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升起,明媚陽光,普照三秦大地。
正是中秋日,長安在這明媚的陽光之中,也迎來了自有漢以來,第一次科舉大考。
這一天,註定是要記載入史書。清晨一早,被徹夜喊殺聲驚的難以入睡的人們,小心翼翼的打開了房門。
只見那長街上,血跡已經被羽林軍用水沖刷乾淨,只是在一些隱秘的角落,仍能看到一絲端倪。除此之外,似乎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卯時剛過,得到禮部官員通知,科舉仍將正常舉行消息的士子們,紛紛涌向了貢院。雖然還不清楚,昨夜究竟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情,可誰又會在乎?
科舉正常舉行,已經足以說明了一切。
董家仍在,仍然是這長安城裡真正的主人。許多從涼王府門前路過的士子,莫不小心翼翼。
曹丕荀適,還有夏侯霸,三個人隨着士子的人潮,向貢院走去。
一路上,三個人都很沉默。長安發生的一切,甚至包括關東的戰局變化,三人都瞭然於胸中。
“二公子,我們真的要去參加這科舉嗎?”
夏侯霸追隨在曹丕的身旁。表面上,曹丕是他的書童,可實際上呢,夏侯霸卻擔當着曹丕保鏢的職責。貢院,就在飲馬河對岸,那黑底金字,在陽光下濯濯閃亮,老遠就能看得見。
曹丕這心裡,分外苦澀。
荀適白了夏侯霸一眼,“到這個時候了,我們還有選擇嗎?我可以肯定。我們三個人的身份已經敗露了。雖然不知道涼王心裡究竟是怎樣打算。但只要我們現在稍有舉動,立刻人頭落地。”
“涼王,涼王……你倒是叫的順口。”
夏侯霸陰陽怪氣,“荀適,你是不是心動了,想要投靠董了?哼,你這眼力價,變得真快。”
荀適看了一眼,冷笑了一聲。
“留得青山在,纔會有柴燒。投靠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怎麼才能活着。你不是有膽子嗎?那就去殺了董,何必要參加科考?你想要逞英雄只管自己去,莫要連累了我和二公子。”
“荀適,你……”
“夏侯,莫要在說了!”三人已經走上地通往貢院地橋樑,曹丕突然喝了一句,“荀適說的不錯。我們如今所要求的,是能夠保全自己。關東的局勢,不說也罷……父親把我們送來,未嘗沒有未雨綢繆的想法。一旦戰敗,你我的家族若想生存下去,就要看你我的本事了。
夏侯,從現在開始,你我都要忘記,我們父輩所做的事情。
我們現在是國子,是參加長安科舉的國子。如果能成功的話……”
曹丕沒有再說下去。但他相信,夏侯霸能聽明白。此時,許昌被攻陷,包括夏侯淵地死訊,都還沒有傳到長安來。哦,即便是傳到了長安,在科舉爲結束之前,也不會大肆散播出去。
曹丕邁步走下橋頭,朝着那守衛在通往貢院大門路上的士兵行了一個禮。
“這位大哥,打聽一下……昨夜。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那士兵冷冷的看了曹丕一眼,“想活命,想求功名,就把心思放在科考上,莫要胡亂詢問。”
“啊。小子魯莽。多謝大哥提醒!”
曹丕退下來,和荀適等人走在了一起。壓低聲音道:“走吧,長安城從今以後,將要姓董了!”
荀適夏侯霸相視一眼,點了點頭。
長安一切如故。
除了貢院方面守衛森嚴,街道上增加了一些巡邏的羽林軍士兵之外,似乎什麼事情都沒發生。
十二門洞開,盤查並不是太森嚴。
一輛馬車遠遠行來,車轅上駕車的人,是一個年紀大約在七旬左右,鬚髮皆白的老者。古銅色的面容,帶着歲月地滄桑。不過他的氣色似乎不是太好,不時的把手放在嘴邊,輕輕咳嗽。
“站住!”
一個門伯攔住馬車,看着車簾低垂的車廂,沉聲道:“什麼人?去什麼地方?車裡面什麼人?”
