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晴, 你怎麼呢?”陸子謙一邊打理領帶,一邊柔聲問道。
晚晴只覺那交通事故登記單上的字忽大忽小,如萬馬奔騰般闖入她的眼睛, 刺的她雙眸生疼, 更令她眩暈, 她拼命的想抓住點什麼, 心中卻一片荒蕪。單子從指尖輕輕滑落下去, 她的身子僵直在那裡,疲累不堪,彷彿連回頭的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陸子謙疾步上前, 當他的目光滑過那張單子的瞬間,立刻面如死灰。呆立在她的身旁, 嘴角無聲地抽動着, 半晌才迸出:“晚晴……”
她彷彿像一個心梗病人, 胸口痛的貌似要裂開般,身子陣陣發軟, 嗓子乾澀的發不出一點聲響,連呼吸都有些困難。怎麼可能?怎麼可能?……眼前這個如此疼愛自己的男人,怎麼可能是那個讓她曾痛不欲生的人,那個幾乎將她逼上絕路的人,那個讓她恨意甚濃的人……劇烈的疼痛感與恐慌吞噬了她所有的理智, 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必須讓他親口告訴自己。
她遲緩地擡起頭, 愣愣地望着陸子謙, 顫抖着有些發紫的嘴脣微弱道:“這是不是真的?”
“晚晴, 你聽我……”
“我問你這是不是真的?”晚晴不由分說的打斷了陸子謙的話,一字一句地質問道, 那聲音彷彿是從喉嚨裡強迸出來的,透着冰冷的寒意。
陸子謙惴惴不安的望着她,從來沒有什麼事讓他感覺到這般的難以啓齒,望着她不得答案誓不罷休的目光,他怯怯道:“對不起,晚晴,你聽我說……”
晚晴的身子微微一震,陸子謙趕忙去扶她,卻被她生硬的甩開了。穿心而過的失望擊碎了最後一點希望,她輕喘着,捂住撕裂般疼痛的胸口,強撐着倚向牆壁,慢慢沿着牆面滑落下去,蒼白如紙的臉上,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簌簌而下。
就在等他答案的那幾秒裡,她還有過無數個幻想,以爲這只是一場誤會,可耳畔最終傳來那三個字——“對不起”,多麼輕描淡寫的字眼,怎能撫平她內心那道深不見底的傷口。在失去母親,痛的快要死去時,她還暗自慶幸有他給的微光,照常她灰暗的人生。還傻傻地在感謝上蒼的眷顧,原來一切都是假的,只不過是別人早就設定好的一局。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她是誰,所以纔會一次又一次的幫她。所謂的愛戀,只不過是他想救贖自己的良心罷了。人怎麼可以這麼無恥,不但讓她失去孩子,失去做母親的權利,還要欺騙她的感情。
陸子謙無力而輕緩地屈膝蹲下去,想將她攬入懷中,誰知他的手指剛剛觸碰到她的肩頭,她就一臉厭惡地望着他,急急躲避。陸子謙心如刀絞,無助地望着她將自己蜷縮在那裡,拒自己於千里之外。
“晚晴……三年前……不是你想的那樣的。”陸子謙硬着頭皮,慌亂地辯解道。
“那是什麼樣的?陸總!是你沒撞我,讓我失去孩子?還是你從一開始就更本不認識我?”晚晴凜冽地望着他,脣角浮起一抹淒厲的笑。
陸子謙一怔,迎着她如尖刀一樣的目光,心彷彿如凌遲般的血□□下,內心有種莫名的恐懼。就算在失去父親,前途黯淡無光時他都未曾感覺到恐懼,此時他卻被壓的喘不過氣來,昨晚本想與她和盤托出,曾預想過無數種可能,可現在卻只能啞口無言的看着她。
“晚晴,不坦誠是我的錯,但我真的愛你。”陸子謙無力的辯白,想扶她起來,她卻使勁將身子往後一縮,自己艱難地扶着牆角慢慢站立起來,用力拭去洶涌而出的淚水,冷笑道:“是嗎?”
