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一身奢華宮裝,雍容大雅,貴氣橫溢。
兩個打扮猶如宮中大夫的老人垂首分別候立牀榻兩頭。十多個宮人微微躬着身子分兩排候立。
掛了粉色羅帳的牀榻上躺着離玉轅,依稀可見他小臉紅撲撲的,雙目緊閉。
離軒轅滿臉的憂鬱,對冷雪鵲的突然到來並不感到驚訝。而她與他之間從沒有那麼多繁複的禮節。又在寢殿,她象徵性地向他福了福身子。
他隨後鄭重地向她介紹旁邊坐在雕花椅子上的婦人,又小聲向婦人介紹她。
她這才知道,這位老婦人是當今皇后娘娘,也就是離軒轅的親身母親——孝德皇后。
親孫子在病中,身爲奶奶的皇后娘娘深夜在此不足爲怪。
她立即嚴整心態,規規矩矩地向皇后行了叩拜大禮。
皇后伸手虛空扶去,她謝恩起立後,皇后用錦帕試了試濡溼的眼角,嘴裡道:“真是太尉夫人、秦愛卿的大女兒小鵲兒!”
冷雪鵲忙道着正是,而歷來性子直,脫口而出問離軒轅,“轅兒病了怎不着人來通知一聲?”
離軒轅輕聲道:“轅兒突然得病。從昨晚起就開始想撓身上,御醫說不能撓。我不得已,只得守住他。就沒通知軒璞。“
冷雪鵲疾步上前。就見離玉轅微紅的臉蛋上隱隱布着幾顆不顯眼的小紅點。
泛着高熱度的衣領輕輕扯開,又是密密麻麻的小紅點。
她頓時倒抽一口冷氣,焦急地伸手探向離玉轅的額頭。
好燙!
她扭頭向離軒轅道:“轅兒沒出過水痘吧?”
離軒轅眼中漾開一縷訝色,卻是瞬間即逝,“確實是水痘。御醫說此病外感時行邪毒。其病在肺脾兩經。可危及生命,轅兒服了幾次湯藥,仍是不見好轉。愈加重了。”
他說着說着眼中盈起了淚光,哽咽得直到要說不下去,而他們談話時,迷迷糊糊昏睡的離玉轅的另一隻手不時撓一下身上,被離軒轅捏着的手也試圖掙開。
水痘若在二十一世紀確實已不算大病。只需退燒。口服消炎藥,但在古代對這突如其來的病卻是大費周章,也看運氣。而且這病來如猛虎。癢癢難耐,今晚離玉轅恐還能耐得住不撓,明日就說不準了。卻是越撓越止不住,病情也會因此加重。
此病得若母親一般的精心呵護。離軒轅一個大男人可不行。
冷雪鵲雖擔心不已。但胸有成竹,她當即問了御醫開的什麼藥。
御醫開的藥大體與她所想差不多。不過是散熱、排溼排毒類。
她三思後,吩咐御醫在原有的方子裡再加上兩味清火、止癢的藥。
御醫摸鬍鬚幾下後,臉有欽佩之色,後疾步離開配藥去了。
皇后對此驚歎不已。好奇地道:“太尉夫人還懂得醫?”
“略懂一些。”冷雪鵲趕緊回話。
皇后眼中的欣賞之色一劃而過,望向離玉轅時,眼中剎時就佈滿了憂慮之色。“轅兒前日還好好的。急煞本宮啦!”
眼瞅着離玉轅又想撓癢癢,冷雪鵲向離軒轅與皇后施禮道:“轅兒這病只需撐過幾天。身上的小紅點褪了就沒事。可這病怕風。得關上殿門,人少爲妙。而且人多轅兒便不能安睡。還請殿下與娘娘移駕。”
皇后徵詢的眼光瞟向離軒轅。離軒轅躊躇再三,就勸皇后放心,冷雪鵲說沒事就沒事。
離軒轅都如此說,一看就性格溫和的皇后戀戀不捨地帶着宮人先行離開。
臨出殿門前,離軒轅又臉色凝重地向冷雪鵲道:“鵲兒!轅兒直從她娘逝去,就一直把你視作親孃。把他交給你。我放心!”
冷雪鵲點頭,感到離玉轅在離軒轅心中有千斤重。
兩個重量極人物出去後,她一身輕鬆,喚進無葉,接着又讓所人宮人退出去,獨留了張奶孃。
藥想來也要一段時間,她等不急了,生怕離玉轅把身上的小紅點撓破,在那吹彈可破的肌膚上留下疤痕。就把兩個小火爐子輕輕地搬到牀榻前時,儘量不帶風。
慢動作地掀了被子,給離玉轅解開腰間繫帶,用棉花醮涼茶水小心翼翼地給離玉轅擦視着密密麻麻的小紅點。
張奶孃看着,情不自禁地落淚,“小公子自太子妃逝去,就從沒喚過娘,夜裡猛然醒來,喚的也是姨娘……”
冷雪鵲聽得心裡酸酸的,鼻頭塞着。
這段時間,忙於府中事,她幾乎忘卻了離玉轅這個小人兒。誰曾想,這人小兒自與父親離開後,還是那麼惦念着她。
眼淚一滴一滴的掉落時,離玉轅微微睜開了眼睛。
他黯淡無光的眼眸依舊清澈透底,猶如一汪深不見底的湖水,小手輕微動了動,乾裂的嘴脣翕動,依戀在這會兒展開,“姨娘!我癢!”
