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班前一天勞累過度,天大亮還沒有起來,林慕染便挺着大肚子悄悄忙碌,一切打點的井井有條。
“老闆,來兩屜包子。”
淡淡一聲招呼傳來,林慕染趕忙應和,一手託着兩屜包子,一手拎着一塊臘肉,一起遞到客人面前。
“這是您的包子。臘肉是額外送的,當是爲殞王大婚慶賀。”林慕染一邊說着一邊擡頭,看到面前的客人時驀地一愣,表情變得困惑不已,“你……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啊?”
白鳳隱笑笑,眸中流過一絲感傷。
果然,林慕染也不記得她了。
“林老闆做生意多年,見的人多了,許是把我與誰記混了吧。”白鳳隱笑容如故,“對了,林老闆就快生了吧?有給孩子起名字嗎?”
林慕染有些不好意思:“差不多下個月吧。名字還沒起呢,以前說過想請殞王給起名字的,他讀的書多嘛!不過好像他已經忘了這件事……咦?你也快當娘了?”
低下頭,白鳳隱輕輕撫過隆起的小腹,脣角漫上一絲寂寥笑意:“是啊,再有五個月左右,我也是當孃的人了。”
“真是的,夫人的相公都不陪着你一起嗎?這種時候可是很需要人照顧的。像是我們家夏班,平時門都不肯讓我出呢!”
白鳳隱透過她肩頭向後望去,夏班似乎剛剛睡醒,正打着哈欠伸着懶腰,揉着惺忪睡眼迷迷糊糊往外走。
“以後,兩個孩子應該能在一起玩得很好吧……如果是一男一女,就讓他們從小培養感情,長大成個親什麼,不是挺好嗎?如果都是男孩子,那就讓他們結拜爲兄弟,彼此照應;如果都是女孩子,那就結爲姐妹,窩在一起說悄悄話,一起聊喜歡的人……”
作爲一個陌生人,白鳳隱近乎自言自語的話聽起來未免唐突。然而不知怎麼,林慕染彷彿對那樣的生活充滿憧憬,兩隻眼中流露出喜悅的光澤。
想着想着,莫名地,她哭了。
沒有原因,沒有理由,就是心裡很難受,好像失去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卻怎麼也想不起來究竟是什麼。
“慕染?幹嘛啊你?一大早晨一邊剁肉一邊哭……喂喂喂!都說了不讓你做體力活!快放下,我來!”夏班嘟囔着走來,搶過林慕染手裡的屠刀,心疼地把妻子擠到一旁。
林慕染連忙擦擦眼淚,自己也覺得可笑:“奇怪,我怎麼會哭呢?夏班夏班,這位夫人說……”
話說一半,林慕染愣住。
肉鋪前哪裡還有什麼夫人?只有一片空蕩地面,幽香殘留。
白鳳隱抱着肉包子悄然離開,在路人指指點點低聲議論中,麻木地吞嚥濃香如故的包子,一路走到丞相府附近。
風南岸正在門口與下人說些什麼,看樣子似乎正要離開丞相府去往哪裡。白鳳隱下意識想要藏起來,又想起此時的風南岸大概早忘了她,稍作猶豫後便站在巷口,靜靜看向迎面走來的風南岸。
果不其然,風南岸與她擦肩而過,目不斜視,腳部沒有半點停頓。
好像,她只是個普普通通的過客一般。
意料之中沒有任何波瀾的擦肩而過之後,白鳳隱佯裝無事繼續往巷子深處走去。風南岸走出很遠,快到巷口時忽然放慢腳步直至停下,面帶困惑回頭張望。
只是已經找不到那抹倔強身影。
“南岸,你到底走不走?”雲疏醉站在不遠處探頭張望,“在看什麼?白日見鬼了?”
“沒什麼,大概是眼花了,總覺得好像看見了熟人。”風南岸搖搖頭,摒除雜思,大步向多年好友走去。
躲在角落裡的白鳳隱垂下眉眼,笑了笑,氣餒中又生出幾分暗自慶幸……那些她在乎的親人,朋友,愛人,雖然他們再記不得她,但至少左靖樓沒有傷害他們。
還有什麼比這更好的消息嗎?
人只要活着,再怎麼艱難的境地,希望總不至於死絕。
這種在絕望之中堅信根本看不見的希望的心情,卓然並不理解。兩天後當他帶白鳳隱離開帝都,她倔強地獨自騎馬在曠野上奔馳時,他只覺得,那麼多苦難並沒有黯淡她的光芒,反而將她獨有的風華打磨得更加剔透,無人能及。
白鳳隱沒有選擇回到寧靜安全的洗塵宮,在卓然護送下,她執意去往長芸郡,與在那裡的裴少卿、沈珏等人匯合。
裴少卿並沒有失去記憶,見到白鳳隱後長鬆口氣,幾乎快要變成隱藏悶雷的烏雲的臉上,終於久違地出現一片晴空和明亮笑意:“我還以爲你和那傢伙打算徹底斷絕人世間往來呢!接連傳了十幾封信到帝都,你們連句話都不給我回。這是你及時來了,不然再過幾天,沈珏必定忍不住跑到帝都去找你們。”
白鳳隱笑了笑,淡而無味,平靜地將與世隔絕的帝都內所發生鉅變娓娓道來。
事情的驟然變化讓所有人始料未及,饒是裴少卿走南闖北見多識廣,仍然反覆詢問幾次之後才確定,白鳳隱說的並非玩笑。
“主子怎麼可能忘記夫人?一起經歷過那麼多事情,主子又如此癡情……我不相信。”沈珏無法接受事實,整個人被躁動而憤怒的氣息籠罩。
相比之下,最該痛不欲生的白鳳隱卻要冷靜許多。
“左靖樓是個很可怕的人,他所知曉的禁術遠比我聽過的要多,無論發生什麼都有可能。何況,他又極其善於謀劃佈局,這對他來說應該不是難題。”
白鳳隱將幾張寫滿字跡的紙鋪在桌上,上面滿滿地記載着她和卓然梳理出來的線索。
“離開帝都前卓然做了不少調查。三個月前,就在蕭季失蹤後第四天,有人以攝政王身份發佈命令,召集全城百姓接受某位高僧講經佈道。同一天內,多達三十六位僧人在各坊間遊走。奇怪的是,幾乎沒有人記得那天高僧們都說了些什麼,凡是聽過高僧講經的人,記憶都在那一天出現了模糊或是丟失。而一些沒有去聽高僧佈道的百姓……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他們所有人都死於各種意外,無一倖存。”
毋庸置疑,那些高僧所謂的講經,就是左靖樓對整個帝都百姓佈下的法術。
那些人,如今處在一半真實一半虛幻的生活裡。
那座城,已是與外界徹底剝離的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