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不飛本不是規矩,而是一項修真界常見的禮儀傳承,直到陸放天繼承院長大位,纔將其納入紫雲島必須遵守的條例內。
離車下馬,降貴低雲,這是對修家對同道中人最最起碼的尊重,休說道院這樣的超大組織,便是一家普通宗門,修士拜訪也會踩落雲頭保持尊敬。此外還要強調一點,相比於道院同級的那些勢力,紫雲島禁飛的面積很小,如有修士過往不便穿通而過,飛行中在周圍繞個圈,僅僅也就是片刻功夫,根本但不上耽誤。
當然,修真世界從來不缺少桀驁之輩,那些修爲精深的大修,還有天性不喜此道的豪莽之士,比如紅番魔這類人,遇到此類情況常常不屑一顧,鬧出許多麻煩。拿道院來說,往常並非沒遇到過這類人,有的給予警告或者懲戒,有的追之不及放任不理,笑笑也就算了。
事分兩面,任何事情都有例外,遑論一項可有可無的規矩;今日清河聚衆太多,全部指望這些小船擺來渡去確實麻煩,假如把禁飛之令放開放鬆一些,何嘗不是體現道院寬宏的上佳方式?
不少人都會這麼認爲,其中當然包括紅番魔,於是他笑道:“難道本座說的不對?”
百年修行,小紅修爲剛破結丹,談不上好,當然也絕對不能說差。在紅番魔眼裡,這樣的小女孩不比一根豆芽菜更強大,犯不着爲之落個以大欺小的罪名。還有一條不便明說,紅衣姑娘颯爽英姿,舉止神情透着一股傳自血脈的大家氣度,紅番魔名字裡有個紅字。生來便對紅色有喜感,看着小紅的目光並無多少責怪,相反有些欣賞。
有必要提到,紅番魔不認識小紅,小紅也沒見過紅番魔。喜惡都是第一印象,更談不上仇怨。
“道院大比,各方道友跋涉而來,所爲也是鑲舉盛事;眼下這麼多人,後面還有人不停的來,清河之禁又不是什麼天條大律。怎麼就動不得?”
一番說辭有理有據,紅番魔微笑說道:“姑娘讓我再說一次,本座聽你的。道院這破規矩,難道就不能改一改?”
長進了,真的長進了。
看到這一幕,所有聽過、或者見過紅番魔行事的人都如此想;這番話雖然聽着不客氣。但是很站得住腳,且道出了岸邊衆人心中的想法,可謂之借力。
當初那個只知鬥狠的魔頭變成這般模樣,大先生一劍功不可沒,的確給他增加了不少心眼。
讓人意外的是,很多人頭一次發現,紅番魔居然會有笑着說話的時候。可惜其笑容不怎麼好看,就像一頭獅子對着小羊呲牙咧嘴,兇獰感覺遠遠超過和善。
更讓人意外的是,紅衣姑娘半點領情的意思都沒有,神情一如剛纔那樣咄咄逼人。
“之前的那一句,再說一遍試試。”
“嗯?”紅番魔有些疑惑。
不是裝,他真的不記得自己說過什麼過分的話。
他不記得,旁邊有人記得,疑惑中周圍有人開始議論,但比紅番魔婉轉的多。也聰明得多。
“是那個啊,人人都在說......”
“大比之前失去兩樓主事,不吉之兆。”
“逼宮者大,大位不寧,內外交困。麻煩,麻煩。”
“來這麼多人,還有你,不就是來看麻煩的麼......”
“還有那位先生,事先宣稱如何如何,到頭來主尊分身都不見了蹤影,據說又去了外域......”
“難道是躲起來......”
“看眼前吧,這位前輩敢在道院門口說不能長久,呵呵......”
必須承認,說話這種事情真的很講天賦,比如紅番魔,分明就是腦袋缺一根筋的貨,雖有長進,但與那些自始至終不點名、又能把事情講明講透的修家相比,他的嘴巴永遠都比如自己的手。
耳邊聲聲議論,紅番魔想到了自己錯在何處,但沒有意識到程度有多嚴重。在他看來,周圍人所講與自己的話是一個意思,差的只是不同的嘴巴說出來。
“姑娘可聽到了。”
臉上仍帶着自認爲和善的微笑,紅番魔瀟灑說道:“大勢如此,道院危機重重難以自安,眼下這樣的氣派規矩,怕是要......”
“怕是要怎樣?”
紅衣姑娘並未開口,清淡聲音實來自天上,如雷霆隱動,明明遠在數百里外,聽着卻像是耳邊魂內,震撼良久不絕。
那是君皇之聲,帶帝王之威,享生靈膜拜,大地俯首之重。
千名精修齊齊色變,紅番魔身形劇震只來得及轉頭,尚未從意識到說話的人是誰,遠方再傳輕語。
“齊兄何必如此動怒,照我看,這位道友講的也不算錯,道院的有些規矩,是應該改一改。”
其聲帶有彈動的感覺,雖無撼動雲霄之勢,勝在長久連綿不絕,就好像一團緊湊的雲,雖有雷霆迴盪沖刷,仍能聚其形魂。
聽到這句明顯帶有挑釁的話,雷鳴之聲輕輕冷哼,說道:“玄靈子,你的傷好了?”