“啊,軍爺!”
那老者下車,一陣劇烈的咳嗽,讓那門伯連連皺眉。
當老者向他靠近的時候,門伯的臉色突然一變,長刀往胸前一橫,“幹什麼,不要靠過來。”
他是害怕,這老者有病。
傷寒,肺癆之類的毛病,在這個時代就猶如後世的艾滋病,癌症一樣可怕。老者很魁梧,但是氣色真的很差。再加上他不停地咳嗽,讓那門伯真的是有些害怕,不自覺提起了小心。
可就在這時,老者手腕一翻,掌心出現了一塊黃金令牌。
“您是……”
“在下乃督察院校尉統領,奉世子之命,有事要出城公幹。”
督察院,隨着董冀漸漸的走上臺面,已經爲人們所知。按照督察院的品序,內分諸多等級。
其中上三等,以金銀銅三色令牌爲標記。
青銅令牌,名爲司馬;白銀令牌,名爲長吏;而持有黃金令牌者,身份最爲尊貴,秩比校尉,名百戶,可直接號令縣以上兵馬。不過,這百戶對外稱之位校尉,已經被人們所知曉。
一個百戶,如同欽差。門伯嚇了一跳,連忙收起長刀,想要行禮,卻被那老者拉住。
“事情很急,我們需要立刻出城。還請不要聲張……若走漏了風聲,耽誤了事情,你可明白?”
“小人明白。明白!”
門伯立刻答應。擺手示意門卒放行。
老者上了車,駕着馬向外走。出城後,馬車上了官道。老者隔着車簾問道:“陛下,我們去哪兒?”
“童師,我們……往西走吧。”
“明白!”
老者一樣繮繩,口中呼號。馬車在官道上疾馳,足足奔跑了一個多時辰,拉車的馬渾身汗津津,有些疲憊了。長安,已經被拋在老遠。前方有一個小樹林。老者趕着馬車,拐了進去。
掀開車簾,從車裡面走出一人。
面貌是眉清目秀,不過眉宇間,透着一股子貴氣……赫然是那已經葬身於火海中的劉辯。
老者,是童淵。
童淵攙扶着劉辯下車,然後從車廂裡揪出了一個人。口中怒斥道:“閹狗,給我下來!”
那人被繩索綁着,嘴巴里還被塞了一塊黑布。劉辯此刻,已經換上了平民的服飾,在一旁眉頭一蹙,露出不忍之色,輕聲道:“童師,不要這樣……若非楊謙,你我又怎可能出得城來?”
說着話,他上前給楊謙鬆綁。並取下了他口中地黑布。
童淵道:“這閹狗**董賊,謀害皇上。您還對他這樣子?若不是您攔着,我非殺了他不可。”
劉辯一笑,站直了身子。
“莫要再說了,我相信,這件事和董卿沒有關係。董卿……不,董大哥視我如兄弟,若非他,我又怎可能重登帝位?他要是想要害我,根本不用費這麼大地周折。其實這件事情……唉。也是難免。童師,你不在董大哥和我的位子上,體會不到那中間地壓力,非常痛苦。
董大哥說過,關東大戰結束之後。他將回轉西域。永不出河西。
他說的是真心話……
但是他願意這麼做,卻不代表着那些跟隨他的人們會答應。只要董大哥出了長安。那些人的命運,甚至包括董大哥一家的命運,都不會再掌握在他地手裡。我想,董冀一定不願意吧。
將心比心,若我是小侄,怕也不會答應。”
童淵聞聽劉辯這麼說,忍不住連連跺腳,“皇上,董賊把您害到了這個地步,您還爲他說話?”
劉辯輕聲道:“童師,我說地是事實……而且,別再叫我皇上了。從圖澄囚禁我們開始,我就不再是皇上了。其實我倒是很感激圖澄。他讓我知道,所謂真命天子,到頭來不過一場空。”
說完,劉辯轉過身,看着楊謙道:“楊謙,你走吧。”
“皇……主人……不能放走這閹狗。如果他回去了,把您的行蹤告訴了董冀,你我將會很危險。”
劉辯卻說:“若非楊謙,我們不可能發現那佛堂中地密道;若非楊謙,我們不可能順利的出城;若非楊謙,我們說不定就會回去皇宮,其結果……童師,我相信,楊謙絕不會出賣我。”
楊謙擡起了頭,“皇上……”
“好了,我起來吧。我不是說過,我已不再是皇上了!”
