樣肅殺凌冽,這裡的生命氣息只是殘餘,像極了臨終時纔有的那一聲嘆息。
良久,十三郎輕輕開口,艱難吐出幾個沉重字:“殘念不消?喪滅無輪迴?”
生命死亡入輪迴,這是天道。天道無處不在。無所不包,無所不能。這是人所共知的常識。然而十三郎知道,事實並非如此。
有一位來自冥界的朋友告訴他,這個世界上有些地方,是連天道都不願意去看、或乾脆看不到的地方,是真正的遺棄之地。
“天道有缺,冥界含窟,輪迴的眼睛也會打盹。那些地方因不爲人知的跳出圈子,生靈死後不入冥界。就是真的死。”
美帥的聲音猶在耳邊,最後警告說道:“那是天罰之地,遇到千萬不可久留。”
關於輪迴,美帥解釋不了太多;但他知道一點,落入冥界的生命,絕大多數不會在人間留下痕跡;所謂身死道消殘念無存,指的便是這條天規。
例外當然有。所以人間的怨念厲鬼不少,十三郎身邊現成的例子:啞姑。有些時候,他甚至埋怨冷玉的性子不夠強硬,假如能和啞姑那樣化身留在陽世,十三郎說什麼也要讓她重塑鬼身,親自上演一處驚情四百、不。驚情萬萬年。
特殊終歸是少數,人間億億萬人,能餘下怨念者萬中無一,休說保留完整鬼體。然而此時此刻此地,十三郎的感受分明說明一點:漫漫上空。殘念無處不在!
天罰之地!
什麼是天罰?就是死,真正的死。沒有輪迴。沒有轉世;沒有鬼,只有念,因無法超脫而生出的念。
身體徐徐升空,十三郎的感覺越來越清晰,神情也越發凝重,不知不覺捏指輕喝:“贈:紅塵!”
一團淡淡煙雲由指尖彈出,絲絲縷縷飄蕩在空中,下一刻,周圍的風突然間變得猛烈,四面八方的氣流似爲那團煙雲所引,爭相撲過來,試圖融入其中。
原因只有一個,那道氣息來自人間,充斥着萬象煙火氣,也就是活。
“斬屍!”
清喝聲再起,煙雲化黑,如條條鞭鎖四方抽打,剛涌來的風四散奔逃,如同遇到天敵的野獸,不惜一切想要遠離。然而風無形,氣無質,總有逃不開的氣流被黑鎖劈開。無聲呼號隨之蕩響,聽不到,唯有靈魂纔可感受。
十三郎眉頭緊皺,接連再喝:“冥氣,業火!”
紅塵、斬屍、冥氣、業火,單就生死領悟而言,十三郎達到尋常修士無法企及的高度,因而才能看到、或說感受到那種生命不甘徹底消逝的念。
殘念無思,只有殘存不消的喜與懼,憂與恐,悲與驚。四色煙雲在身邊飄蕩,十三郎周圍的氣流隨之陷入瘋狂,變得無比狂躁。下方看去,十三郎前方颶風鋪面而來,身後紛紛遠去,左側倉皇四竄,右邊狂潮推滾,身體如電呼嘯遠遁,迅如閃電。
“師弟,別跑遠了啊!”
大灰在下面扯着嗓門大喊,話未落音,十三郎身體外四色流轉,好似被繩子拉住一樣,嗖的一聲“彈”了回來,勢頭比剛纔更急。
“這麼快!”大灰嚇了一跳,本能地認爲少爺遇到強敵,待仔細看毫無所查,疑惑更深。
“幹嗎呢這是?嫌姿勢不夠帥,練習?”
“呱呱!”胖胖趴在大灰腦袋上大叫,甭管它猜什麼,首先表示反對,然後就是嘲諷。
“你懂個屁!”大灰怒叱,語氣罕見嚴肅。
“呱”
頭頂黃天,身似流星,十三郎如旋風般繞了幾個圈,停止施法定下身形,默默站在空中,良久不語。
他在心內自問:“這樣做,算不算利用,算不算欺騙?”
亂生海求生,其艱難在於退路難尋;片刻感受,十三郎充分體會到在這裡飛行的艱難。以尋常方式來做的話,法力消耗抵得上平常的三倍;假如要躲避強敵追擊,就需要提升高度,去克服更多阻力。但若如他這樣應該說只有他才能做到的這樣,以生死之意刺激空氣中無處不在的殘念,不僅速度大大提高,法力消耗也細微到極致,幾可忽略不計。
事有兩面,十三郎發現無論是紅塵還是斬屍,冥氣還是業火,對殘念都存在着一種讓他無法理解的效果:消亡!
