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紀九千八百七十三年秋,嶺南生變,孟林國水仙宗萬里區域均受波及,死傷慘重。消息傳出,嶺南三國大小宗門、家族、野修爲之震驚,萬千目光集於一地。
水仙宗是大宗,孟林國是大國,所謂一家之事牽動國局,國亂則家不寧,無人能夠脫逃。
親近者憤怒寫在臉上,仇怨者得意埋在心裡,嫉恨者暗暗揣着心思,仰慕者震驚且爲之彷徨,衆生萬象難以詳表,唯待時間慢慢驗證真僞。
腦子比蚯蚓聰明的人都明白,自此開始,歷來抑而不亂的嶺南恐將迎來真正動盪,乃新序之開端。
因事發突然,各方暫無具體策略,只能密切關注的同時紛紛打探;尤其那些族中門內有人在外的勢力,第一要務是覈查,弄清有沒有與自己相關的人牽涉其中,進而才能決定如何應對。一時間,孟林國四門、三宗、十六家族紛紛出動,靈訊亂飛人員往來,天空之上飛虹不斷,竟顯得異樣繁華。
很快,越來越多與那次襲擊有關的內容被人們得知,進而衍生出許多讓人看不懂的變化。首先,水仙宗遭受的損失讓人震撼,弟子殞命超千人,其中不乏結丹、將來註定成爲宗門中堅的強悍修士,據說連幾大長老中都有人受了傷,此時正閉關忙於調養。
傷亡大意味着敵人強大,大家都知道水仙宗三老成名已久,壽元之限近在眼前;如今僅僅一次試探便將其根基撼動,接下來會如何?
不用說,在將局勢細細判斷後,各宗各門不能不就此長久打算,一些準備伸手的人縮了回去,還有些本不打算伸手的人準備出手,至於出手的目的......只有他們自己才清楚。
隨後,不知是誰第一個傳出消息。說是此事與虛靈門有關,甚至與戰盟也扯上聯繫,且都是壞的方向。有人言之鑿鑿,聲稱虛靈四鬼之一的何問賢已經被殺,戰盟舵主龍霸天被擊退,水仙宗幾大長老因此事震怒,正積極調查內情追索真兇。不久便會展開反攻。
一經泄露,這條消息飛一樣傳遍四面八方,震驚了天下人。
對任何國度任何宗門來說,元嬰修士都是輕易不能動的對象,動了便是生死大敵。衆所周知,水仙宗實力弱於虛靈門。以往曾多次發生糾葛纏綿不休,但都沒到揭破臉皮的程度;如今這樣的事情傳揚開來,且不說其真相如何,僅僅是爲了顏面,虛靈門也應出面澄清、或乾脆豎起戰旗。
有此預判,孟林國大小勢力人人自危,陡然掀起一波“遊歷”高潮。野修就不說了,能走則走紛紛撤離火坑,就連那些宗門家族也都行動起來,收拾家業、磨刀霍霍,隨時準備應變。
接下來,事情的發展與人們心中所估計的大相徑庭,虛靈門很平靜,戰盟很平靜。就連水仙宗的反應也很平靜,平靜得讓人心顫。
用平靜形容水仙宗並不合適,他們做了很多事,比往年忙碌太多。說其平靜是因爲水仙弟子的舉動神情並無多大變化,雖憤怒但不緊張,雖悲傷但不怨艾,該做什麼就做什麼。該去哪裡就去哪裡,顯得有條不紊。
比如,事發僅僅第五天,水仙宗便派出十餘隻隊伍。分頭“拜訪”孟林國的一下宗門家族,除將此次事件告知外,身邊還帶了不少鐵證。
張家堡有弟子參與突襲,李家寨的長老被殺身亡,孟凡宗有人受審至死,花雲門外籍主動自爆,所有人所有事,所有證據全部展示給大家看,任憑天下人去評述。水仙宗並未因此向各大宗門家族尋仇生事,而是明確無誤地告知大家:這些人身上均有邪法留下的痕跡,望各宗小心防範,不要輕易再給別人可乘之機。
這就算了麼?當然不是。水仙宗弟子大量收購炎炎蟲,且私下裡向各宗族首腦傳出一道靈訊:再有下次,無論是誰,滅宗!
意思很簡單:看好你們的人。
此後,孟林國一片譁然。
不明真相的人們震驚且比之前更加憤怒,憤怒於那些宗門之士勾結外人偷襲國內宗門,紛紛給予指責。知道真相的人比普通人更震驚,因他們想不通水仙宗哪裡來的底氣,面臨強敵的同時還敢這般託大,將國內主要勢力幾乎得罪個遍。
原因到底在哪裡?
很快,一條難以證實的消息慢慢流傳開,水仙宗內不知爲何多出一名大高手,修爲極有可能達到化神。正因爲有了他,虛靈門纔會那般本份,連戰盟都不肯輕啓戰端。
真是這樣嗎?一名化神修士能有這般強大?他是誰?
