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什麼人都有資格進獻壽禮的。
一般官員朝臣的壽禮,都是交由管事太監,統一報備送到內庫,唯有皇帝最倚重的臣子和皇室子弟,纔有資格在大廳內,當着贏皇的面將壽禮送到案上。
大皇子就是其中之一,捧着裝着翡翠的玉盒子,站在殿外,等待贏皇的傳召。眼底隱隱有倨傲之色閃過。會投胎也是一種本事,哪怕只是投胎到宮女的肚子裡。
大廳之內,諸多女眷和官員各做各的位置,默默垂頭,靜等着贏皇發話,大氣也不敢出。在贏國,贏皇擁有絕對的威儀。
凌若也垂着頭。
手指下意識地撫過略不平整的衣袖,而後,緩緩擡眼,眼神落在面目威儀的贏皇身上。
贏皇今年有六十了,卻老當益壯精神抖擻,鬢邊有白髮,並不明顯,顯然保養的很好。穿着一身明黃色龍袍,正襟危坐,不怒自威。
許是凌若看的太久了,贏皇的視線往女眷這邊飄了飄,微微挑眉,尋不到怪異之處,這才作罷。
而被贏皇眼神掃過的娟夫人,雙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再次對凌若道:“要不,我們離開吧?”
凌若好笑地看着她,“你只要敢站起來,我就陪你離開。”
娟夫人焉了,她連站起來的勇氣都沒有。
贏皇英朗的嗓音響起,“都別在外面候着了,快點兒進來吧。”
緊跟着,長隨太監尖利的嗓音貫穿了整個大廳,“宴會啓!送壽禮!”
拍在第一位的官員深吸一口氣,抱緊了自己尋了兩個多月才尋來的珍惜字畫,提起長袍,邁進大廳,在衆人矚目中,跪地磕頭,“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臣大理寺少卿劉磊華恭祝陛下千秋萬代萬壽無疆!”
長隨太監得了皇上的命令,示意劉磊華起身,接過他手裡裝禮物的盤子,對着禮單念道:“大理寺少卿劉磊華,獻王右丞書畫一副!”
王右丞是前朝一位名士,畫作極少,他的畫技不怎麼出名,卻深的贏皇的青睞,這禮算是送到贏皇心坎上了,贏皇笑着納下,誇了幾句後,示意下一個。
陸陸續續半刻鐘之後,才輪到大皇子君之翼。
攥緊禮盒,正要上前,君義渠卻插在君之翼之前,拱手笑道:“長幼有序,大哥理應壓軸獻禮,弟弟我就先去了。”
君之翼勃然大怒,積攢起來的笑意一掃而空,壓低嗓音,恨不得抽死君義渠,“太子!你是要撕破臉嗎?”
君義渠笑的越發明朗,一臉無辜,“弟弟這是敬重哥哥。”
一般來講,身份越貴重的人越靠後獻禮,大皇子雖是長子,但不及君義渠的太子身份,因此次序排在君義渠的前面。
以往壽禮都是按照這麼個方式,偏偏這次——鬼知道這混賬又要耍什麼心思!
君之翼一看君義渠的笑,氣就不打一出來,正要開口阻撓,贏皇威儀的嗓音從殿內傳出來,帶着屬於皇帝特有的淡淡的威壓,“老大跟太子在鬧什麼?”
似質問,又似責怪。
平日裡怎麼鬧都沒關係,可當着諸多朝臣的面,徹底不顧及皇室形象
了?
“父皇多慮了,兒臣跟大哥在商量誰先送禮之事。長幼有別,兒臣想先大哥之前送禮來彰顯本朝的孝悌之風,只是大哥看起來有些不樂意……”
君義渠早有預料,咧嘴一笑,明裡暗裡給告了一狀。
贏皇威儀的嗓音再次鋪滿大殿。
“這有什麼可爭的?老二有這心思,你應當成全他的禮義之心,而不是在門外阻撓。今日朕心情好,此事揭過了,以後需得注意。”
不鹹不淡的嗓音,赤裸裸地顯露出他對兩位皇子的態度。
君之翼怒罵的話卡在喉嚨裡,臉色陡然蒼白,氣的狠咬下脣——
他就知道!這老不死的!心偏到沒地兒了!
卻不敢反駁,只能生生將這一口氣嚥下,然後沉沉地點頭,聲音發冷,“兒臣……遵命。”
遲早有一天,他要讓這一老一少得到報應!
君義渠得到自己滿意的結果,衝君之翼眨了眨眼,而後抱着一個紫檀木盒子進了大廳。
不知道爲什麼,每次看見這個大哥生氣……他都,有種異樣的滿足。
磕頭跪拜之後,君義渠親自打開檀木盒子,將裡面的一張地圖給掏出來,雙手捧着送到贏皇面前。
贏皇接過,眉頭微皺,盯着那地圖,滿面狐疑。
“這……是什麼意思?”
女眷之中,凌若也把眼神落在那地圖上——羊皮做的底,永不褪色的各色染料勾勒出一個諾大的疆域,地圖極大也極清晰,從凌若這個角度,能看清上面的山脈和紋路。
這是,贏國的疆域地圖?