只要接觸到這四種氣息,殘念都會立即消亡;區別在於。那些被紅塵意與業火沾染的殘念是解脫中消亡,反之則在驚恐絕望中化爲烏有。徹底消失在這個天地間。而這,分明就是美帥施展冥門收取魂魄時纔有的效果,或可表述爲:入冥!
美帥來自冥界,有本事調用一絲輪迴之力可算正常;十三郎內心很清楚,他的這些神通與輪迴一點都不沾邊,但會讓那些殘念出現錯覺,誤認爲自己得到解脫,或者懲罰。
血域獨成一界。存在了不知多少年,演變成今日模樣也已萬年。假設它從萬年前開始遭受天罰,空氣中包含的殘念數量沒有什麼數量,只能是無窮無盡。換言之,十三郎平添一項爭勝利器,若只是爲了飛行,或許永遠都不用擔心法力。
但他要問問自己。能不能這麼做。
求道問心,很多時候是一種主觀意志,要的是理所當然,求的便是一個問心無愧。無論忠臣大義還是巨盜魔梟,若不能做到心安理得,做事便不能堅韌不拔。難以有所成就。修士逆天而行,心志堅定是最起碼的要求,連自己都說服不了,還修個屁的道!
再次擡頭看天,黃雲懸掛距離僅兩三百米;聽上去很高。但因遍及整個天空,給人的感覺就像壓在頭頂上。沉重、窒息,毫無生機可言。看着看着,十三郎臉色微變,目光漸漸泛出冷意,直至凌厲如刀。
“黃泉呵呵,難不成黃泉真的很黃!”
人間只聞黃泉之名,誰能想到黃泉是不是真的一股泉,一條河,或者是一片黃濛濛的天空?反過來講,爲什麼大修都難以在亂生海的天空立足,僅僅因爲那股看上去並不如何強烈的風?十三郎身負風靈根,斷背山一戰曾引着浮魔上至九天,領教過真正的罡風威力,哪能隨便相信這種謬論!
眼前的一切無法解釋,假如十三郎不是具備生死領悟,沒有掌握那四道神通的話,只能將其理解爲空氣自身很特殊,因其粘稠影響到修士發揮,進而難以飛行。
但他是十三郎,曾遇到過比這更邪更詭更無法理解之事的十三郎,不信邪不懼詭最不怕刨根問底的十三少爺。
“既然有死無生,這麼多生靈從哪裡來?”
“如果這就是黃泉,它如何發揮作用,怎樣讓生靈重新誕生?”
“假如此處有輪迴,這裡豈不是陰陽重疊?”
“假如這就是輪迴,它能不能被模仿,被學習,能否被研究透徹,直至掌控?”
“假如這些假如都存在,這裡是不是存在那隻掌控命運的手?又或者存在着某種存在,以某種方式摸索探究,試圖掌控輪迴!”
“假如有這種存在,它是不是就叫做:天道!”
疑問與推斷紛沓而來,推斷帶來更多疑惑,假如事情真如猜想的那樣,血域爲什麼會開放?
很簡單的道理,不同界面之間規則不同,每來一個外界之人,受到壓制的同時也會對本界規則形成干擾,甚至削弱。傳聞中,修士飛昇上界後第一步面臨的就是洗髓伐體,徹底洗去下界痕跡。這個過程並不是免費,而是會消耗上界規則之力;只不過那點消耗過於細微,萬萬頭牛身上的一根毛,無法察覺罷了。
血域不是上界,哪怕它含有一些上界纔有的氣息,又或者正在朝那個方向轉化。假如是這樣,假如存在那隻操控的手,他怎麼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難道也是爲了研究?試驗品,小白鼠?”
仰望天空的目光越發銳利,十三郎不再猶豫,吸一口氣,身形沖天而起。
“嗬!這是”
千萬顆針,千萬顆黃沙因疾飛化作的針,雨點般擊打在十三郎的身體上。此時他才明白,黃沙天原來不止是形容,而是真真切切、由黃沙構成整個天空。
這種玩意兒不太好寫呵,陽間陰世,黃泉輪迴
哎呦喂,各位說我要是真寫出來,會不會也成了仙。
入戲了,我靠!我不要做南派三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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