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安靜極了,只剩下了悠悠琴聲,婉轉耳側,帶着幾分清苦,幾分惆悵。木槿花樹下的女子,青絲被一支白玉簪鬆鬆綰起,蒼白的臉上未施粉黛,倒顯得更加清麗,素衣白裙,宛若仙子,低斂眉目,神情哀婉。芊芊素指躍起在琴絃之上,似在傾訴,又似在發泄。那種入了骨子裡的寂寞,傷了心的疼又在肆意擴散,蕭乾慕竟然發現眼前的女子有跟自己相像的一面,皆是執念之人,他的執念是愛,那麼她的呢?莫非……
終於,琴音落下,蘇夢若微微閉了閉眼,慕然睜開,眼中再不見半點情緒,只剩下清冷淡漠。蘇夢若緩緩起身,跺着步子走到蕭乾慕面前,突然準備下拜,卻被蕭乾慕搶先一步攔下。蘇夢若有些詫異,但隨後也就釋然了,縱使他是皇帝,可又與她何干?罷了,罷了,終究是自尋煩惱。
“蘇姑娘這是何故?”溫潤的嗓音驟然響起,蘇夢若夢若擡起頭,看着眼前那雙微微有些含笑的眼眸,和那肆意盪漾開來的微笑,她有一刻愣住了。從未在任何人身上見過這樣純淨的黑眸,似深海也似沉星。
“拜見公子,上次之事也多謝公子未有怪罪。”蘇夢若也不堅持,盈盈曲身做了個禮,施以微笑,這個笑讓蕭乾慕有種滄海桑田的感覺,總覺得與她相識已經多年了!
“我信了姑娘就不是爲討這一個謝字,姑娘才情過人,豈是兇惡之人?”蕭乾慕微微調笑道,信手摘下一支木槿花,傾身把花支別在了蘇夢若的髮髻上,粉色的木槿花映襯着嬌美的容顏,更添了一份豔麗。蘇夢若有些錯愕,不明所以的看着蕭乾慕,不自覺的臉紅起來,有一種嬌羞之態自然而成。
“公子,這……”不知何故,蘇夢若莫名心動了一下,慌忙低下頭不再看他。
“這木槿花配姑娘,甚好!”蘇夢若從未見過那種清澈明媚的微笑,直達心底,連蘇夢若都不自覺的被他感染,微微笑了。
“剛聞姑娘一曲琴音,如樑繞耳,婉轉動聽,可我卻從未聽過此曲,不知是那位大家所作?”
“公子擡愛了,此曲並非大家所作,乃是小女子拙作,還未曾命名,看公子也頗懂音律,不如請公子爲其賜名?如此可好?”
“承蒙姑娘看得起,方纔見姑娘坐於木槿花樹下彈奏此曲,琴音婉轉哀悽,不如就叫做《木槿花涼》如何?”
“如此也好,木槿花涼,倒是應景了。”心底慢慢涌出一絲苦澀,輕輕嘆息。悲涼自心底蔓延開來,許浮生,許浮生,倒真應了他這信口說出的假名了。
“姑娘喜歡就好,沒想到姑娘舞姿超羣,這琴藝竟也不比乾淵差半分,如此才情,不知姑娘是那家小姐?”蕭乾淵仔細回憶了許久都未記起見過蘇夢若,他派齊澤去查了她的身世過去,可卻未查到一星半點,只查到了她原是花語樓的人,然後遇到了魏琰亦被他帶回了魏國公府。可他不信,這樣不染塵俗的人不會是出自青樓之人,那地本是風塵中,可眼前這個女子卻像蓮花般潔白。
“公子當真不知?”蘇夢若不答,反而問蕭乾慕,蕭乾慕微微蹙眉,隨後笑道“姑娘可是花語樓的人?”
“是,公子可是覺得小女子乃風塵女子……”蘇夢若似有嘲笑,誰知此話一出口,蕭乾慕眼裡突然有些怒意,頗有些失態的打斷了她的話“姑娘這是何意?在下並無輕視之意,出自於哪裡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的心性,所謂英雄不問出處,像姑娘這種出淤泥而不染的女子,好過多少名門閨秀?姑娘切勿妄自菲薄!姑娘也勿要輕嘲於自己,這種才情,當真就是出自於青樓女子又如何?在我眼裡,出身怎樣並不重要,而是人的內心!懂嗎?蘇姑娘?”
“公子?謝謝你。”蘇夢若先是蹙眉,隨後便是釋然的笑了笑,眼底全是純淨,這雙眼睛讓蕭乾慕又頓生熟悉之感,卻又無論如何都記不起來。又想起方纔的失態,有些不好意思的緩下了臉色。
“方纔在下多有冒犯,真真是失禮了,讓姑娘見笑了!”
“噗嗤……”蘇夢若倒是最先沒蹦住,用衣袖掩嘴偷笑起來,蕭乾慕愣了一下,也跟着笑了起來。
“不知姑娘家鄉何處呢?怎會來到京陵?”略微思襯了下,蕭乾慕還是問出了口。
“公子不是說,英雄不問出處嗎?現下怎又糾結起來了?”蘇夢若有些緊張,雖說當年倖免逃過一劫,可她終究是罪臣之女,而眼前這個人雖然溫和有禮,可畢竟身份特殊,若讓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恐怕會惹出不必要的麻煩,而滅門之仇,足以作爲刺殺皇上證據,隨時隨地都可以處決了她,但是她現在還不可以死,至少爲了她失蹤的哥哥蘇靖然不可以!不過她倒是奇怪,以蕭乾慕的身份地位,想要查點什麼不是輕輕鬆鬆的事麼?況且當年那件事轟動了整個京陵,可看眼前這情況,蕭乾慕定是半點不知,想來她倒是鬆了一口氣。
“這……姑娘說的極是,是在下唐突了,姑娘莫要在意纔好。”蕭乾慕轉而又是謙謙君子,不多問便罷了,看這樣子,恐怕也是有難言之隱吧!
“對了,不知公子今日前來所謂何事?莫不是來找魏公子的?”還是早早轉移了話題的好,打定主意,蘇夢若便把話題就往別處扯。
“只是閒來無事罷了,又記掛着姑娘的傷勢,方來魏國公府來探望一下,畢竟此事也是因我而起,害得姑娘受了傷,心裡實在是過意不去!”蘇夢若聞言猛然擡頭卻恰好撞見了蕭乾慕那略帶歉疚的眼神,心突然漏了半拍,然後不動聲色的偏過頭不再看蕭乾慕。
“多虧了公子所贈之藥,小女子傷勢纔會好的如此之快,如今已經無礙了,公子無需掛懷,想來還得謝謝公子呢!”蘇夢若淺笑着行了個禮,眸子裡陡然有了光彩。
“姑娘當真是客氣了,在我哪裡受了傷,理應如此的,倒是在下有錯的。”
有錯?是嗎?蘇夢若看着眼前這個溫文爾雅,風度翩翩的男子。高高在上,九五之尊,卻在這裡跟一個紅塵女子,道歉?即使她並非有心要害他,縱使她的確因他而傷,他也不必低頭道歉的,因爲他是皇帝,是這個世界上權力最高的人,他不會有錯,也不能有錯!可眼下呢?那一句一句誠懇的話語,她這一刻當真有些心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