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手機, 晚晴心中輕嘆一聲,側頭偷瞄了一眼陸子謙,還好他正在聚精會神的望着前方。
到達醫院時, 母親還在熟睡, 陸子謙陪着晚晴在牀邊坐了一會, 突然他的手機震動了起來, 他轉身離開病房。
幾分鐘後, 他返身回來,抱歉道: “我得回趟公司。”
“嗯,回去吧。”
“等會早點休息。”陸子謙指了指旁邊的空牀, 囑咐道。
晚晴笑着點點頭。
母親住的是特護病房,其實24小時都有護士單獨進行護理, 但晚晴還是盡力親力親爲。能與母親相處的時間越來越短, 她怎能不好好珍惜。
幫母親搽洗完身子, 關掉刺眼的燈光,坐在空無一人的樓道, 晚晴拿出手機,看着屏幕上那行字:顧小姐,如果方便的話,請回電話。開始發呆,她不知道自己與董蘭姝之間還能說些什麼。
過了許久, 她還是撥通了對方的電話。
“喂, 顧小姐。”電話裡傳來董蘭姝客氣的聲音。
“嗯。”晚晴答應道, 不得不佩服她良好的教養, 面對自己的情敵, 她還能如此淡定、從容,時刻剋制自己的情緒, 就這點而言,大概自己早就被她甩出好幾條街吧。
“這麼晚了還打擾您,挺不好意思的,明天能不能麻煩您跟我去一個地方。”董蘭姝提出請求。
她明明是被打擾的人,卻如此的客氣,語氣裡含着幾分央求的味道,晚晴無力拒絕。
“哦,明天可能不行,我母親要做一些檢查,後天您看可以嗎?”
“當然可以,此事不急,您母親的身體要緊。對了,聽同事說您母親病了,本想去探望,但又怕打擾病人休息,就沒敢冒昧前往,還請見諒。”
如此得體、婉轉的答覆,讓晚晴有些恍惚,這還是不是自己認識的那個董蘭姝,那個天真無邪的富家大小姐。雖然通過上次的談話,就知道她並非自己想象中的那般簡單,但是聽到她此時的話,心中不由一緊。她到底要帶自己去哪裡?
“您客氣了,那後天我等您電話。”晚晴做了最後的答覆。
“嗯,好的。”董蘭姝率先掛斷電話,既然雙方已達成共識,就沒必要再客氣下去。
董蘭姝望着眼前的那份車禍記錄,嘴角泛起一絲詭異的笑。如果那天不是父親突然在書房暈倒,大概她還不會知道自己竟然會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姐姐。這是多麼可笑和殘忍的事實,自己的情敵竟然會是自己的親姐姐。
她永遠都不會忘記當自己慌亂的將父親送進醫院,在那堆散落的資料裡,看到那份DNA檢測報告時自己絕望的心情。就像夢遊一樣回到自己的房間,任憑資料上的那些字在她的腦海裡橫衝直撞,直到腦仁都要炸開了,她才搞清一個她永遠都不想接受的現實,顧晚晴真真切切是自己的姐姐,而她也終於明白,父親爲何總是對自己的母親那麼冷淡,因爲在他的心裡早就住着另外一個女人。
更可笑的是,她看到了那份車禍記錄,車主一欄裡清清楚楚寫着“陸子謙”的名字。當父親知道顧晚晴的身份之後,這算不算是上天賜給她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如果沒有之前的愧疚,他是否還會對顧晚晴情有獨鍾?憑什麼輸的總是自己和母親,仇恨的種子在她的心裡開始瘋長。
蘭姝帶着晚晴在寬闊的馬路上飛馳,她將車開的飛快。大約半個小時,她們已從醫院到了她的私人別墅。
打開門的瞬間,晚晴被眼前的一幕震撼到了,偌大的房間裡全是陸子謙的照片、手繪肖像畫、蠟像、雕塑等等,簡直就是一個有關陸子謙的博覽館。
“我本想在我們結婚的時候給他一個驚喜,”董蘭姝笑着走到陸子謙的蠟像旁,“是不是很逼真?”
“我覺得是,“董蘭姝自問自答道,”這只是其中一個,樓上還有很多、很多,沒有人比我更愛他,不是嗎?”