小男孩還是喜歡喚她姨娘,但此時此刻喚什麼都無所謂了。她喜極答應,讓張奶孃去端溫開水的同時又小聲呵哄,“轅兒乖!轅兒沒生病。只是身上有點熱,喝了藥,喝了水,也不準撓癢癢,過兩日就會好。”
離玉轅輕輕地抽鼻腔,嘴裡又道:“我聽姨娘的話。不撓。但姨娘!我喜歡喚你姨娘。”
“嗯嗯!就喚姨娘。”
冷雪鵲接過張奶孃手中的溫開水,無葉把離玉轅扶坐起,她便把水湊到孩子的脣邊。
這病要多喝水。一茶盅哪夠。
幾茶盅水咕咕喝下,離玉轅復軟綿無力地躺下,只把那雙眼睛定定地盯着冷雪鵲。
面對孩子仿似不捨親孃的目光,冷雪鵲就一直拉着他的手,溫言細語說給他說着些兒時她孃親給她說的小故事。
孩子很聰明,哪怕在病得大腦迷糊之時依舊不時向冷雪鵲提出一兩個疑問。
冷雪鵲一一解答,而他在她溫柔的話語中忘卻了身上的癢癢。兩個時辰後,終於悄然睡着了。
後半夜,御醫帶着兩個宮人端來了湯藥,冷雪鵲讓御醫出去後,把離玉轅叫醒,呵哄着給他喂下藥。在他昏睡的時候,又用棉花醮了藥汁反覆輕輕地擦試着那些小紅點。
一切弄完。眼看窗外蒙蒙亮。她不由得緊張地蹙着眉。
無葉拱手道:“少夫人!小公子這病恐你一時也回不去。看來瞞不了少爺。不如,無葉這就回府向少爺如實稟報。”
冷雪鵲想來想去,也只有這辦法了。她在心裡祈禱着月軒璞不要怪她。
無葉走後。張奶孃也是一夜未睡,她讓張奶孃下去歇着,又道讓她吩咐廚房,早點給離玉轅送些清火的流食。
經過冷雪鵲一天一夜愛心滿滿呵護。當離軒轅到來時,離玉轅燒退了。精神也較昨日要好些,但身上與臉上的紅點卻是更加大了。
這是不可避免的情況,但燒退就意味着這病再沒有危險。
癢,無時不刻折磨着離玉轅。他時不時難以控制地想伸手撓癢癢,可都在冷雪鵲嗔怪的目光下自覺止住,最後無可奈何地一把抱住她。撒着嬌。
“爹!我好了。你要放我三天假,我不讀書。不習武,我要玩。”
“好好好!”
對於在病中提出要求的兒子離軒轅總是一口爽快答應,他身上溢出的濃郁父愛讓冷雪鵲無形地又想到月花前。
若她過門時月花前也像離玉轅這般大,她信心十足能與孩子培養出感情,可十歲多的孩子要說懂事又不懂事,而且逆反心裡極強,實在很難再培養感情。
她在含笑下內心油然生起一股濃烈的酸楚。
離軒轅很快敏銳地捕捉到她內心的憂傷,嘴角一揚,意味深長地說:“母后眼神不好。別看那麼近看你。她不一定認不得你。”
冷雪鵲心裡一咯噔,滿是疑惑的目光鎖住離軒轅,她在這瞬間憶起了兮紫煙說的那話。
女子說:若是那身衣裙穿在她身上,離軒轅將又作何反應?
她給好似又睡去的離玉轅扶上額前髮絲,眼瞼覆下,就看見了自己衣領上繡的那藍色雲朵。
“殿下!我也愛着白藍相間的衣裙,不知會不會有哪天觸怒殿下?”
他久久的沉默後,道:“人與人不一樣。那日,我可是配合着你作戲。”
她眼前緩緩滑過他當日瞟來蠻有深意的眼神,心頭的疑雲即消,嫣然一笑,心悅臣服地向他道:“殿下好心思。”
“早知你府中日子難熬。小事一樁!”他呵呵地笑了兩聲,又道:“給你龍鳳玉佩,你爲何不用?這龍鳳佩可是能隨處調兵。當然能鎮壓任何人。”
她情不自禁地捏住裙中佩的龍鳳佩,心裡美不勝收,“殿下!家事不用這如此。”
“啓稟殿下!太尉大人求見!”
門外響起衛遷的稟報聲,打斷了她與他的愉快談話。
冷雪鵲緊張地站了起來,離開離軒轅幾步遠。
離軒轅怪怪地瞅上冷雪鵲一眼後,淡然喚起月軒璞。
時辰這般早,來得如此快。月軒璞應是沒上早朝,定是無葉回府時就在府外碰到了欲上早朝的他。冷雪鵲這樣想着。
月軒璞埋頭疾步來到離軒轅五米之處,撂了裙裾僵板向地下跪去,拱手道:“殿下!微臣剛得知小公子病了。來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