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狼山又名五狼澗,五狼谷,五狼坡
五座山峰形入嘯月狼頭,共同圍繞出一片山谷;峰頂白簾掛壁,熱氣升騰終年不絕,山泉匯聚成溪成潭再成河流,蜿蜒走入下方的蒼翠與清幽,奏響一路歡歌。
河如綢帶環山,河上一座石橋,寬敞整潔,鋪着一層薄薄的雪。
剛剛落下的雪,乾淨,透徹,晶瑩,正如此時看到這一幕的人。
誰都沒有想到、也不可能想得到,五狼山居然這麼美
歌聲起,豪放的曲調熱辣的歌喉,一聲聲一陣陣,漸成燎原勢。野民不通教化,歌舞就是其文明;家居未定展不開腰肢,何妨高歌一曲,慶幸自己走對了路,跟對了人,也以最直接的方式傳達喜慶。
粗獷的歌聲連成一片,鷹飛雪傲松濤連綿,看着聽着思着想着,矜持莊雅的夫人不禁熱淚盈眶,世代書香的林大人感慨萬千,就連沉迷書道的少爺小姐也都清醒過來,鼻端嗅着蒼松特有的冷香,把胸懷盡情綻放。
十三郎也覺得驚異,之前倒是問過五狼山的環境,奈何天狼戰士們一臉神秘,均以‘看了就知道’作爲託辭。雖從其眼內看到過驕傲,十三郎仍無法想象
如此美麗且如要塞般險固的地方居然住着一羣賊該說點什麼好。
說不好那便唱,歌聲陣陣,其間突傳來一股蕭音。嗚嗚似清風拂過山林,與沙沙聲完美交融在一處。頑強地鑽入每個人的耳鼓。
十三郎也矜持,少有這般狂放的時候。他不是不想放下。只是被重壓所縛而不能放下;此時,萬人高歌照亮了天空,也打開了悶懷已久的心胸。這一刻,十三郎什麼事都不想,也不願意去想,唯縱情於聲樂間。
人生苦短,每個人都有過這種感慨;少數人體會過另一種情懷,人生亦有樂長時。一想到自己還有大把時間去追尋類似眼前的美好,誰能不歡喜。怎可不放浪,焉能不徹底!
蕭音自柔婉起調,山泉青松盡皆纏綿,無數鳥兒因歌聲驚動,聞蕭音復歸淡定,試以歡鳴相襯。人聲漸漸安靜,馬車人羣雪狼沉寂,側耳傾聽着蕭音中的眷戀思舊意,神情默默。
那是能讓人想起家的聲音。
曲至中游。調子慢慢變得高亢起來;柔腸參入錚錚鐵骨,金戈之聲漸成主流,叮咚不再如鈴而似鼓,山石嶙峋不似雕而如錘。蒼松寒冽雪峰峭峻,肅殺之意昂揚奮起。
呼嘯聲自山內起,千百羣狼按捺不住胸中煞意。齊齊舉頭向天,一如那五座望月寒峰。狂風陣涌。大地顫動,五百狂狼一隻不拉。齊齊衝過澗橋。
天空一聲霹靂驚雷,彷彿憤怒於那道昂揚欲衝雲霄之調,欲以天怒將其鎮壓;恰在此時,蕭音唱出最後一個音節,於繚繞中收尾。
似避退,更像是展露胸襟。
“拜見大人!”
鍾大海依足禮數,見官後恭敬說道:“主上吹得真好。”
“是啊,真好。”小少爺迷迷瞪瞪不能自拔,說道:“有名字嗎?”
夫人沉下臉,呵斥:“胡鬧,對老師怎可如此無禮!”