晚晴呆呆地站在原地,一片茫然。
“上次談話後,我以爲顧小姐會知難而退,可發現你卻選擇一意孤行,既然這樣,我想送給你一個驚喜。”董蘭姝的聲音空靈而冰冷。
晚晴怔怔地看着她,如果不是愛到極致,大概不會花這麼多的心思吧,可自己又能怎樣?不是自己殘忍,是真的無法捨棄,對於他的愛,早已滲透到了自己的每一滴血液裡。
“董小姐……我……其實我明白愛一個人是……可是……”晚晴滿眼愧疚的想給蘭姝一個解釋,卻不知怎樣才能讓她好過一點。
“你在同情我嗎?大可不必!”董蘭姝冷笑道,她犀利的目光掃過晚晴有些發白的臉龐,“其實我覺得你更值得同情,呵呵。”
董蘭姝拉開抽屜,取出一個檔案袋遞給晚晴,她剛要打開,包裡的手機響了,是醫院打來的。
“喂,顧小姐,您母親不行了,請速回!”接通電話的瞬間,醫護人員通知道。
五雷轟頂,晚晴僵直在那裡,不知所措,直到電話裡傳來重複的聲音,她顫抖着掛斷電話,向門口飛奔而去。
董蘭姝的嘴角掛着一絲輕蔑地淺笑,冷冷地望着晚晴遠去的背影。
怎麼會這樣,自己出來的時候,母親的精神狀態明明要比平時好很多,還很難得的和她嘮了會家常,怎麼就會突然病危。晚晴機械的一遍又一遍拭去擋住視線的淚水,極盡瘋狂的衝到馬路中央,攔下一輛出租車。
望着母親乾癟的身軀,晚晴癡傻地站在病房門口,不敢向前,心痛已將她活活撕裂,她無法接受相依爲命了25年的母親即將離自己而去,都是自己的自私害了母親,如果自己能早點帶她來醫院,就不會這樣、不會這樣。
前所未有的傷痛灼燒着晚晴的心,她痛苦的捂住胸口,嘴角慢慢的劃開,變成一條橫線,所有的悲傷排山倒海而來,眼淚肆意的臉上縱橫,卻聽不見她一點微弱的聲音。
陸子謙上前扶了她到顧蘭英的牀前,伏在母親的牀頭,她泣不成聲。
“好好待她。”顧蘭英顫抖着雙手,將晚晴的手放到陸子謙的手中。
“我會的,您放心。”陸子謙攥緊了晚晴的手,一臉凝重的望着顧蘭英。
顧蘭英微微點了點頭,轉向晚晴。
“晴兒,”顧蘭英發出微弱的聲響,“好孩子,不哭,人生在世,誰都免不了走這一遭,只是早晚而已,聽話,幫媽把那個紅色的木匣拿來。”
晚晴踉蹌着把上次從家裡帶來的木匣給了母親,她抖動着雙手,緩慢地將木匣打開,再將一張因爲年代久遠,已褪色的紅紙一點一點地拆開,裡面露出半張被撕裂過的2寸黑白照片。
“如果哪天,遇到解決不了的難事,記得去找他。”顧蘭英氣喘吁吁地囑咐道。
透過淚光,晚晴看見母親遞來的半張照片裡,是一個英俊的青年,照片有些發黃,那不整齊的邊角,看的出來,照片左側原本還有個人,只是被撕掉了。
“我原本是恨他的,可如今全都放下了,人活着都不易,他也有他的難處。那三年的時光,抵禦了一生的悲苦。”顧蘭英幽幽道,油盡燈枯的眼神裡沒有任何怨恨,甚至透着幾分久違的恬靜。
照片裡的人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此時的晚晴哪有心思去深究。陸子謙則緊張地望着晚晴,生怕她想起什麼,其實通過高強的調查,他就已經知道真相。可他深知晚晴的心性,這麼短的時間裡,讓她如何去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倒不如一切從長計議,這樣至少能讓她輕鬆一些。誰知自己剛和董叔商量好此事,沒想到他就和顧伯母一起生病了。
望着形如枯槁的顧蘭英,陸子謙心中泛起一陣難忍的悲痛,在25年的時光裡,那種愛恨交加的日子耗盡了她所有的一切,在她見到董叔的瞬間,原本枯萎的身體怎能不渾然倒塌。
“晴兒,我走後,把我埋在咱家那塊油菜花地裡,那是我第一次遇見他的地方。”顧蘭英的目光如同賣火柴的小女孩滑亮的最後一根火柴,突然變的明亮了起來,滿是溫情的飄向遠方,彷彿又看到了那片金燦燦的油菜花。
“書……”顧蘭英低緩地咕嚨了一聲,她的生命戛然而止。
晚晴伏在母親的身上,發出撕心裂肺般的哀嚎,瞬間,讓在場的所有人,潸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