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私交也好,公義也罷,沈葆楨都有拜會楊猛的必要,從私交來說,楊家老二楊毅是他舅父兼着岳父林則徐的關門弟子,雖說自岳父病歿任上之後,林系人馬基本與楊二斷了聯繫,但楊二與林氏的香火情,是不容抹殺的……
林系人馬與楊二的聯繫中斷,倒不是楊毅與林系人馬的責任,而是世情如此,楊毅雖說任職藏邊、品制也算不錯,但他終非是科舉正途出身,林系人馬,無論是沈葆楨、馮桂芬、劉齊銜,還是林則徐的兩個兒子,都是科舉正途出身。
楊毅的夷情章京,大半是出自朝廷對於楊家的榮寵,自詡滿腹經綸的楊毅,做了這夷情章京之後,科舉的路子也算是斷了,做官了再去考科舉,哪有這回事兒呢?官帽子來的不明不白,楊毅也沒臉去聯繫那些同門師兄弟。
而科舉正途正途出身的林系人馬,自然也不好讓楊毅這個半吊子的貨色加入他們,雙方這一矯情,聯繫也就慢慢的斷了。
這次楊三力挺林系人馬,原因也是不明不白的,如今的楊三可謂是風頭正盛,以他的聲威、地位,並不需要討好誰、巴結誰,若楊三隻是支持他沈葆楨,這事兒還說的過去。
這次楊三一舉挺起了林氏人馬的三個中堅,沈葆楨做了小封疆,饒廷選官復原職,馮桂芬奉旨團練,這樣的力挺,已經超越了故舊之間的情誼,即使是楊家的嫡系人馬,也沒有居此高位之人。
事出反常必有妖。官場之中還有捧殺一說。當年楊三被革職。與岳父林則徐也有極大的責任,萬一這事兒楊三包藏禍心,那結果就不堪設想了。
江南的局勢,牽一髮而動全身,林系人馬之中的兩個,都在蘇浙一帶,而蘇浙恰恰是江南局勢最爲堪憂的地界,雖說楊三在摺子之中。提到了分給馮桂芬一萬水師團練,但那都是以後的事兒了。
萬一馮桂芬、饒廷選提前敗亡,連累的可不只是沈葆楨一個,兩江的林聰彝、京師的林汝舟只怕都要被牽累其中,甚至還會影響到岳父林則徐的身後之名,茲事體大,容不得沈氏夫婦掉以輕心。
這次沈葆楨和林普晴前來,沈葆楨代表的是劉齊銜、馮桂芬、饒廷選等人,而林普晴則是代表林家直系而來。
江西一帶的大事小情,若楊猛有心查探。基本沒什麼秘密可言,沈氏夫婦的行藏並不是什麼密事。楊家人馬一天的功夫,就找到了正在趕路的沈氏夫婦,夫婦兩人上船之後,車轎本該十幾天的路程,僅用了一天多的時間,就結束了。
楊猛急着去廣州就職,沒有留給夫婦兩人歇息的時間,夫婦兩人到了九江短暫的休息了一下,就在水師團練的護送之下到了楊猛兄弟所在的九江府衙。
“暫署湖南巡撫沈葆楨……”
“沈氏普晴見過……”
“普晴姐、沈世兄不必多禮,隨意就是了,我與二哥不同,不講什麼禮數的。”
沈氏夫婦進了大堂,見了這當朝一品身兼欽差之職的楊部堂自然是要跪拜的,不等兩人動作,楊猛起身就離開了主位。
“楊部堂這禮數還是……”
見楊三出奇的熱情,沈葆楨夫婦心中的疑慮更重了,林氏只是與楊家老二有些交情,與這位楊部堂卻沒什麼交情,這位未免過分的殷切了,夫婦二人交換了一下眼神,這主導的事兒,也就被沈葆楨接了過去。
“咱們兩家不必如此!林公與我家老爺子在廣州之時就有些交情,從我二哥那邊論咱們就算是世交了,讓普晴姐與沈世兄跪拜,楊三當不起吶!”
走到堂下楊猛虛引着二人坐下之後,也隨隨便便的坐在了兩人對面的椅子上,從稱呼上看,這位楊部堂要論私情,對此沈葆楨夫婦也不好推讓只能順勢做了下來。
“部堂大人,幼丹此來是要謝恩的……”
雖說已得了朝廷調職的諭令,但在官場的身份上,沈葆楨還是差了楊猛好大一截的,加上他的湖南巡撫之位,是楊三給掙來的,沈世兄的姿態他是不能擺的。
沈葆楨任職湖南,駱秉章、曾滌生都出力了,但最終定局的還是楊猛,沒有楊猛的摺子,即使有駱秉章與曾滌生的推薦,他沈葆楨也沒有一絲機會登上那巡撫大位。
駱秉章舉薦沈葆楨之前,與他有過書信聯繫,所以沈葆楨也知道楊猛在其中起了什麼樣的作用。
“咱們之間不必如此,楊三乃粗野之人,不重禮數,若是言辭上惡了二位,你們也得多包涵吶!誰讓咱們是親戚呢?
至於稱呼,老三就好!”
楊猛不稱林普晴爲沈夫人,也是在表明楊家的立場,這次推林系人馬上位,他看的是二哥與林老虎的關係,至於其他都不在考量之中。
楊猛的話說的明白,沈氏夫婦再次交流了一下眼神之後,林普晴也就拿起了主導權。
“老三,這次幼丹、林一和枚臣差事,全仰仗你了,不知是個什麼說法?”
