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中域萬劍門三代弟子在多年後的門主領導下,從萬劍門之中走出,開始參與到一重天各處的爭端之中。
誰也不知道這一去到底還能不能沿着同樣的路回來,修真界裡也有江湖,人一旦離開了家走入了江湖,那便是生死兩茫茫,要不變得更強,要不在某一天化作地上黃土。
然而對於陳昇來說,他的這一次出行意義重大,他將會在這一次出世之中遇到一個女人,如果沒有這個女人的話,陳昇或許不會瘋狂,也不會至此都還留在一重天。
沒有那個女人,也就不會有後來名震天下的“劍膽琴心”。
“小友,你信。。。命麼?”陳昇低笑,他伸手抹了抹自己的臉,好像要把什麼東西從臉上抹下。
蕭易皺了皺眉。
。。。命?
道修是不信命的,他們的道,他們的法寶神通就是命,命要由自己主宰,強大就是命,這是所有修道的人的共識。
然而此刻從陳昇這個一重天大能口中說出“命”這個字,蕭易彷彿感受到有天地真意都降臨到了自己頭上,那是宿命,是不可扭曲,是愁腸千轉之後的悲哀。
少年想了想,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纔好,他不信命,然而蕭易彷彿也沒有資格說這話,因爲他的命運被很多的人牢牢控制着,不,不僅僅是人,這一路走來,冥冥中彷彿就連天都還在一直注視着他,看着他走上事先就規定好的路。
陳昇也沒有當真要蕭易回答的意思,男人看了皺眉的少年一眼,頓了頓又道:
“在見到那個女人的瞬間,我就好似看到了宿命的緩緩降臨,那是不可逆,是必然,那一刻我很清楚明白,心變之法的劫,要來了。”
對,那個女人就是陳昇命中的劫,男人一開始就很清楚這一點。
凌千玥。
“她並非是極美的女孩,也只能算得上有那麼幾分清揚婉約的味道,更不是很出色的女孩,或許她唯一足以自傲的,就是她那連仙都可震撼的琴藝吧。”陳昇茫然地望了望四方,他的雙手好像有些無措,不知道該放到何處:
“可這世上,即使你不相信,你違抗都好,有那麼一個人,是你看一眼就會愛一輩子的,這是不可否認的一件事。”
那一年陳昇五十七歲,分神中期,他揹着自己的劍第二次走出了萬劍山門,第一次他下山是爲了入凡的,第二次他出山,則是爲了震撼天下。
就在中域的某座修真城市之中,他遇到了那個女人,彼時那個女人僅僅有元嬰初期的修爲,跟着自己的師兄師姐們在城市之中補給,身後揹着一個黑琴。
然而她身上的服飾,來自天府。
陳昇原本正在跟師弟們商討着行程,一眼餘光看到了她,然後就再也掙不開。
然而女孩兒身上淡金色的衣袍彷彿要灼傷他的眼。
陳昇感受到自己內心處有大浪翻過,雷霆轟隆,好像有什麼東西被釋放了出來,見過了凡世,經歷了心變,他的心早已經枯了,然而這一刻卻有萬千火山自胸腹之中噴涌。
他直欲震聲長嘯,以爲自己活在夢中,卻又怕這一聲嘯將眼前的夢都驚醒,女孩兒在遠處的背影一下子就烙刻到男人心底深處,在那裡原本空蕩一片,然後。。。
一棵梨花樹凜然獨立。
那是如梨花一般的女孩,似雪非雪,每次飄落都代表着宿命的降臨。
“或許那天開始,我的心變之法就朝向了不可逆轉的方向了。”陳昇長嘆一聲:“小友也知道心變之法的弊端吧,一變一登天,然而人心這樣的東西,卻是這世上最難捉摸的東西了。”
就算是自己的心,都那麼難以捉摸。
五十七歲的陳昇很痛苦,在見過了那女孩一眼之後。
他知道這是很危險的事情,那個女孩是天府的人,是仙,而他陳某人,是萬劍門人,與天府勢不兩立,是道修!
當天他就帶領了數十名萬劍門弟子,走出了那座城市深入妖森之中,既然不能得到,那就只能遠離,有多遠走多遠,他將腹中的火山傾瀉到妖森之中,分神中期的劍在森林之中一路刺入。
他的師弟們都說那些日子,陳昇的劍比之門中大比之時更加凌厲,每一劍都暗含殺伐,男人狀若癲狂,只要遇見妖獸就發出傾力一劍,就算是分神期的化形妖獸,都抵不住他的一劍!