不對……凌若眼底一閃,君義渠又不傻,萬壽節就送這麼一個地圖過來,絕對有其他深意。凝神斂息,終於察覺出地圖的異常。
贏國的疆域,好像比她和紅櫻分析天下大勢時,看起來大了點?
果然。
下一刻,君義渠舒朗一笑,“父皇沒發現嗎?原本屬於大華國的周城,如今已歸入我贏國疆域之內。”
周城,大華國和贏國接壤的一處城鎮,屬於大華國的掌控範圍,繁華茂盛。贏國覬覦已久,卻一直求而不得。
如今,竟然成爲贏國的疆域了?
贏皇眼底精光暴漲,攥緊了地圖,激動道:“渠兒的意思是?”
開始叫渠兒。
凌若嘴角勾起一抹笑,不知道殿外的君之翼聽到這一聲“渠兒”會作何感想?
君義渠牙根也酸了酸,但仍擲地有聲地迴應。
“父皇猜的不錯。就在昨日,軍部傳來消息,兒臣手底下的鐵翼軍已經攻破周城,將周城納入我贏國疆域,從此以後,我贏國一躍成爲三大國之中佔地最廣的國家!”
“好!”
贏皇激動地從龍椅上站起來,而後又重重坐下,拍着桌子,連道三聲好,讚賞地望向這個最優秀的兒子,“吾兒不愧是曾經的戰王!以後贏國交到你手中何愁不興盛?”
“哈哈哈!”
親自倒了兩杯酒,離開皇位,在羣臣驚異和豔羨的眼神,遞給君義渠。
“來!朕和你
喝一杯!”
君義渠笑的愈發燦爛,朗聲應下,接過酒杯後一口飲盡,再次得到贏皇的誇獎。
“這纔是我贏國太子該有的風度!哈哈哈!今日這禮物朕很滿意!”
父慈子孝又互相誇獎奉承幾句,贏皇吩咐君義渠落座,好大會兒,才記起殿外還有一個皇子在候着。
“翼兒還在外面?快進來吧。”
心情大好,對君之翼也用起了暱稱。
可惜。晚了。
凌若嚥了一口口水,同情的目光順着人羣的縫隙,落在大殿之外臉色鐵青渾身發顫的君之翼身上。爲後者狠狠捏了一把汗。
被輕視到這種地步,怪不得會養成陰翳的性子。
不過,這大皇子也不是常人。臉色只青了一瞬,下一刻,怒氣被強壓下去,反而揚起一抹笑,邁着步子進了大廳,略帶儒雅的嗓音帶着欣喜。
“恭喜父皇,恭喜太子,我贏國今日雙喜臨門,兒臣亦欣喜難掩,以後兒臣定向太子看齊,成爲父皇的左膀右臂,爲我贏國大業效犬馬之勞。”
一番話說的贏皇渾身上下無一處不舒坦。對這個兒子也滿意至極。
“好……都是朕的好兒子!”
凌若暗地裡撇了撇嘴角。
這一幕……真假啊。
不過眼神仍落在君之翼身上,觀察後者的一舉一動。
君之翼在贏皇的示意下起身後,打開白玉盒子,將盒子雙手舉到頭頂,腰弓成九十度,讓裡面璀璨的祖母綠翡翠袒露在所有人的視線中。
璀璨如星光。
滿屋子的人都稟住了呼吸。
唯一沒被迷惑的是凌若,趁這空當,悄悄點燃了早就藏在袖子裡特製香料,然後挪着步子,走到風口的位置,確保香料揮發散發的方向正對着贏皇。
絲絲縷縷的香氣入鼻,贏皇絲毫未察覺。
眼神灼灼地盯着那塊翡翠,嗓音略微沙啞,口乾舌燥,“這是翡翠?”
大皇子往前又走了兩步,一邊走一邊解釋,“兒臣手下在京郊外挖出的異寶,是最上品的祖母綠翡翠,又恰好是我贏國疆域的形狀,預示着我贏國國業興盛繁榮,子民安居樂業!”
“好!”
贏皇連連讚賞,命太監將翡翠送至御桌上。拿在手裡把玩一番後,讚賞更盛,“難得你有這份心思。”
誇了一句,卻並未像對待君義渠那樣倒酒。
君之翼眸色微暗,“謝父皇誇獎。”
退回自己的位置,途中,路過正大口喝酒的君義渠,瞳孔微縮,死死盯住君義渠的臉,恨不得從他臉上刮掉兩層皮!
君義渠又咬了一口肉,笑道:“大哥有事?要不要來一口?”
一邊說着,一邊舉起手裡肥嫩的乳鴿,做着無聲的邀請。
君之翼氣的一口氣堵在胸口,覺得就連乳鴿都在嘲諷自己,咬牙切齒,“不勞煩太子了,本皇子還有手!”
話音落,再不願看那張讓人生厭的臉,擡腳,剛要入席,皇位上傳來太監尖銳的驚呼聲——
“陛下!陛下您怎麼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