幼丹是沈葆楨的字、林一是馮桂芬的字,至於枚臣就是饒廷選了,林普晴可不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戶夫人,沈葆楨守廣信,若不是林普晴求來了饒廷選的救兵,夫婦兩人怕是早喪在了太平軍的手裡。
見楊猛的姿態放的很低,她也不矯情,直接就探問楊猛的機心。
“普晴姐,這事兒還得從我二哥說起,我這邊接了朝廷南洋大臣的職司,九江的職司朝廷給了我二哥,他那人肚子裡的東西也算不少,但會不會用,還得兩說。
九江的位置關鍵。大清的官場深沉。爲了給二哥找幾個合適的幫手。我就選上了沈世兄,這事兒做一件也是做,兩三件也是做,饒廷選上次因爲沈世兄的緣故被朝廷奪了差事兒,而馮桂芬在江蘇練兵也是捉襟見肘,三件事並作一件,也簡單一些。
差事兒的事情,你們二位與我二哥說說吧!我這邊就不多說了。”
楊猛的稱呼雖說有些不倫不類。但林普晴卻極爲感激的,若是楊猛稱呼沈葆楨爲姐夫,那對自己夫君來說,就要英雄氣短了,沈世兄是個不錯的稱呼。
“就因爲這個?”
楊猛的理由太過簡單了,簡單的出乎意料,就是爲了給楊毅拉幾個幫手,就一舉頂起了林系的三個主力,這事兒還真有些兒戲了。
“嗯!一是幾位世兄的本事,二是幫襯我二哥。三是與林公的交情,這事兒我說不太明白的。你們找我二哥去問。
至於林家的兩位世兄和劉世兄的差事,等我到了廣州再說,急切之間,還是不好安排這許多人手的。”
看着一臉真切的楊三,沈葆楨和林普晴都有些無奈了,這話聽在耳中太不真切了,就爲了給楊毅找個幫手,這位拔擢了一位巡撫、一位提督、一位團練大臣,後續還要挺一挺大姐夫劉齊銜和林氏兄弟,這未免太過兒戲了吧?
若是府道官還情有可原,這上手就是巡撫、提督,這位楊家小子的手筆,未免太闊綽了。
“老三,此去廣州你有什麼打算呢?”
楊猛的話既然說到這個份上了,林普晴也不好再追問什麼,這事兒只能找楊毅問個清楚了,廣州這地界,對林氏的人馬來說是個傷心地,既然與楊家綁在了一起,廣州的事情也就成了大事。
看楊三的做派,與先父差不多少,強硬的很,一旦在廣州惹出了禍端,牽連的還是林氏的人馬。
“與洋人開戰!”
果不其然,楊三說話還真是直接,開戰之事當由朝廷定奪,他這麼說話,顯然是把兩人當做自己人的。
“老三,這事兒還是要謹慎吶!”
與楊猛說話,林普晴是主導,見夫婿沈葆楨皺眉搖頭,林普晴也說出了大概的意思。
“沒什麼謹慎不謹慎的,中西之間終有一戰,不可避免!既然不可避免,不若咱們主動應戰!這次讓沈世兄任職湖南,也有做廣州後盾的意思。
廣州之事,我一人擔當即可,沈世兄與諸位世兄的責任,卻在這江南之地。
江南的戰局,我已作出了部署,不出意外的話,太平軍年餘之內,就將被困死在蘇浙皖三省,只要太平軍不鬧事兒,我就有掃滅洋夷威脅廣州的信心!”
楊猛的話與林則徐差不多,太過強勢了,聽完這些以後,沈氏夫婦臉上,都露出了擔憂的表情。
“老三,當年父親大人就是在廣州受挫,你這般強硬只怕事情鬧大之後,又要做朝廷的替罪羊了。”
對於當年之事,林普晴的心裡也是有些怨氣,老父亡於任上,與七年戍邊的苦楚大有關係,若不是……
“哼……替罪羊?我看哪個敢?水師團練可不是什麼擺設!”
楊猛這話就不該說了,畢竟三人是初次見面,這話太過悖亂了,聽了這話沈葆楨的臉色大變,林普晴的臉色也好不到那裡去。
“你……”
“咱們就別說這個了,事情的原委,你們找我二哥去說,我在長沙已經給你們置下了宅子,裡面多少有些家資,到了長沙之後,這宅子你們還是要住的,不然就是打臉嘍!”
有些話要慢慢的分說,留下一個話頭之後,楊猛又敘起了私交。
“老三,這事兒斷斷不可,你這麼做,讓幼丹如何做人吶?”
楊家是大商。林普晴是清楚的,只怕楊猛出手,那手筆也小不了,這些年跟着沈葆楨一路走來,雖說清苦了一些,但有些事情,是斷然不能做的。
“東西也不是很多,兩進的宅子一座,配套的傢俱、字畫一宗,僱傭的僕婦三人,散碎的銀兩若干,就這麼點東西,已經很寒酸了,你們不收可就是讓人心寒了。”
楊猛從懷裡取出了一個小冊子,翻了一下之後,報出了大概的物品清單。
“老三,咱們有話直說,你這麼做不好!說說這些東西值多少銀子吧?若是幾百兩,我們夫婦就收下,若是太多,收不得!”
在這事兒上,林普晴也是寸步不讓,兩家交好是不假,但省府的一座兩進的宅子,一月的房租怕也得十幾二十兩,買的話,沒有幾千兩怕是下不來,這麼大筆的銀子,可不是做清官能償還的起的。
“呃……這我還真不清楚。
上來一個,去核一核這宅子的價碼。”
楊猛拿着小冊子,讓人去核算宅子的價碼,三人就陷入了枯坐之中,楊猛不知道該說什麼,而沈氏夫婦有許多東西,需要考量,沉默一會兒,也算是好事兒。(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