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如流星,蔣凡並沒有死;因爲先到的不是箭,而是那條不像真實存在的線。
幾件事先後,不,幾乎同時發生。
小不點施法的姿態很奇異。得到訊息後,小不點轉過身認真看了鰲衝一眼,點點頭曲起粉嫩的手指,輕輕一彈。
看其摸樣,好似要送給對方什麼禮物,需要好好瞄準。
那條黑絲繚繞的線突然間消失,小不點神情專注,雙手如各捏一根繡花針在空中比劃着,先朝兩邊一拉,在如撐開粘在一起的口袋那樣張開手。
蔣凡身前的光膜上出現一朵花,一朵橫刀斬首方能複製起摸樣的黑花。中央一條寬如手掌、長達丈餘的溝,兩側無數條放射狀的線,共同構成那朵連目光都可吞噬的花。
放開那朵花,小不點臉色猛的一白,頭上三條梳理整齊的辮子無聲炸開,披面而落恰好掩住脣邊一絲豔紅。
收回雙手,小不點正在想接下去該做什麼,忽見十三郎卷着狂風自遠方本襲而來,經過身邊時輕輕拍了拍她的頭,責怪地說了聲:“下次不用那麼大力,把自己弄傷。”
小不點沒有迴應,來不及迴應。現在的她,距離操縱空間的距離還很遙遠,只能專注於一事不可分神。戰鬥意識方面,她停留在按照指定的位置、指定的時間、以指定的方式發動攻擊;至於改用什麼力度,後續又該怎麼做,要求未免太高。
十三郎沒再讓小不點做什麼。從頭至尾,他所計劃就是在閨女的幫助下節省半箭。不要讓對手有足夠時間謀思對策。結果滿意也不滿意,小不點的任務固然超額完成。但也將血鼎的反擊完完整整承受下來,受傷不知幾何。
戰機不可失,來不及與小不點說太多話,十三郎身化流星,飛臨之前光罩所在抓起蔣凡,雙翅急顫消失在空中。其身後,小不點撩起額前三縷髮絲,抿緊的嘴脣緩緩鬆開,長吁一口氣。
這是她的第一個任務。力量大點是應該的,受點反震算什麼
隔着千米距離,隔着血鼎光罩,鰲衝突覺鼻尖微涼,隨後就被那顆直指眉心的光點刺痛心神,刺到幾乎流下眼淚,隨後便聽到接連幾聲咔咔脆響,與哇的一聲。
頭頂一隻煌煌巨鼎,自黃天倒掛轟錘而下;周圍銀雲八面包裹。圈住整個孤島朝中央合攏;左側海中竄出一座肉山,凌空撲壓長舌飛舞;右側鬼影閃爍,厲嘯聲彷彿響自心底。
正前方,高冠紅影昂首朝天。撲面而來的火焰遮不住那雙平靜冷漠的眼。
身邊劇震,眼前一片血紅
蔣凡神智混沌,目光直愣愣望着光罩開裂、脆響。直到徹底崩散。隨後他的耳邊響起一陣風,飛過一縷光。肩頭被割出一條血槽;再然後,他看到鰲衝的臉龐突然間漲紅、脹大。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
一隻手自身後將他擰起來,一股磅礴的生意自手掌傳入蔣凡的身體,一路飛馳後拋向、砸向前方,砸向那張蔣凡恨不能撕爛揉碎吞到肚子裡的臉。
“給你機會報仇!”
腳下劇震,眼前一片血紅
失去右臂的紅袍修士始終盯着蔣凡的“鳥”臉,望着他不要命地用嘴和爪子撕撓那層堅不可摧的光罩。不知道爲什麼,他覺得那個像鳥又像人的人有點熟悉,心裡既酸且苦,又恨又怒,愁而且怨,腦海好似有幾百張面孔不停閃爍,無數張嘴巴不停大吼,有些讓他往東,還有的讓他朝西。
紅袍修士頭疼欲裂,想閉眼偏偏閉不上,想開口但不知該說什麼話,只覺得胃裡一股股酸水不停往上涌,正覺得難以支撐下去的時候忽看見一條線,一朵花,一片紅;聽到一聲厲吼,一聲長嘯,一聲清叱。
突然一陣劇痛。
身邊同伴不知怎地突然發了瘋,一口咬在他的側頸上,用力吸吮。與此同時,紅袍修士覺得身體裡突然多出一樣東西準確講是一個人,一個和那個正在撕咬他的人一模一樣的人。
體內體外兩個一樣的人都張着嘴,吸着紅袍修士的血,吃着他的肉,扯着他的筋,同時不停吞噬着他的生機與靈魂。法力流失,精力消散,身體在空中瘋狂旋轉,耳邊傳來陣陣怒吼與驚喝,還有不知多少拳腳與神通的爆鳴。
嘭!嘭!嘭!
整個世界劇震,周圍一片血紅
紅袍修士忘記了掙扎,沒有能力掙扎;他弄不懂這一切是如何發生,搞不懂爲什麼自己的心越來越疼,也不明白自己爲什麼這麼難受,比死更難受的那種難受。
生機快速流逝,紅袍修士看不清周圍的景物,思維卻慢慢變得清晰起來;他恍惚記起來,自己本是魔宮修士的一員,此次受命血域之行,肩負着恢復飛昇通道的大任。後來
後來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自己身在何地,爲什麼身邊有人在戰鬥,自己又在做什麼,或者說,是活還是死?
“定!”
