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夏再看梅瓶的繪畫紋飾,覺得相當有意思。
這隻梅瓶上也有龍,主題圖案就是青龍。
學名叫雲龍紋,以龍爲主,云爲輔。
這條蒼龍相當有氣勢,大氣磅礴,甚至說它兇惡也不爲過。只見龍目圓瞪,龍爪尖銳鋒利,龍身遒勁,龍發飄逸,讓人不由得感嘆,這纔是真龍該有的氣度。
有對比,更能顯出它的好來,和剛纔那仿永樂壓手杯的萎靡不振的龍相比,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龍雲紋,有龍還有云,雲朵作爲點綴,疏密有序,既不會太搶鏡頭,又讓整體佈局看起來和諧自然。這其中也是有相當講究的。而這件梅瓶上,周夏覺得用他貧瘠的語言,已經不夠形容其中的妙處。
梅瓶的脛部裝飾的紋飾,則是變體蓮瓣紋,繞着梅瓶一週。
這也是青花瓷中慣有的紋飾,周夏也仔細鑑定過,感覺相當有宣德時候的雅緻和端莊。
再就要說道款識了,在梅瓶的肩部,橫書“大明宣德年制”六字款。一般而言,如果是“宣德年制”四字款的話,多是宣德早期作品。而六字款的,則是宣德中後期的作品。
周夏出身一般,小時候也沒家長特意培養,他的書法雖然不盡如人意,但欣賞的水平還是有的。
這六字款式的楷書“大明宣德年制”,字體遒勁有力,筆法工整秀麗,一筆一劃,都和他見過的標準宣德款識相符。
周夏又再仔細掂量下分量,感覺重量適中。再在不同部位用手指輕輕敲擊,只聽得聲音清亮悅耳,不像那種胎質酥鬆的仿品,聽着聲音是沉悶的。
再看口沿內外,以及器身釉薄處,由於空氣氧化的緣故,呈現出一些牙黃色來。
周夏做舊的瓷器見得多了,一般做舊的,爲了證明是老物件,最愛在這上面做文章。可自然氧化形成的眼神,和人工做舊漂染打磨上去的,還是相當大的區別。周夏在做鑑定時,常說的一句話就是,“有明顯的人工做舊痕跡。”
但這隻梅瓶,這些顏色卻十分自然,並不像是人爲做上去的。
就算是牙黃色最多的底足,製作的時候,處理打磨得相當精緻,修得相當完美。不同於很多其他時期的官窯,對底足不甚重視,草草了事,有些粗糙。
最後,周夏還是打足亮光,並在高倍放大鏡下細細觀察。發現釉面充滿了大大小小的氣泡,且泡色青亮密集,甚至小氣泡摞大氣泡,偶有排列整齊的大泡出現。所有的這些細節,都和明代宣德官窯瓷器的特點相吻合。
由此,周夏大致可以斷定,這隻梅瓶的所有細節,都和宣德青花相符,應當屬於大明宣德年間的真品。
尤其難能可貴的,這隻大梅瓶的品相保存得相當不錯,沒有修過或者碰缺過,唯一稱得上遺憾的地方,大概就是那幾處被氧化的地方。
周夏也在心底暗自琢磨,倘若這真是宣德青花真品的話,這價值可是不低,也不知道徐耀輝和對方談的價格是多少。
最後,周夏自然還是要讓系統做下鑑定。
因爲他見過的宣德真品瓷器也不太多,按着這樣常規的套路來做鑑定,很有可能還有疏漏的地方。
系統能準確鑑定就可以確保萬無一失。
系統給出的鑑定結果很快就出來,“該作品創作於公元1433年!”
正是大明朝宣德年間。
馬上就換算完畢,周夏心底頓時有些掩飾不住激動,真的,說這是三十年難得一見的珍品一點都不過分,它也絕對當得起重器這兩個字。
尋常人想要見上一眼尚且不容易,更別說像現在這樣,可以拿在手裡細細把玩,放心鑑賞了。
這是真品,很有可能,見這一面之後,以後就再沒多少機會看到。
周夏也得抓緊機會,把它所表現出來的宣德時期,青花瓷器的各種特徵再仔細回味,總結一下,以後鑑定起宣德瓷器來,即便不動用系統,也能做到八.九不離十。
這是最難得的學習機會,周夏一時間,也忘記了向徐振東他們通報鑑定結果,只翻來覆去地品味,努力想要記住其中的每一處細節,以便以後做對照。
徐振東查閱了資料回來,看他還在仔細做鑑定,也就沒去打擾他。但他心底也有所疑惑,因爲周夏這次鑑定所花的時間,比之前要長上不少。
徐耀輝心急如焚,但他也不敢上前去催他,只能等周夏自己鑑定完畢。
好不容等周夏將這隻梅瓶輕巧地放下,徐耀輝的心卻又提了起來。因爲從目前的形勢來看,不容樂觀。
周夏放下梅瓶,柳玉晴就笑着問他,“周夏,你這次心無旁騖地鑑定了這麼久,可曾得出最後的結論來?”