一行人一路廝殺着進入了妖森深處,然後發現了一處遺蹟。
仙的遺蹟。
陳昇再次遇到了那個女子。
再見之時,女子就在遺蹟之中,她身邊的師兄弟在與無數妖獸搏鬥,而她端坐其中,古琴置放到膝上,悠揚的琴聲如流水,將方圓百里都籠罩。
那是無上的仙樂,聲聲清揚,聽到的人都會感覺內心一片平靜,好象有萬千仙女起舞,就連妖獸都被安撫。
萬劍門的人遇見天府弟子,相殺是必然的結果,然而那一天就在弟子們都拔劍的時候,陳昇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震驚的決定。
“助他們解圍。”男人目中帶着追憶,雙手不斷撫過古琴:“我當時就是這麼說的,並且也的確這麼做了,在那些師弟們看來,這是很大逆不道的做法,天府是我們的生死仇敵,那時候我們應該落井下石纔對的。”
於是天府弟子的危機解去,陳昇的修爲戰力將那些妖獸都屠盡,他聽着悠揚的琴聲,每一劍都好似擁有了蓋天的威勢,萬劍門的弟子從遠處奔來,手中的劍卻是揮向妖獸。
然後陳昇如願以償地得知了那個女孩的名字。
天府,凌千玥。
也許那一天開始,號稱萬劍門多年來第一天驕的陳昇就已經瘋魔,什麼仇敵,什麼劍,什麼道,都被他拋到腦後,他眼中只剩下了那個清揚婉約的身影,只剩下那一座漆黑古琴。
儘管天府的弟子猜疑,儘管萬劍門的弟子不解,陳昇還是義無反顧地走向了凌千玥,原本不應該走到一起的兩方人馬結伴將那個仙人遺蹟裡裡外外探尋了一遍。
就在走出遺蹟那天,陳昇跟凌千玥同時消失了蹤影,誰也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裡。
這一次的消失,就是幾近百年。
“我跟她逃走了。”陳昇低聲道。
蕭易頓時睜大雙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陳昇。
“是的,我跟她逃走了。”男人低低笑出聲來,他無意般地看了一眼正在打坐的劍一長老,老人雙肩一顫。
“小友你或許不會明白,那是一種很玄妙的感覺,我跟她同時都有那種感覺,只要能走到一起,管他洪水滔天!”男人揚起頭,看着大殿的上空:“在探尋遺蹟的最後一天晚上,我跟她一起避過了所有人的耳目,那並不是那麼難的事情。”
“然後我們逃了,逃到了凡世,將一切都拋諸腦後,當時的我甚至以爲,只要我們兩人一直呆在凡世,就能避過天的耳目,宗門會放過我們,天也會放任我們。”
“我甚至放棄了修行,我們兩人將一身修爲都封閉,安心躲在凡世的角落裡,深山中,那些日子。。。大概是我這一生最快樂的日子了吧。”
陳昇的臉色陶醉,他沒有喝酒,然而他醉了,蕭易明白這種醉,有些回憶總是能讓人醉過去的,那些回憶大多快活無比,然而可悲的是就算用生命來換,也大多是換不回來了。
所以人只能沉醉在回憶裡。
“然而就如蕭易小友所說,這裡。。。是一個牢籠。”陳昇的臉色突然陰沉下來,好像一下子從一個醉漢變化成爲魔頭,他臉上隱隱出現猙獰神色:“是一個。。。牢籠啊!”
“從我進入萬劍門的那一天開始,這裡就成爲了我的牢籠,這牢籠將困住我一生,無論我離開多久,離開多遠。。。。也總會有回來的一刻!”
男人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的胸腹不斷起伏,好似在忍受着什麼,他的臉色一點點變得悲哀起來,他突然轉過目光,好像穿透了一整座大殿,一路看到第一劍山的某個地方。
那裡有一個樹樁,原本是什麼樹已經看不出來了,只剩下一個樹樁。
“我師傅曾經說過,萬劍門就是我的根,在我爹將我抱到這裡的時候,它就註定了會束縛我的一生,我修煉劍道,修煉心變之法,我的道。。。與這個萬劍門,密不可分!”
“每一個成爲萬劍門弟子的修士都是這樣,他們被束縛,被這把劍,被那個劍字,被這座山門,被這千里的劍形山石,被八座劍山所束縛,我們的命。。。就是毀滅天府!”
“我遁入凡世之後的事情,我已經記不起來了。”陳昇指了指自己的頭:“這裡,有什麼東西,被我自己封印了起來,那或許是很不堪的回憶,我的記憶裡有幾近三百年的空白期,那些時候我到底做了些什麼事,我都不記得。”
“我只記得,在凡世經過了百年之後,我回到萬劍門之中,再度修煉數十年,走下了山,這一次,我一個人,前往天府!”
“然後之後的事,我什麼都不記得了,世間人只傳說我帶着一琴一劍殺上天府,力戰兩名大乘期仙人,然後全身而退,回到萬劍門後,我的師傅就將萬劍門主的位置傳給了我。”
“一直至今,我再也沒有踏下山門半步。”陳昇好像有些疲累了,他按着自己額頭:
“我心裡有魔,我自己都是知道的,然而那魔到底何時生出,那女孩去了哪兒,我對天府的恨,從何而來,我都。。。記不清了。”
“我只知道,那之後我就踏不出這座山門,我的命跟這個萬劍門緊緊聯繫到一起,只要我走出去,我的肉身會很快枯萎,我的神鼎會碎裂,所有萬劍門門主都是這樣。”
“我們。。。走不出這八座劍山,就如我師父所說。。。”
“這裡,是我們一生的牢籠啊。。。。”男人低嘆,好像有萬千思緒在話語裡,訴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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