狼堡之戰,玄靈子帶傷而歸,據說可能影響道途;對他這種級別的修家而言,輕易不會受傷,受傷便不是三兩日能好,很麻煩。
“好了,早就好了。老婆子活得長了點,別的不行,丹石之術略有所得,把他治好了。”
回答的不是玄靈子,而是一個陰測測聽着讓人心寒的老婦,隨後其身旁再有人桀桀怪笑,聲音發出不經過耳朵,如針一樣直透靈臺。
“多少年沒出來過,後輩怎變成這般輕浮,唉!”
“天地二老!”
聽到這兩個人的聲音,下方羣修真正炸了窩,一些人忍不住驚呼出來。神情滿滿驚恐。回頭看,此時已能見到,西南、正西、西北三個方向,各有一條飛舟凌空,其中北方巨舟尤其醒目。龍首鰲身,寬闊幾不亞於一座小型城池。
龍舟空中飛掠,給人的感覺真的像一條大船劈波斬浪,爆鳴聲聲響動不休,船兩側出現明顯的劃痕;船過良久,劃痕依舊清晰可見。似如領地周圍的界牆。
船頭三人,代理道盟掌座理事的玄靈子僅爲幫襯,當先兩名老得看不出模樣的老人,鶴髮雞皮佝腰駝背,看着風一吹就會散架,隨時可能會死掉。然而在目光投射的那個瞬間。在場所有修家均覺雙眼刺痛,彷彿被炭火灼了一下。
那是犯上受罰的感覺,發乎由心,不因神通道法而生,純粹的感覺。正因爲此,才能真正顯示出老者強大,已非人間之力可以達到。
“他們突破了嗎?”一些人心裡這樣想着。內心越發敬畏。
三人身後,四十七名舵主排排列隊,人人昂揚目光睥睨,個個臉上寫着崇敬,精神百倍。
看到這一幕,人們心裡忍不住生出念頭:如此大張旗鼓,是來參加大比,還是要攻山?
人間兩域,靈域三方,三方中又以道盟爲首。萬年不曾更改。對普通修士而言,這句話並沒有太多意義,甚至說得上與己無關。只有那些執掌一方的人才明白,作爲靈域規模最大、範圍最廣的第一勢力,底蘊何其深厚。
外域百年。客觀講道盟表現不佳,雖有人傑但不是太出衆,比起戰盟與道院多有不及。前期不談,後來好不容易出了樂副使,風光一時最後卻成了叛徒,直接導致盟內來了一次大清洗,時間持續十幾年,波及一百多處分舵。
這件事情給道盟的打擊很大,爲此隱忍多時,給人的感覺彷彿消失了一樣,以至於不少人私下裡議論,道盟會不會就此衰落,一蹶不振。
事實證明那種想法太幼稚,今日此時,人們見識到這個龐然大物的真正威容,才明白維持它長盛不衰的真正根由,心爲之惶恐。
一百多家分舵算什麼,玄機子算什麼,道盟的根不是他們,而是深居背後的各位長老。比如眼前這兩位老得不能再老的老人,放在現今知道的人不多,假如時光倒退五百年,二老威名何止赫赫,可止小兒夜啼。
那時候,人們不叫他們天地二老,而是另一個聞之恐怖的名號:天殘地缺,神厭見,鬼泛愁。
消失五百年,多數人都認爲他們已經死了,今日出現在最適合出現的地方,意義不問可知。
一句話,道盟還是道盟,誰都別想動搖其“第一家”之位。
與道盟龍船相比,南端那條飛舟明顯低調得多,其上雖有大拿數名,至今卻沒有一人開口。作爲靈域內公認的第二大勢力,戰盟不是純正修家,法器一項自也落後得多;當然這不代表他們的實力弱,比如此刻戰在船頭、以逍遙王爲首的那幾人,個個皆能威懾八方。
強大是個相對概念,戰盟強悍但要看和誰比,天地二老雲駕在此,場內所有人成了後輩。或許就是這樣原因,逍遙王等人一直沒有開口,沉默驅舟徑直向前,瞬息便將抵達清河。
看過這兩處,羣修再將目光投向中間,先是一愣,之後均不禁長嘆。
“這又是何苦。”
堂堂尊者,外域主帥,指揮千軍萬馬,橫掃妖靈大陸,雷尊之名誰人不知,哪個敢言輕視。然而在今天,道院百年大比這個特殊的日子,被外界譽爲逼宮主將的他,只有一句話可以形容。
何爲梟雄事,孤單且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