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機穿的很隨意,一張千百年來不變的普通麪皮,一身換不換對他來說都無所謂的黑色暗花儒衫,頭髮高高束起,髮帶上是一顆沒有光澤造假碧璽。
權書函則不同,從頭到腳都是本真,只是低調的奢華,彷彿權家百年的沉澱都擁積到他身上,笑笑年紀便說不出的仙風道骨。
天香樓的上等雅間內,單進來就要十兩銀子,好在物超所值,這裡的擺設,貴氣中透着舒服,難得不讓人覺得富貴迷眼,落了他們的品味。
玄天機早早就到了,叫了一壺茶,靠着窗邊坐着自飲自酌,偶然看看下面人來人往的街道,觀賞着忙碌的人們,等着與他差不多卻身份高貴的男子,突然覺得心裡出奇的平衡。
甚至不覺得自己心裡有問題了。
連權書函這類人都免不了暗戀的命運,他有什麼好想不開的。怪只怪那妖女長的太勾人,怎麼能怨他想入非非。
玄天機就是這樣,看着別人比他倒黴且是各方面都比他優秀的人,就覺得心裡舒暢。
門吱呀一聲打開,權書函在小廝的攙扶下走進來,臉色雖然有些蒼白,精神卻很好。
他並沒有靠窗戶坐過去,而是挑了距離餐桌最近的位置,吩咐小廝下去,讓小二添了一壺白水便揉揉有些眩暈的額頭沉默的坐着,彷彿屋裡沒有玄天機這個人。
權書函想如果接下來他要是知道玄天機跟他談那個問題,打死他也不跟玄天機在這裡玩心裡戰術。
玄天機也沒動,他覺得兩個有相同傷心事的人,根本不用說話,只需要坐在一起緬懷那些得不到的就能治療心裡的創傷。
所以,玄天機也不說話,品着茶看着窗外人生百態,他從不羨慕別人的生活,而是讓自己過的更好。只有懶惰的人,沒有懶惰的事。
兩人默默的坐着,從茶杯裡的水冷了,到白水飲盡,兩人竟然都未起身入廁。
權書函從不缺的就是耐心,再說他亦不認爲家裡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值得人深夜翻找,所以他淡定從容,事無不可對人言,便也無畏無懼。
玄天機是純粹來喝茶浪費時間,以權書函的求而不得來平復他糟亂的心,首次沒絞盡腦汁的算計人,所以他也很安靜,等待,只會讓他覺得所約的人值得彼此這樣療傷。
兩個在燕京鼎鼎大名的衆臣,就這樣各懷心思的坐着,彷彿誰先開口就輸了一樣。
最後是小二打破了沉靜,敲了門恭敬的進來問:“兩位客官點些什麼?我店有炒銀絲、燴鰻魚、炒白蝦、熗青蛤、炒麪魚、炒竹筍、炸木耳、炒肝尖兒、桂花翅子、清蒸翅子、炸飛禽。炸汁兒、炸排骨、清蒸江瑤柱、糖熘芡仁米、拌雞絲、拌肚絲、什錦豆腐、什錦丁兒、糟……”
玄天機不耐煩的讓他閉嘴,詫異自己竟然閒坐了一上午,沒做一件有建設性的事:“閉嘴!隨便來份能吃的飯菜。”說着扔了一串兩百文的銅板,尚且不值要這間雅間的錢。
小二傻眼了,不是他嫌貧愛富,如果不能做到對客人一視同仁,諂媚討好,他也沒資格在這裡伺候,他是傻眼,這……這二百文錢是一個人的飯錢還是兩個人的飯錢?
小二哥糾結了半天,最後小二也沒敢亂問,眼前的兩位爺他是識得的,就是不給銀子,他也得給他們上他們可口的飯菜,哎,只是可惜了自己剛纔想賣弄一下,博兩位爺一樂的賞錢,到頭來還得他討銀子。
權書函聽玄天機開口了,淡漠的擡頭看過去:“玄大人,今日很閒?一坐就是一個上午?”
玄天機詫異的看過去,互相安慰當然要閒,否則匆忙見一下,怎麼能體會這種無法訴說秘密的玄妙?
權書函揉揉額頭,他身體不適,不想跟玄天機再等下去:“說吧,你讓我來此有什麼目的?還是玄大人找到了什麼能傳給皇上定我權家有罪的證據。”
玄天機聞言剛想繼續沉寂在憂傷裡的心瞬間歸位,覺得是不是有什麼東西被誤會了?
於是玄天機很真誠的道:“在下只是想請權公子來喝杯茶,權公子不覺得這裡的茶很好喝?”
