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子謙疲累地倚在窗櫺上, 望着窗外靜靜地發呆,身邊放滿了空掉的酒瓶,那一杯又一杯的瓊漿穿腸而過, 他好想就此倒下, 好讓他有一秒的遺忘, 但所有的過往在腦海中反覆播映, 清晰的讓他痛徹心扉。
記憶被現實生硬地切成兩段, 就像窗外的天空,密集的烏雲突然將所有的月光遮擋。密密麻麻的雨滴敲打在窗戶上,一顆又一顆的沿着玻璃滑落下來, 彷彿那天她轉身時掉落的淚滴,手指每觸碰一下, 心就痛的發慌。
冰冷的東西猝不及防的從眼眶涌動出來, 身體不由糾結成一團。他一直以爲自己是人生的贏家, 30歲的他坐擁幾千億的資產,擁有人人羨慕的社會地位, 有過別人不敢想的傳奇人生,直到她決絕轉身的瞬間,他才發現自己是那樣的貧窮,窮的只剩下錢。
多麼的可笑,在他以爲贏得全世界的時候, 卻唯獨輸掉了她。她如一股新鮮的空氣, 讓他充滿銅臭味的人生有了一抹清新, 卻因他的懦弱, 消耗殆盡, 如果他能早點鼓足勇氣,或許結局會因此不同。
淚眼朦朧間, 彷彿看見她就站在那裡衝着自己笑,他慌忙奔過去,努力的擁抱,卻只看見漆黑、死寂的房間裡自己孤獨的身影,一股強大的疼痛感裹挾着他,跌落下來。
晚晴坐在電腦旁,看着一張中國地圖在發呆,努力地想找出一個自己能去的地方,一個他觸及不到的地方。
手機驟響,徐澤陽相約去喝茶。
那是一個叫“天意”的小茶館,店面不大,客流也很少,稍顯清冷,不過現在的她實在沒勇氣去人多的地方,越是人多的地方,她感覺越孤單。
坐在這古色古香的茶坊,彷彿與現實割裂開來,暖暖的陽光灑在身上,她感覺自己那冰冷的身子有了一絲的溫熱。
徐澤陽靜默着看了她幾秒,心中一陣隱痛,也不過十多天的光景,她就已消瘦成了一道閃電,那深陷的雙眸,暗淡的看不到一絲生氣。
“你嚐嚐這茶,應該不錯。”徐澤陽親自沏了一杯茶給晚晴,微笑道。
晚晴淺嘗一口,一股柔和的清香從口入喉,這應該是明前龍井,陸子謙的最愛,自己品茶就是他教會的。一絲細微的不易察覺的悲傷再次浸入,她的手稍稍抖了一下,滾燙的茶水被晃盪出來滴在她的手指上,她慌忙放下茶杯,可一個明亮的水泡已在她的食指上突顯出來。
徐澤陽快速的拉過她的手一邊吹氣,一邊自責道:“都怪我,剛纔忘記提醒你小心燙。你坐着別動,我馬上去買燙傷藥膏。”
“不用了,徐大哥,一會就好了。”晚晴淺笑着將手抽離出來。
徐澤陽一怔,突然明白,這點傷相對於她心裡的痛實在是差的太遠、太遠。
“有沒有考慮離開這裡?我打算帶小偉去美國定居,你要不要考慮一起去,其實,世界很大,或許換一個地方,你會想通很多事。”徐澤陽微笑道。
晚晴怔怔地望着他,吃驚道:“美國?怎麼沒聽你提起過移民的事?”