周夏這才意識到,他這會學習的時間長了些,害他們在旁邊乾等着,他甚至都沒注意到他們在做什麼,討論了些什麼。剛剛他的心中和眼裡,就只有這隻宣德雲龍紋梅瓶。
“不好意思啊,我對青花瓷的研究不算特別深,剛剛看這隻梅瓶相當難得,不知不覺就有些入神了,倒是忘記了時間,也有了些收穫和心得。徐師傅,柳經理,徐叔叔,想必你們也該得出結論來了吧!不如,先聽聽你們的意見,免得我說錯了丟臉。”周夏忙回答說。
柳玉晴也不笑了,精緻俏麗如瓷器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猶豫,“都不是外人,不存在丟臉不丟臉的問題。我們大家現在的意見並不是很統一,以我的觀點,倒是看真比較多點,可我打電話諮詢過家裡老爺子,他叫我謹慎點,再仔細觀察觀察。我又請教了另外幾位長輩,都不能達成完美一致的意見。”
徐耀輝態度也很嚴肅,“我也看真,但我又感覺,這隻梅瓶好像太過完美了,讓我心中發虛,沒底。”
徐振東撇了他兩眼,講出他的意見,“我剛剛仔細看過了,雖然這隻梅瓶在大體上和宣德青花瓷的特徵想符合,但在具體細節地方,我還是覺得有幾處存疑的地方。”
周夏馬上就說,“徐師傅不妨說來聽聽,大家探討一下。”
徐振東說,“宣德青花的造型繁多,像這隻梅瓶的造型也有。十多年前,我在臺北故宮博物館舉辦的宣德瓷器專場展覽上,見過類似的梅瓶造型,但梅瓶上面裝點的紋飾並不太一樣,而且那件梅瓶,並沒有這件大,用途也不盡相同。而且,你們注意到沒有,梅瓶的上方瓶口的部分,瓷器的顏色有些細微的差距。”
柳玉晴和周夏幾人齊聲說沒有,徐振東就叫他們去看,還說,“希望不是我老眼昏花纔好。”
周夏幾人在仔細觀察之後,發現確實如徐振東所說的那樣,梅瓶的瓶口處,和下方確實有些非常細微的顏色差別,幾乎就在一線之間,如果不是徐振東特意提點,還真看不出來。
柳玉晴就說,“徐師傅觀察果然細緻入微,我們這些晚輩汗顏得很哪!”
徐耀輝也直拍徐振東馬屁,倒惹來他的冷臉相對。
周夏細細看過,心底也在努力琢磨,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這其中,是什麼原因造成的。
“另外,我對這雲龍紋的這條龍,也有些存疑。”徐振東接着又說道。
徐耀輝馬上回答道,“我看這條龍很不錯啊,生龍活虎的,精神氣,動作,姿態都很有宣德的時代特徵。”
徐振東大聲道,“那是你沒看過,我記得我以前見過一隻宣德青花雲龍紋天球瓶。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上面那條龍的氣勢和龍爪的畫法,都和這條龍都有些差別。這種感覺很奇妙,我覺得吧,宣德在位時間本就不長,同樣的龍雲紋,不該出現這樣大的差別纔對。”
徐振東這樣說,徐耀輝和周夏他們也無力辯駁,因爲他們並沒有見過那隻宣德青花雲龍紋天球瓶,在這上面,就沒有發言權。
“以這件梅瓶保存的完好程度,有些地方不應該出現問題,我倒覺得,更像是爲了證明這是老物件,而刻意做出來的。如果是品質高的仿品,這些也是可以做出來,並且和真的一模一樣。”徐振東的疑惑還真不少。
周夏覺得吧,徐振東就進入了他所猜測的一種狀況,先入爲主感覺一件東西是假的話,那看很多地方都覺得有假。偏生,以徐振東的經歷來說,提出這些質疑來,也是無可厚非的。
聽徐振東這樣一說,連之前看真的柳玉晴也不由有些動搖起來,因爲她諮詢的幾個老行家或多或少都有些疑慮。
徐耀輝雖然嘴上還咬着說看真,可態度,再不像之前那樣堅決。
一般而言,行家看東西和普通玩家不同,只要有質疑斷定爲假的地方,那基本就可以斷爲假了。而普通收藏者得到一件東西后,則是拼命從各個地方找優點。
如果這時候再沒特別令人信服的證據的話,徐耀輝可能就要選擇放棄這件難得一見宣德青花梅瓶。
這時候,大家都把目光投向周夏,只有他還沒發表意見,徐耀輝尤其希望聽聽他最後的意見,如果他能拿出有力證據來,一錘定音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