難怪董蘭姝說 :“其實我覺得你更值得同情。”可不是嗎?自己就像一個傻瓜,毫無防備地讓他落入心間、落入夢裡,可夢醒時分,才發覺原來愛有多深,恨就有多濃,那濃烈的恨意彷彿要將她整個人在瞬間摧毀。脣齒間還留有他親吻時的清香、身上還留有他掠奪時未散去的氣息、腦子裡還有親暱時的畫面、耳畔還有他的蜜語甜言……,然而這一切悄無聲息地在她眼前轟然倒塌。往事像潮水般一浪接着一浪涌來,她痛苦地閉上雙眼,卻還是看見和他的纏綿。
她緩緩睜開雙眼,凝視着他,彷彿已將所有的回憶與從前塵封。
陸子謙嘴角微動,近乎哀求的看着她,透過她眼中的淚光,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那份決絕與疏離,不由打了個寒顫,伸出去的手悻悻縮了回來。她竟然用那樣的目光瞧着自己,那一眼鄙夷的寒光,狠狠地灼傷了他的雙眼,心臟的跳動脆弱到了極點,彷彿馬上就要停止掉了。他隱約看見自己的心在一剎那就被劃拉出一道裂痕,並迅速地向四周蔓延開來,那鮮紅的血液源源不斷流淌出來,就像他的眼淚,不控制地的掉落下來。頃刻間,他整個人就像被放空了一樣,癡傻在那裡,呆呆地望着冷若冰霜的她。
她步履闌珊的向門口移動着腳步,他突然反應過來,急急上前箍住她,懇求道:“晚晴,對不起……對不起,求你原諒我好不好,好不好?以後你要怎麼懲罰我都行,就求你別離開我。”
她木然地被他箍着,絲毫沒有反抗,卻像一塊千萬年的寒冰,讓他感覺越來越冷,心越來越疼。
她已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睜眼時,茵茵正在一臉焦急的望着自己。
“晚晴。”茵茵輕呼她的名字。
她強撐着坐起,想擠出一絲笑容給茵茵,可眼淚卻偏偏不停的滴答下來,落在被面上,形成一個又一個水暈,印染開來。一股悲愴席捲而來,她哇的一聲,哭出聲來,“茵茵,我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
茵茵將她摟入懷中,哽咽道:“傻瓜,誰說你什麼都沒有了,你還有我。”
多麼相似的話語,心被刺的生疼,她緊緊抱着茵茵,哭的昏天暗地,直到再次沉沉睡去。
結冰的湖面,四周白茫茫一片,陸子謙將一個大大的雪球擲向自己,晚晴歡笑着一邊閃躲,一邊抓起一把雪撒向他。突然,他消失不見了,她慌忙的四處找尋,一不小心踩進一個冰窟窿,她拼命的掙扎,可越是掙扎,沉的越快,她哭喊着:“子謙……子謙救我……”
晚晴喘着粗氣,從夢中醒來,只覺嗓子乾涸的要命,心有餘悸的看看四周,原來是惡夢一場。側頭,就聽見茵茵均勻的呼吸聲。努力起身,倒了杯水喝,冰涼的水通過口、喉嚨直至胃中,伴隨着這穿體而過的冰冷,整個人清醒了好多。回頭,就看見窗外那輪懸掛在半空的圓月,清冷、寂靜地掛在那裡,如同她此刻的心。
她輕輕度步到窗邊,凝望着這皎潔的月光,思緒又紛亂了起來,這樣的月色與那晚在廬山上見到的多像,在月光的清輝裡,從他的眼裡她彷彿看到了浩瀚的星河。“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的誓言猶在耳邊,幸福卻如曇花一現,彈指間消失不見,無論眼淚如何沖刷,也抹不去心中的誓言,鑽心的痛再次哽住呼吸。低頭,卻是一驚。
他如化石般靜靜地依靠在車頭上,仰望着這扇窗口,分開也不過十幾個小時,可再見,仿如隔世。晚晴慌亂地拉上窗簾,身子不由顫抖起來,她急急逃開那扇窗,重新躺下,把自己包在厚重的被子中,蜷縮成一個團,彷彿唯有這樣,心中的傷痛才能減輕那麼一點點。
令晚晴憂心的事何嘗就這麼一件,三天後,就見董書彥站到了她家門口。
她先是一怔,轉而平靜地說了一聲:“請進。”這樣的見面在所難免,不如早早面對。
董書彥怯怯地走進去,坐定,還未來的及開口,晚晴已直奔主題,“董先生,我想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談的,您想給的補償我不需要,25年後,您纔想到救贖,晚了。我們永遠都是陌生人,永遠,您請回吧。”
董書彥悲痛地望着她,哀求道:“孩子,我不求你原諒我,只求能好好照顧你。”
“不需要,我很好。之前很好,以後也會很好。”她悽然一笑,淡淡道。
董書彥被噎了回來,25年的隔閡,一時之間,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望着她滿眼的決絕,他連多說一句話的勇氣都沒有。
“您請回吧,我累了。”她語氣平緩地下了逐客令。
董書彥踉蹌着起身,緩慢地移動腳步,心想無論怎麼樣,他都不能輕言放棄。
前腳送走了董書彥,後腳就來了陸夫人。
她一進來,就淚光閃動道:“孩子,對不起,這才幾天,怎麼瘦成這樣呢?我讓雪姨熬了些湯,你好好喝點,好補一補。”她一邊說一邊吩咐雪姨將湯成了一碗端到晚晴的面前。
晚晴只是靜靜地坐着,神情有些冷淡,陸夫人隔着桌子拉了她的手,溫和道:“孩子,我知道這事是子謙不對,可當年,他也不是有意所爲,當初,他也是想等事情處理好了再走,可他父親怕影響他的前途,執意不肯。等事情平靜,他回來時,也是偷偷看過你的,而且還託人給你單獨給了一張100萬的支票,他也是盡力彌補了。”
晚晴淡然一笑,在他們的心裡一張支票就是彌補,那是他們最常見、最簡單的方法,可誰能彌補她心裡的痛,誰能還她一個孩子。
陸夫人見晚晴一味地沉默,不吭聲,繼續道:“孩子,你這樣悶着可不行,會憋出病來的,要不我送你去國外度度假,或許你也就想開了。你想去哪裡,只要你說,我立刻找人去辦。”
畢竟犯錯的不是陸夫人,再說她也是長輩,晚晴不好太過分,欠欠身,淡淡道:“我會考慮,只是今天我有點累了。”
陸夫人笑着起身,囑咐道:“那你記得喝湯,想好了打電話給我。”
望着陸夫人和雪姨離去,晚晴疲累地躺在牀上,心想或許真應該離開這裡了,這原本就不是她想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