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永信下葬那天,是個難得的大晴天。
阿笙沒有去墓園,顧清歡的意思,她什麼都沒說,但阿笙懂,顧行遠也懂。
顧清歡臉色蒼白,有人說:“這女人化妝技術可真好。”
顧清歡步伐徐晃,搖搖欲墜,有人說:“瞧見沒,就這演技,完全可以媲美奧斯卡金像獎。”
他們一邊道盡她的壞,一邊爭相拿着話筒,無視她的痛,採訪言談苛刻犀利,傷人不見血。
而顧清歡呢?
電視截取的畫面中,顧清歡一身黑衣立身墓碑前,氣氛和衣着越發襯得她臉色蒼白。
那雙長年累月無波無瀾的眸子裡,氤氳如水,垂眸看着冰涼石碑上“韓永信”三個字,看得久了,於是就有淚水“啪嗒”一聲砸落在墓碑上,跌碎成了小水花。
在她身旁,媒體給了韓愈一個特寫,韓愈眸色漠然,彷彿隨着父母的死,早已心如死灰。
外界對她的流言蜚語,不是顧行遠想要隱瞞就能隱瞞得了的。
顧清歡比誰都清楚,她在衆人眼中,究竟有多不堪。
無妨,首先她是鑫耀總裁,在韓愈接受鑫耀之前,她要替他好好守着它。既是女強人,有人風雨就必須要經歷,睜着眼穿過去。
其次她是韓永信的妻子,既是妻子,爲夫送葬,面對曾經陪她走過春夏秋冬的男人,面對曾經共同歷經的喜怒悲歡,她不介意頂受惡名,在媒體和衆人面前袒露她脆弱的壞情緒。
01年到05年,四年夫妻,從溫淡走向生死離別,她不是冷血動物,縱使最初因爲一顆心臟接近韓永信,但長久相守,沒有情義,那是騙自己的。
也許蘇瀾在先,她對韓永信的喜歡還深化不到愛情,但他所有的好,長久以來無聲的守護,全都被她珍藏在了日漸柔軟的眼眸裡。
數不盡的話筒交錯伸在她面前,被鑫耀高層格擋開,記者問:“韓太太,韓先生去世前把鑫耀交給您,外界對此疑惑重重,請問……”
後面的話被顧清歡自動忽略了,緩緩擡頭,墓園綠化做得很好,透過樹木枝杈,看着高高的天,白白的雲,顧清歡彷彿回到了過去。
父親說:“知道我爲什麼給你取名叫清歡嗎?清歡:清淡歡愉,溫良靜婉,宜室宜家。”
蘇瀾說:“四年了,經歷過太多的喜怒哀樂,但你我還能深深的依戀着彼此,這不是愛,還能是什麼呢?”
韓永信說:“清歡,你的不快樂,我懂。”
時光無情,她深愛的三個男人都死了,冥冥中,似乎一切早有安排。
和蘇瀾相愛四年,和韓永信夫妻四年,如今她還虛弱的活着,顧清歡不確定擡眸望天,有關於這個姿勢,是否太寂寞,她只知道喉嚨裡有嘆息被壓抑,有很多東西被永遠的定格在了今天。
耳邊是記者的發問聲,側眸間看到了同樣被媒體包圍的韓愈。
有人問:“韓先生,聽說您母親的骨灰已經火化了,但卻沒有跟韓總裁同時下葬,請問您有什麼打算嗎?”
“韓先生,聽說韓太太有意把鑫耀還給您,但卻被您拒絕了,請問您拒絕的原因是什麼?”
一把把傷人的刀毫不留情的刺向韓愈,沒有人試圖站在他的立場上,體會他的痛苦,也許都曾想到他會很痛苦,但無關自己親人,所以任何的“感同身受”,都是一場天大的笑話。
什麼叫感同身受?親人一起出事,這才叫感同身受,否認任何的感同身受,只是過了期的痛,無關痛癢的嘻哈語……
常靜死後,韓愈未曾在人前流過淚,哪怕是陸家人面前,哪怕韓老太太抱着他哭的肝腸寸斷,他也不曾哭過。
一句“韓愈已死”,被他用尖銳的錐硬生生的隔開了血脈親緣。辦喪事期間,他和陸家交往冷淡,將自己困守在角落裡,不允許人靠近,也不再希冀從任何人身上尋求溫暖。
陸子初叫他“哥”,眼眸沉沉:“我們不是仇人。”
韓愈用上揚的脣成全了他的冷漠:“我們不是仇人,還能是什麼呢?”