“哦,一直有這樣的打算,中間因爲一些事擱淺了。現在北京的空氣越來越差,所以下定決心去那邊。”
“哦。”晚晴低吟,將目光飄向窗外樹枝上萌發的新芽,或許只有在大洋的那端她才能掙脫這令人窒息的痛。
手續辦的異常順利,一個月後一切都已妥帖,站在首都機場的大廳,茵茵淚眼婆娑的道:“一定要走嗎?”晚晴艱難的點點頭,哽咽的已經說不出一句話,世界這麼大,來送自己的唯獨就只有她。
“真的沒辦法原諒嗎?”茵茵還是有些不死心。
“至少現在不能。”
她的語氣如此揪心,茵茵不免嘆了口氣,轉而玩笑道:“別忘了回來,我不要洋鬼子當我妹夫。”
晚晴重重地點頭,破涕爲笑,“還說我了,趕緊把自己嫁掉,免得砸手裡了。”
“我努力!”茵茵故作輕鬆的笑笑。
必須過安檢了,茵茵與她緊緊相擁,突然道:“他也來了。”
晚晴身子立刻僵直在那裡,一片茫然,鬆開茵茵,緩緩回頭,就看見陸子謙站在距離自己幾米遠的地方,靜靜地凝望着自己。
他的目光是那樣灰暗,彷彿身處絕望之中的人發出的微光,她身體最綿軟的地方一陣抽痛,雖然只是幾米的距離,卻似隔着千山萬水。
她迅速的轉身,走向安全通道。
陸子謙怔怔地站在那裡,望着安全通道,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的挪不開腳步。就這樣,她毅然決然的離開了他的世界,帶着對他無盡的恨意漂洋過海而去。從此之後,他們就是兩條平行線,再無交集。心痛已掩蓋住了呼吸,他就像一具被掏空了五-髒-六-腑的軀體,呆立在那裡,看着她漸行漸遠。原來自己是如此的脆弱,彷彿多看她一眼都是痛的,只聽心裡有個聲音在說:我會一直等你。
徐澤陽默不做聲的坐在身旁,晚晴側頭看着飛機慢慢地離開地面,看着那盤旋的高架橋、那如叢林般聳立的高樓大廈、那蜿蜒曲折的街道……在自己的眼中一點一點的變得模糊,直至消失,心中一片荒蕪。原以爲逃開這座帶給她太多傷痛的城市,至少會有稍許的喘息,可飛機每爬升一個高度,心痛就會增加一分,她緊緊地靠在椅背上,死盯着那已遠去的地物,彷彿要將它們一一銘刻心,唯有這樣她纔不會如孤-魂般飄蕩。她努力着不讓眼淚掉下來,突然地心中默唸: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她緊緊捏住衣兜,彷彿那裡面藏着她最要緊的東西。
有硬硬的東西戳到手指,原來衣兜裡真的有東西,估計是剛纔擁抱時,茵茵偷偷放進去的。
可拿出來的瞬間,望着那信封上熟悉的字跡,她清楚地感覺到自己“撲通、撲通”跳動的心臟彷彿驟停,立刻痛的抓狂。緩慢地打開,只見輕薄的信紙上,蒼勁有力的筆體寫着:你可知在你轉身的瞬間,散落在你身後的不是花瓣,是我凋零的心。如何讓我再遇見你,在我已無力悔恨的時刻,爲這我寧願放棄所有,只爲你我再結一段塵緣。
淚水一點一點模糊了視線,最終嘩啦啦地流下來,跌落在信箋上,將那一個又一個的字瞬間暈染。身子不停驅使的搖曳起來,如同秋風中的一片殘葉。
徐澤陽放下手中的報紙,將全身顫抖的她攬入懷中。
他心中百味雜陳,抱着她輕薄的身體,隨着她的抽泣抖動。幸福彷彿唾手可得,卻又遙不可及,他心愛的女人,此刻就在他的懷中,可她卻在爲另一個男人悲痛欲絕。一種複雜的難以言喻的情感慢慢吞噬着他的心,讓他反覆掙扎。
她旁若無人的痛哭着,彷彿要將自己與陸子謙的過往以及緣分混在這淚水中流盡了。
徐澤陽擁着她,任憑她在自己的懷中肆虐,雖然他的心也很疼、很疼。
終於,她安靜了下來,倦怠的睡去,倚在他的肩頭。
側目望着安靜入睡的她,一種從未有過的幸福感在心中悄無聲息的蔓延開來,他就這樣小心翼翼地撐着胳膊,生怕自己一個細微的動作,驚醒她。他不貪圖愛的銘心刻骨,只想就這樣一直坐下去,陪在她的身邊,那怕她在夢裡爲那個人蹙眉。
原以爲自己的就會這樣暗淡的走完一生,可在那個他焦急的滿頭大汗的清晨,她突然的出現了,她的善良、她的滿不在乎頃刻間讓他眼前一亮。本以爲這只是一閃而過的偶遇,可是她卻偏偏再次的闖入他的視線,闖入他內心的最深處,難道這不是緣分、不是天意,這讓他怎可安心就在心底靜靜地思念,爲此,他寧可押上所有,也要奮力一搏。
陸子謙與她終於、終於曲終人散了,他在心中輕聲的說。他堅信着,時間總會讓撕裂的傷口癒合,時間總會讓人學會遺忘。
他的嘴角不由泛起一抹甜蜜的微笑,轉頭望向窗外,在這一萬米的高空,飛機自由的穿梭在雲海中,那團又一團的白雲,彷彿一張張幸福的笑臉向着自己綻放開來。
他彷彿已看見太平洋彼岸美好的愛情正在向着自己緩緩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