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大附中高三這一年的課表非常死板。
上午語數外每門課各一小時,兩小時午休過後是三個半小時的能力課,中間下課休息一次。
下午五點之後,高三(1)、(2)進入放學時間,其餘各班則在七點開始兩個半小時的晚自習。
學校相信,讓一班二班的學生自主安排時間會是更好的選擇,如果沒有較好的安排時間也沒關係,過兩個月就會有更努力的學生補進這兩個班。
一學期分班兩次,這讓一班二班的學生們倍感壓力,特別是宓茶這樣完全跟不上進度的學生。
回到寢室,嚴煦照舊在自己的桌上翻書寫字;
柳凌蔭戴着耳機躺在牀上刷手機,屏幕裡不見一個漢字,全是大段的外語原文。
她瞥見宓茶進門,伸出了隻手,懶洋洋地擺了擺,目光沒有分過去,敷衍地打了個招呼,“寶貝你回來啦。”
“嗯,”宓茶問她,“會長呢?”
“嘉嘉呀,”柳凌蔭拇指往上滑了一頁,照舊盯着手機,“她上午申請了練習,現在在八樓的練習室吧。”
“她感冒好些了嗎?”宓茶仰頭問她,“下午我拿到法杖後,幫她治療一下好嗎。”
柳凌蔭聽了,終於側過身,正眼看向了下方的宓茶。
“不用了,她已經好全了。”她抽出手來,往下揉了揉宓茶毛茸茸的頭頂,“小寶貝,你怎麼那麼貼心。”
什麼感冒,藉口而已,只是爲了把垃圾桶裡的東西拎起來威脅她罷了。
柳凌蔭心裡止不住地發笑,得是何等的傻白甜纔會相信一個輕劍士會被空調吹一下就感冒。
沈芙嘉還真是用她那副親和的嘴臉騙了不少人。
宓茶被揉頭的時候,額頭被硬物硌了一下,她瑟縮着閉了下眼,接着纔看清了那硬物是什麼。
柳凌蔭手腕上戴着一副護腕似的金屬片。
“負重鐲……”她喃喃出聲。
“你知道?”柳凌蔭有些意外,“是的哦,我練得是重劍,平時會在身上戴一點負重。”
她嫌沙袋累贅又難看,這種厚度五毫米的金屬寬片貼合在腕部,就算是穿緊袖都不會影響。
但負重鐲的價格較高,便宜的也要一兩千。
像柳凌蔭這樣定製的鐲子,手腕腳腕四處加起來花費上萬,更別提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就要更換新的重量,普通學生根本負擔不起。
這玩意兒小衆,是有錢人玩的東西,身邊的同學沒幾個認識,她倒是沒想到宓茶能一眼認出這是負重鐲。
“宓茶,你家裡是做什麼的?”柳凌蔭問了一句。
宓茶答得爽快,“我爸爸是開飯店的,媽媽是文員。”
“開飯店應該能賺不少錢吧?”
“不是什麼星級餐廳,”宓茶靦腆地笑笑,“只是平價的餐館而已。”
她的笑容微顯靦腆的憨態,柳凌蔭不疑有她,平價餐廳的收益也有高低之分,看樣子宓茶家裡應該還算寬裕,估計是和沈芙嘉家裡差不多的情況。
畢竟在培養能力者的學校裡,能窮到嚴煦那樣的也算奇葩了。
在錦大附中待久了,能力者好似白菜似的隨處可見,但其實能力者大約只佔總人口的10%,其中能夠將能力投入實際應用的,不到4%。
一般來說,富裕或是高文化階層的家庭,生出來的孩子是能力者的比例會較高。
前者如家裡開設珠寶連鎖店的柳凌蔭、母親是財閥董事長的秦臻、父親是銀行家的慕一顏;
後者如媽媽是錦大心理學老師的沈芙嘉、爸爸是知名物理教授的陸鴛;
以及兩者兼備,爸爸是檢察長、媽媽又在教育局工作的付芝憶。
產出能力者的家庭就算不是大富大貴,起碼吃飽穿暖是沒有問題的,哪怕是真的貧民窟裡出了個鳳凰蛋,通常也會因爲能力者高昂的學費而無法孵化成功。
國家雖然設立了多項補助金,但都是杯水車薪。
像嚴煦這種情況,在能力者學校非常少見。
更少見的是,在如此艱苦的情況下,她竟然能硬靠着努力站在了別人頭上,將豐厚的獎學金收入囊中。
和補助金不同,嚴煦每年拿得獎學金、比賽獎金大大小小起來超過十萬。
十萬一年的收入,對於一個學生來說非常可觀,但她依舊十分節儉,每週只在蛋糕房快關門、打折的時候買兩袋最便宜的吐司,隨後靠着這兩袋麪包過活一週,自己從不去食堂超市。
不知道她吃了多久的麪包,現在看起來嚴煦的臉色接近蒼白,手腕極其纖細,手指在陽光下甚至白得有些透明。
所幸嚴煦是個法師,不用進行什麼劇烈運動。
今天宓茶和她在教室裡發生了些許摩擦,宓茶本是委屈的,就算她做得不對,大家都是同學,有什麼不能好好說。
直到宓茶去了食堂,因爲談及期中小組競賽的問題,她才從孫琦口中得知嚴煦生氣的原因。
錦大附中給予了嚴煦免學費的優待,但這個前提是,她的成績能一直保持在年紀前十。
她和她們不一樣,分數對嚴煦來說不止是分數,每一分對她而言都重若千金。
孫琦說的沒錯,別人沒有義務遷就嚴煦。
可在削瘦的嚴煦面前,不諳世事成了一種不觸犯任何規則的罪孽,無干道德對錯,單讓心裡發澀。
宓茶吃不下飯,她去八樓點了杯奶茶,想給嚴煦道個歉。