不久,水仙宗進一步展開動作,接連有按不住的修士被其擒拿或者滅殺,並且昭告天下。水仙宗強勢出擊,其底氣信心毋庸置疑,與此對應讓人疑惑的是,周圍兩國仍無明確動向。
孟林國與其餘兩國修士漸漸確認,水仙宗的確擁有了新的底牌。
接下去會如何?
人們猜測着,議論着,觀望着,緊張着,興奮或恐懼着......
“打草驚蛇,其關鍵不在於打,而是驚動毒蛇後的下一步應對。蛇動我動,動如雷霆,不給其再度隱匿傷人的機會。但......”
竹樓內,桌案旁,十三郎執筆寫下幾個字,溫和的聲音說道:“毒蛇如果足夠狡詐,一直隱忍不動怎麼辦?”
身邊,小不點提筆抖腕,將父親寫的字模擬一遍,嘴裡脆聲念着:“風吹......”
十三郎低下頭,握着小不點的手將她的身子掰正,耐心指出筆勢中的不足。
“風吹草動。打草累人,一直打毒蛇會適應;此時不妨靜一靜,讓蛇聽聽風,感受一下風吹的草與打草有何不同,之後決定是攻還是逃。”
放開女兒的手讓她自己練習,十三郎擡起頭說道:“不管它怎麼動,只要動起來就好。”
距離突襲已過去三個月。十三郎走出靜室也已經好幾天,其臉色比當初更慘白,精神卻要好太多。水仙宗爲此付出巨大代價,自家靈泉蒐羅一空,真正只剩下種子。十三郎仍不滿足,要求他們四處購買或者乾脆搶奪,當然。搶奪的對象會有選擇,均是那些認定是敵人、且參與突襲的勢力宗門。
那次突襲令水仙宗遭受重創,但它畢竟底蘊深厚,面對那些元嬰都沒一個的宗門家族仍能手到擒來;幾番忙碌彙集到一處,換來的是十三郎表面與常人無異,再不似當初那樣霧氣升騰。
需要提到的是。每次使用炎炎蟲吸收陰氣,因其同時含有大量精元,十三郎都會將它們的屍體所化的血滴精心封存起來。時至今日,封存的血滴已有二十七顆之多。這意味着他經歷了二十七次萬蟲吞噬之苦,還意味着他將近半精元從體內挖出來,變成暫時無法享用的大補。
自問自答,等於在向人解釋戰略。前來彙報工作的慕容沛好奇地朝小不點看了看,片刻後說道:“驚起毒蛇,將其擒獲?還是跟蹤追查?”
十三郎斷然說道:“無需那麼麻煩,確認即可斬之。”
慕容沛疑惑說道:“都殺掉,該如何尋找幕後真兇?”
十三郎淡淡說道:“真兇找起來很難,暫時只能等它自己出動。能有這麼大的手筆,那條蛇很大,頭也很多;趁它現在還弄不清狀況多砍幾顆。將來會有好處。”
慕容沛沉默下來,體會着話中包含的危機與驚怖,神情有些憂鬱。
“外面局勢很亂,謠言也很多,有關先生的消息到處傳播,會不會有麻煩?”
“他們說爹爹什麼?”小不點剛好寫完了字,擡起頭有些興奮地說道:“要不要教訓一下?”
“......”慕容沛不知該說什麼好。
此次出關。十三郎莫名其妙多出個女兒,口氣出奇地大;奇怪的是向來表現自負但不失謹慎的十三郎對其極爲寵溺,絲毫沒有糾正的意思。
“有些事情有些人,越是強按越是按不住;該亂的就讓他們亂。想打就讓他們打,打過才知道疼、才明白後果有多嚴重,纔會從心裡想停手。”
十三郎隨口說着,並拿身邊的事情做例子:“比如那天,劉長老與龍霸天見面就打,打到一半雙方都覺得後悔,這時候出手效果才最好。不用想太多,我估計等童埀那邊有消息來,那條蛇差不多該動一動,到時候看了再說。”
父親是天,小不點大聲附和道:“就是就是。”
十三郎笑着揉揉小不點的頭,轉過身說道:“趕着有空,給我講講這些年發生了什麼事,順便說說外面到底怎麼個亂法。”
“明明每天都有空好不好,只是光顧着陪女兒玩鬧寫字。”慕容沛多少有些腹誹,輕輕嘆口氣,強迫自己放鬆心情。
“事情還要從道院說起,先生或許還不知道,當年,老院長歸天,大先生死訊隨後傳來......怎麼了?”
“呃......不小心......沒什麼。”
十三郎放開手,輕輕將捏碎一角的桌案抹平。
“你繼續說,細緻些。”
“爹爹。”小不點突然叫着。
“嗯?”
“你過來。”小不點仰頭勾着手指,像是在呼喚一條小狗。
十三郎微楞,笑着湊過臉頰。
小不點踮起腳尖,伸手抱着十三郎的脖子,花朵般的紅脣在他臉上印了印。
“爹爹沒事。”
小不點好似放下一樁心事,轉過身看着慕容,稚嫩臉龐滿是冷冽的意味。
“你繼續說,細緻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