不管父母和顧清歡有着怎樣的感情糾葛,他只知道,曾經相互糾纏的三個人,現如今兩人死,一人活。
沒有人願意當惡魔,所有的惡魔最開始的時候,都是從天使蛻變的。
電視鏡頭裡,韓愈在助手簇擁下,驅車離開了,畫面被定格,阿笙只看到他冷漠的眉眼間,有着萬年都融化不了的寒冰。
那是阿笙05年最後一次看到韓愈,電視上,生活中。
聽說韓永信下葬當天,其子韓愈抱着母親骨灰出現在機場大廳,目的地美國。
國內負責善後的,是陸昌平和陸子初父子,其父儒雅沉穩,其子眉眼間清雅神韻無人複製……
11月,陸氏股市攀升,而鑫耀股市卻是一片動盪,股指在一定範圍內有窄幅波動,成交量萎縮。
11月6日,顧清歡不顧醫生勸阻,帶病迴歸鑫耀,試圖力挽狂瀾。後經顧行遠勸阻,這才同意在醫院辦公。
……
喪事過後,阿笙和陸子初鮮少見面,阿笙知道近段時期他很忙,也就沒敢打擾他。
這天,阿笙先去酒店探望了父親,和他說了一會話,然後父女兩人一起來到了醫院。
開門,沒想到陸子初也在。
顧清歡和他坐在沙發上正在講事情,聽到開門聲,雙雙止了話鋒,回頭看她……當然還有顧行遠。
太突然,阿笙有些發愣。她在想,該怎麼跟父親說明她和陸子初的關係呢?
彼時,陸子初已經站起身,看着顧行遠,禮貌得體:“您好,顧叔叔。”
說話間,伸出手,待人接物無懈可擊。
顧行遠還有些茫然,但出於禮貌,一頭霧水的伸手回握。
這一握手,就算是認識了,既然是認識,自是少不了寒暄。
幾日不見,陸子初似乎瘦了,但清雋如昔,似是察覺到她的視線,漆黑的眸望過去時,阿笙已經率先垂了眸。
不能否認,她現在有些緊張。事先沒溝通過,就這麼見面,很容易就出事。
顧行遠畢竟在律師這條道路上行走多年,場面話一波接一波。
淺聊,不顯熱絡,但也不顯冷漠。
阿笙在一旁聽得心驚膽顫,父親還不知道眼前這位年輕人是誰,和他女兒又是什麼關係,如果知道,當場血壓飆升就不太好了。
姑姑在一旁見了,看出了名堂,問阿笙:“你爸爸還不知道你和子初在一起嗎?”
阿笙搖搖頭,時機不對,她哪敢說啊?
此時,陸子初手機響起,他先對顧行遠說了聲“不好意思”,這才離開病房接電話。
似是講了一會兒話,顧行遠有些口渴,阿笙倒了一杯水遞給他。
阿笙問:“爸爸,你覺得他怎麼樣?”
“誰?”
“陸子初。”很小心的說出這三個字。
想了想,顧行遠說:“談吐不凡,修養上佳,比你哥好。”
阿笙覺得這評價不低了,就又問顧行遠:“你知道他是誰的兒子嗎?”
“陸昌平。”顧行遠記性多好啊!他之前在電視上見過陸子初,早就得知他是陸昌平的兒子,剛纔看到真人,可能大腦還沒對號入座,所以握手後纔想起他就是電視上的那個人。
他跟陸家無冤無仇,沒什麼偏見,值得女兒這麼小心翼翼嗎?他吹了吹杯子裡冒出來的茶汽,覺得好笑。
阿笙說:“他以前當過我老師。”
“剛纔聽他提起過。”
阿笙微愣,有嗎?她怎麼沒聽到?
阿笙豁出去了:“那他有沒有對你說,我和他正在交往?”
“咳咳——”顧行遠被水給嗆住了,明顯受了驚嚇,顧清歡連忙抽了幾張紙巾遞給兄長。
真是一團亂。
陸子初已經結束通話,推門走了進來,他這一進來,顧行遠也不咳嗽了,嘴角掛着笑,不過多少有些勉強,還有……因爲之前咳嗽,臉有些紅。
陸子初還真是鎮定過了頭,不多問,不多想,“顧叔叔,快到中午了,我已經訂好了餐廳,如果您方便的話,我想請您吃頓飯。”
聞言,阿笙心快提到了嗓子眼,爸爸別拒絕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