這時候正好嚴煦在寢室裡,是個說話的好機會。
她朝嚴煦走去,可挪了兩步就開始敬而生畏。
嚴煦似乎在進行什麼摘抄工作,宓茶遠遠地望了一眼,是法師相關的書籍,上面的咒語冗長繁複,她看了兩句就開始發暈。
看起來嚴煦現在好像很忙,這時候打擾她,是不是不太好……
不得不說,近距離之下,嚴煦那張清冷的臉總是給人以嚴肅和壓迫感。
宓茶遲遲沒有醞釀好勇氣,最後還是嚴煦先擱下筆,轉過身來看她。
“什麼事。”她問。
“那個,這個給你。”宓茶一慌,先把奶茶推了出去。
嚴煦沒有接,她的目光在奶茶和宓茶之間徘徊了一會兒,隨後發問,“爲什麼給我買東西。”
“今天是我做的不對,”宓茶低着頭看自己的腳尖,她甚至不敢輕易地和嚴煦對視。
“我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爲會對團隊帶來影響,我反省了自己的錯誤,以後一定不會再這樣了。”
在嚴煦教導主任般的壓迫下,宓茶彷彿是在背誦檢討,磕磕絆絆得不太流利,“這個給你,不要生氣了,好嗎。”
寂靜。
過了好一會兒,嚴煦纔開口道,“我沒有生你的氣。”
見宓茶不解,她沉默了片刻後,還是決定解釋清楚。
嚴煦垂下了眼瞼,用一種極輕的聲音道,“我生氣的是陸鴛,對不起,我遷怒你了。”
那句“你如果是這樣的態度,那你們這個組不會有什麼好成績。”讓嚴煦耿耿於懷,深深刺中了她的痛處。
一直以來,不管她如何努力都無法超越陸鴛。
錦大附中前段學生的分數向來追得死緊,一分便是一兩個名額差距。
但是這次考試,陸鳶和她之間足有十五分的差距。
不止這次。
每一次的考試,她都彷彿是負重長跑,考完之後精疲力竭;而陸鴛卻像是騎着自行車兜風,遊刃有餘,輕鬆愜意。
嚴煦討厭這種任她如何努力都無濟於事的無力。
“啊,爲什麼要生陸鴛的氣呀。”宓茶下意識地問道,出口之後,見嚴煦狹長的眼睛一眯,露出了冷色的目光,她於是連忙打住,“總之,這個送給你,祝你學業有成,天天進步。”
……她都說了些什麼。
可嚴煦卻接了過來。
“我不會還你的。”她說得很直白,卻也很誠懇。
“沒關係,不用還。”宓茶當即擺手。
嚴煦抿了抿脣,她臉上露出了一種彆扭而古怪的表情。
正當宓茶以爲她不高興的時候,嚴煦才輕輕開口。
她說了一聲,“謝謝,餅乾也很好吃。”
她不善於道謝。惡劣的人際關係導致她從小就沒有可道謝的對象。
宓茶愣了愣,接着才反應過來。
“我送你的餅乾你吃完了嗎?”她高興極了,這是第一個跟她反饋餅乾味道的人。
“是。”嚴煦沒料到宓茶會這麼高興,她猶豫了一下,想着還是又誇了一句,“你的廚藝很好。”
“那我以後也做給你吃!”這樣誇獎卻別宓茶紮紮實實地聽了進去,她興致高漲,之前對嚴煦的懼怕拋遠了,“我們宿舍就有烤箱,你想吃什麼,週末我都可以給你做。”
嚴煦本來只是禮貌性地誇獎,沒想到宓茶當了真。
想起今天遷怒宓茶時的言辭,確乎冷酷無禮,她於是輕咳一聲,稍稍改口,“你平時有什麼不會的問題,我可以教你,回宿舍後不用再跑去陸鴛那裡。”
陸鴛能教的,她大體都能。
“真的嗎?”宓茶沒想到中午還對她疾言厲色的嚴煦竟然會開口主動幫她,她不太好意思,“那會不會很麻煩你。”
她不懂的東西,可能有點多……
“一天五道題沒有關係,”嚴煦默算了一下自己的時間表,她也明白宓茶糟糕的成績,於是斟酌道,“如果你需要系統的輔導也可以,但我會收費。”
宓茶頓住。
好真實的說法……看來嚴煦同學家裡確實很困難。
不過,她本以爲嚴煦有多麼冷漠,沒想到嚴煦平時說話又禮貌又坦誠,交流起來也並沒有“天才”的高高在上。
看來她不愛說話真的只是因爲太忙,本質其實是個很不錯的好人。
宓茶暗忖,或許是她之前太以貌取人了。
能一邊保持優異的成績,一邊補貼家用,嚴煦真的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接下來的日子她一定要好好跟嚴煦相處,儘量不要再給她添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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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兩人的氣氛稍有緩和,遠處牀上的柳凌蔭翻了個身,將自己面朝了牀裡。
她戴着耳機,垂眸遮住了眼中的不耐。
一個沒用的牧師而已,哪來那麼多話,嘰嘰喳喳的吵死了。
真當所有人都和平行班裡的那幫廢物們似的,中午不需要學習麼。
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