“不覺得。”權書函語氣平靜。
玄天機聞言,心裡接受:“權傢什麼好茶沒有,看不上這裡的茶也在情理之中,在下昨晚冒昧打擾,望權公子見諒,聽聞權公子畫技無雙,無知可否把舞天圖,繪製一份給在下,在下定感激不盡。”
權書函聞言心裡微緊,但面色卻不變,閒適的表情紋絲不動,彷彿並不在意:“抱歉,在下技拙,玄大人有什麼話還是直說,在下身體不好,恐怕不能在此久留。”
玄天機看着他如常的樣子,一點也沒有被點破的尷尬,從小到大,權書函一直這樣,天大的事他都不放在心上,對人很好相處,其實難以親近,直到剛纔那一刻也是!
玄天機突然想看看他變臉該是什麼樣:“權翰林,如果你這樣說就沒意思了,賢妃娘娘的畫像在你手裡,你不覺得很值得推敲,如果在下告訴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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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書函表情依舊平穩,絲毫沒因‘皇上’二字有何動容:“舞天圖無論是技法還是着墨堪稱人物畫之最,是一位畫癡的前輩偶感而作,在下十分喜歡,相信皇上見了也會喜歡。”
玄天機驟然冷哼,心裡的好脾氣瞬間蕩然無存:“權書函,玩這一套有意思嗎?你私藏賢妃娘娘的畫像,足以說明一切,別以爲本官不知道當年這幅畫多少人找,你當時怎麼沒有獻上,卻留下來,日日觀賞,磨損的畫軸就是證據!”
權書函疲憊的換個位置,因爲牽扯到了傷口,臉色有些蒼白,聲音依然如常:“玄大人多心了,權家書房裡每件物品的磨損度都是一樣的,權家從不會讓放在書架上的書籍字畫沉寂,相信玄大人如果留心了,應該能看出來。至於當初爲什麼沒有進獻給皇上,是在下並沒有聽說皇上求過此畫,如果聽說了定敬獻之,如果一副畫讓玄大人誤會了什麼,請玄大人勿要亂說,對在下到沒什麼,對賢妃娘娘卻是不好。”
啪——“權書函!你敢說你不喜歡章棲悅!”
權書函聞言凌厲的看向玄天機:“玄大人主意你的措辭,直呼賢妃娘娘名諱是死罪!”
玄天機這一刻覺得他傻了瘋了把權書函約出來廢話!權書函就是個老迂腐老學究,抱着他的死板教條當真理,跟他談心浪費感情!
玄天機一怒之下飯也不吃了,甩袖走人!他再把權書函約出來一起懷念就是白癡!
權書函看着玄天機怒火騰騰的摔門離開,心裡一陣詫異!這是怎麼了?還沒說到正題就先走了?他拖着病體來這裡,就是爲了一壺水,最後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權書函心猛的一凝,面色頓時嚴厲,玄天機剛纔讓他臨摹一副舞天圖,他喜歡那副畫?不可能!那就是喜歡畫裡的人!
權書函目光陡然沒了春風拂月的柔和,彷彿被什麼捶了一拳,臉色發白,有些東西不屬於他留着也只是給她招禍。
權書函起身,決定找個時間把舞天圖獻上去,然後答應門親事,簡單的過他的日子。
權書函在小廝的攙扶下走到樓下的時候,竟然發現玄天機還沒走,他正擠在圍着的人羣中,看什麼事?
權書函一直不明白,玄天機明明很有存在感,爲什麼所有人提起他都記憶斷層?
權書函不喜歡看熱鬧,總覺得不符合身份,對處在熱鬧中的人也不公平,並不是所有人都喜歡被圍觀不是嗎?
可是,權書函也不知今天怎麼了,讓小廝扶着他湊了過去,不一會就站在玄天機身邊,看到中間的幾個人時,眉頭皺了一下:“章棲陽?”
玄天機在權書函靠近時就感覺到了,只是沒料到他竟然認識跪在地上對管家少爺不講理的男人:“你認識?”
權書函看他一眼:“你不認識?他是棲——賢妃娘娘曾經同父異母的大哥。”
玄天機驚訝的看向人羣中,衣着單薄看起來還算有點氣質的男人,再想想章家曾經眼高於頂的庶出大少爺,簡直難以把這人跟當初的章棲陽聯繫在一起。
玄天機不禁深有感觸的冷哼一聲:“幸好趙夫人與章臣盛和離了,否則非被這種不成氣的人氣死,看到沒,他妹妹嫁給了管之禮當小妾,聘銀五萬兩。五萬兩啊!不知道的以爲買了什麼極品美人?就是極品美人也不值五萬兩,結果被他們兄弟還花完了,這不又纏着之禮來要,你瞧之禮的臉色,煩的恨不得踹死他。”
玄天機衣服幸災樂禍的樣子:“誒,她妹妹很好看嗎?”
權書函聞言表情不自在的看玄天機一眼,他不喜歡議論人是非,更不喜歡被前一刻才摔門而出,這一刻已經街頭大娘般開始搬弄是非:“應該還行嗎?沒什麼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