十三郎笑了笑,說道:“天路。”
“好名字!”依蓮的讚歎脫口而出,俏臉頓紅,趕緊扭過頭去。
“好氣魄,好名字。”林如海頻頻點頭。
大灰搖頭擺尾,神情驕傲而又不屑,心裡想說得頭頭是道,你來試試。
“真他娘好聽。”
谷內空闊,草意青青,漫天寒冬彷彿被隔絕在另一個世界;人們走在鬆軟的土地上,目光貪婪地四處流動,怎麼都看不夠。
歌聲已經停歇,驚呼卻一聲接一聲響起,不時有孩童跑出去追逐活物,臉上洋溢着許久未見的笑容,顯得不太真實。許是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人這麼多車馬,那些安居或經歷同樣遷徙而來的小獸有些驚慌,待發現這些人並非爲了他們的血肉與皮毛才逐漸安定下來,紛紛以驕傲的目光向人羣示意,偶臨憨呆可愛處,便迎來一陣又一陣歡呼。
“這裡真好,咱們不走了嗎?”小少爺問道。
身爲官家公子爺,他不能和那些孩子一樣撒野,但不妨礙其領略同齡人的快樂與瞬間滋生出來的眷戀;小少爺不禁要着眼未來,心裡想亂舞城那個破地方,不去也罷。
“這個要問你爹。”
十三郎調侃着,嚇得小少爺一縮脖子;他知道,老師說什麼都不會被怪罪,萬一自己走了口不用走口,跟着遛都是罪過。
周圍歡笑起來,親衛們知曉先生用意,仗着功高紛紛起鬨,雖不敢太過,但也着實過了一把戲弄主子的癮。等級森嚴又如何,家道嚴厲又怎樣,這樣的地方這樣的時候,矜持如小姐都不禁目泛流彩,何況那些不知輕重的莽漢。
林大人極爲湊趣,內裡如何雖不曉得,臉上一直掛着微笑,聞言沉吟道:“本官粗略估計,這裡足可安置數萬人。”
鍾大海理所當然接過話頭,指點前方回答道:“大人有所不知,拐過這道彎,裡面地方更大;若說安置,三五十萬不在話下;只不過這裡畢竟是山野,所出亦有限,久居的話,需要叫人翻山往外,纔不致很快把內裡掏空。”
十三郎有些詫異地看了鍾大海一眼,暗想這貨不簡單啊,居然懂得保護環境。
萬人的隊伍,連帶牲畜便是數萬張嘴,人吃馬嚼,可不是什麼容易解決的事。五狼谷雖美,但若真的涌進來大量人口,不用說,過不了幾年便會成爲禿山荒嶺,再無眼前這份瑰麗玄奇。
“不妨事,不妨事。”
發覺林如海猶豫,旁邊一名野民部落長老插上話,感慨說道:“大人放心,我等久居苦寒地,焉能不知道家園珍貴的道理。谷外山川連綿,有的是可以狩獵維持生計的地方;至於翻山越嶺,不是老朽自誇,便是我這把老骨頭,單日也能打歌來回。”
五狼山不算高大,但也稱得山險峻峭傲,除了外面那座橋外,山間便僅有小路連接,不少地方還有斷層。老頭一把年紀敢這樣講,足以證明野民的強悍處。
另一名長老更直接,斷然說道:“不錯,若有那種連翻山都不能的族人,乾脆讓他滾出去,不配住在這裡。”
老者又說道:“稍後老朽便向孩兒們下令,斷不容他們動谷內一草一木,妄取生靈性命者,以命償之。”
另外幾名老者紛紛點頭,神情均流露出同樣的意思。望着他們理所當然的摸樣,十三郎身體微寒,忍不住心內感慨,對這些視人命如兒戲一樣的野民來說,一個族人的命竟然可以比牲畜更輕賤,着實無法理解。
反過來講,老者的話是爲了維持家園穩定,也就是爲了讓大多數族人擁有一個更加牢靠的家園。比較起來,孰輕孰重,還真是不太容易說清楚。
“幾位長老有這樣的心就好,但也不用過於嚴苛。諸位先將部落安頓下來,待本官瞭解清楚後,着人理個細緻方略,供大家參詳。”
應付這種場面,林如海遊刃有餘,一番溫言暗含警訓,林大人避免把話說死,一切留待雜事辦妥後慢慢想。他考慮的不是眼前這萬餘人,而是有沒有可能真的將城主府建在這裡,乾脆當做城外城。
要這樣做,五狼谷難免還要增加很多人口,加上常備軍力,粗略估計二十萬只怕還不夠。亂舞城若已平定也就罷了,如眼下這樣,只怕進城購物都擔着風險,焉能草率決定。
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五狼谷這般靈秀之地,要說養不活三五十萬人,那隻能怪自己沒本事。前提是有個穩定的環境,還需要雄厚武力做保障,否則的話,終將淪落爲之前那樣,一切靠搶。
與長老們分說安居綱要,林大人自有他一套章法,十三郎對這些不關心也輪不到操心,遂叫來鍾大海,帶着林家姐弟與兩名新任親衛統領一道踏步登山,直取五狼山主峰。
他有他的分工,首先當然是姐弟倆的修行,其次便是五狼防務,責無旁貸。
沿途風情不必細表,林家姐弟雖然孱弱,身邊跟着的可都是登坡踏石如平地的高人,不多時,一行人踩着寒雪與冰粒登頂,極目遠眺。
說來也怪,衆人上山時風雪猶驟,登頂後卻迎來片刻停歇,彷彿老天被某人的慾望所感,特意放開剎那視野一般。
百里外,炊煙飄渺若雲,房屋層疊如浪,亂舞城就像一個身披輕紗的美人,身姿綿延數百里,肆意展露着自己的柔婉與酸楚。隔着這麼遠的距離,十三郎彷彿聽到那隱藏在雪地下的聲聲嘶喊,看透那煌煌下的陰冷,還有寂寞。
亂舞不寂寞,寂寞的是人心。
“九分天下,合一纔是正統。”
寒風中,書生正色道出今日第一戒,說道:“記住,這裡是根,那裡是你們的家。”
“嗯?”小少爺被風吹得張不開眼,哪裡知道老師講什麼。
“唔?!”依蓮似乎明白了什麼,目光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