一聲清叱,紅袍修士的視野變得清晰,周圍景物也終於定格,最重要的是,再經過一聲驚天碰撞與驚嚎之後,他的身體終於脫離了別人的掌控,變成他自己。
那兩張嘴都已不見,不知是因爲吃飽還是嫌他的血已經不夠香,紅袍修士不在乎這個,也不想再過問。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或許馬上就要死,於是認真地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張臉孔,問道:“蔣凡?”
之所以這麼問。是因爲蔣凡的臉實在不像人臉,應該叫將一隻茄子刷上點白漆和紅漆。再捏破幾齣瓤,橫劃幾條口子插上十幾根羽毛。就是他現在的摸樣。
蔣凡癱在地上,大口喘氣大口吐血,艱難回答道:“是我。”
紅袍修士想了想,說道:“我是宮佲。”
蔣凡微楞,咧開嘴估計是想笑,最終因爲實在太疼太苦不能不放棄,點頭回答道:“你還是副使。”
宮佲籲着氣,想扭頭看看身邊仍在轟鳴不斷的戰場,發覺不能做到。於是問:“我怎樣了?”
蔣凡看了他一會兒,誠實回答道:“道基已廢,元神被奪,經脈寸斷,生機失去九成,骨頭嗯,五百七十四截。”
宮佲愕然,苦笑說道:“其它人怎麼樣?”
蔣凡沉默良久說道:“我的錯。”
宮佲默然,半響才說道:“那邊是誰在打?”
蔣凡擡頭看了看。似要再次確認一樣,回答道:“蕭十三郎,和山君第八子鰲衝。”
鰲衝?山君第八子?宮佲微楞,同時明白了蔣凡之前那句“我的錯”是何意。有心問問因由。宮佲想到這個故事多半有點長,遂放棄念頭,輕嘆一聲說道:“你現在怎麼樣?”
蔣凡回答道:“還好。”
宮佲酸酸說道:“蠻族到底是蠻族。這樣都不死。”
這句話應該帶有嘲諷味道,蔣凡的回答依舊那樣老實:“靜養百年。修爲或能恢復。”
宮佲想了想,問道:“誰能贏?”
蔣凡毫不猶豫說道:“蕭十三郎。”
宮佲沉默片刻。說道:“得讓魔宮、還有在這裡的魔宮修士知道這件事。”
蔣凡愣住,猶豫說道:“事情還沒完,能不能登岸還不知道,蕭十三郎既然伸出援手,想必”
宮佲艱難搖頭,說道:“不能指望他。”
蔣凡默然,心裡想不指望他還能指望誰,總不能指望我。偏偏宮佲和他想的不一樣,認真說道:“活下去,仔細看,把所有事情傳回魔宮,本座送你一樁機緣。”
蔣凡再次楞住,同時內心微怒,暗想這叫什麼話,難道我能做會不去做,況且此時你已經是個死人,還能給我什麼機緣。
宮佲似明白他想什麼,接下去說道:“宮內進入血域的修士,每一個都曾點燃魂燈,且留下一滴本命精血。”
蔣凡不明所以,等了一會兒見他不往下說,忍不住問道:“我知道。然後?”
宮佲說道:“三生有路,六道無門。”
蔣凡雲裡霧裡,半響沒等到下面的話,怒道:“到底說什麼呢?”
宮佲回答道:“宮內可能知道有山君弟子隱藏在血域隊伍裡。”
蔣凡張口結舌,稍後怒吼道:“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宮佲艱澀笑了笑,說道:“我知道的不多,只能告訴你這些。”
這應該是實話,蔣凡雖不擅心機,但也知道以宮佲的身份不可能知道太多,氣苦再吐一口血,說道:“再然後?”
宮佲認真說道:“活下去,不論他們倆個誰贏,你都要想辦法活下去,活着把這裡發生的一切傳回魔宮。”
“呵呵,呵呵呵,哈哈!”
蔣凡大笑,他明白宮佲的意思,知道他還有話沒有說。做牛做馬,做驢做狗做奴才,蔣凡都必須活下去,哪怕迷失神智也無妨。只要活着回去,有魂燈與本命精血,魔宮或都有辦法得知他所能知道的一切。
“消息,哈哈,消息!”
笑着笑着蔣凡忽又大哭,三聲後驟停低喝道:“其它正副使也知道?”
宮佲竭力點頭,說道:“他們未必還活着”
蔣凡打斷他,說道:“我會盡力活下去,碰到其它正副使的話會將一切告知,若他們死了,我會告訴其他人。”
宮佲欣慰說道:“這樣就好”
蔣凡再度打斷,說道:“我不會返回魔宮,永遠不會。”
宮佲微楞,苦笑說道:“這又是何苦”
蔣凡不願聽,寒聲說道:“現在告訴我,你說的機緣是什麼?在哪裡?”
宮佲看着他的眼睛說道:“我的後腦上有塊印記,你把它割下來像法寶那樣溫養祭煉,關鍵時刻或能救你一命。”
蔣凡冷笑,說道:“你落成這樣,怎麼沒見它救命。”
宮佲苦澀說道:“別裝糊塗了,鰲衝所用分明是你的蠻族種道之法,不然你怎麼能恢復。種道不是奪舍,不傷性命,我又失了神智,此印當然不會激發。”
蔣凡神情劇變,眉間閃過一絲痛楚。
宮佲說道:“本座不記你的仇,只要你答應我,務必將這裡發生的一切傳回魔宮。尤其是蕭十三郎的所作所爲,要一字不差,一點一滴都不遺漏。”
聲音略頓,宮佲輕嘆說道:“當然,前提是他先勝下這”
空中轟的一聲巨響,伴隨一聲悶哼一聲哀嚎,十三郎疲憊但依舊清朗的聲音恰與此時響起。
“王八蛋,你就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