童淵道:“主人,那您接下來,要去何處?”
劉辯笑了,那笑容很燦爛,沒有半點的虛假,“其實我挺不喜歡做皇上。整日的勾心鬥角,提心吊膽。不是擔心這個人想奪我皇位,就是害怕那個人會害我。做了皇上,非常的無趣……做了這皇上以後,董卿和我慢慢的疏遠,而夏侯……也因爲這皇位之爭,而成了犧牲品。
昨夜,我坐在佛堂裡,就想啊……如果我不是皇上,夏侯不會死,董卿也不會疏遠我吧。
童師,我和董卿自中平二年相識,整整二十載。
在我心中,董卿若我兄長。我也相信,在董卿心中,我如他的兄弟。自古爲了皇位,父子成仇,夫妻反目。雒陽大戰之後,董卿和我就變得生分起來,那時候……我這心裡好難過。
現在,一切都結束了!”
劉辯說着,張開雙臂,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
童師。世間一切苦厄。皆源自於人的本心。
我想去天竺,學那無上佛法,接觸世人苦厄……圖澄的佛,我現在才知,並非真佛啊!”
劉辯說完,從童淵手中接過一個包裹,遞給了楊謙。
“楊謙,你回去吧,把這個送給董冀。”
“皇……萬萬不能啊。這傳國玉璽,非天子不能持有。您難道是要把這江山。送給董家?
莫忘了,太子尚在。”
劉辯地眼中,閃過了一抹痛楚。
他閉上了眼睛,許久後低聲地問道:“童師,就算沒有玉璽,就能阻止那件事的發生嗎?漢室,自董太師後。已經完了!
這一點,其實你我都清楚。如果不是董大哥,現如今就只剩下許昌之漢室,而非長安漢室。
這些年來,關中大治。然則那不是我的功勞,是董大哥的心血……
伯威和董大哥不一樣,心狠手辣,比我和董大哥都要強。同,會登上皇位,但卻不會持久。董大哥在。同尚可保全;董大哥如果不在了,劉氏宗族必然會面臨滅頂之災。
我今日把這玉璽送給伯威,其實是想告訴他……這江山我可以送給他,但請他手下留情。
伯威是個聰明的孩子,他應該能明白我的意思。如果這還不能保全同地性命,那我也只能說,合該我劉家滅亡。這是天意,絕不是一塊玉璽就能決定的事情,你明白嗎?”
童淵聞聽,忍不住長嘆一聲。
他何嘗不知道。劉辨所說的是事實?
只是在心裡,他終究無法接受。一輩子的忠於漢室,沒想到卻眼睜睜地看着漢室滅亡。
童淵嘴巴張了張,終是沒有再說什麼。
哪知道,楊謙卻突然開口了。“主人。您現在不能送這玉璽。”
“爲什麼?”
“董冀遲早會發現,那佛堂密道的機關。以常人想來。主人逃出去卻沒有出現,一定是往關東去。這樣的話,董冀的注意力,會放在東南一線,而忽視西北的關卡。可如果老奴現在把玉璽帶回去,董冀就能知道,主人您的行蹤……
您說地不錯,涼王世子和涼王不一樣,心狠手辣,絕不會放過您。
所以,這玉璽不能給他。如果您要送,就留給涼王吧。而且,必須要在您入西域後,纔可以出手。
老奴雖投靠了涼王,但這麼多年來,深受皇上地厚愛,絕不會害您。
我隨主人一同走,等到了西域之後,可以通過李侯,把這物品轉交給涼王。相信涼王一定會看出裡面的玄機。唯有這樣,太子才能保全。否則的話,您的心血就白費了。”
不管童淵怎麼看待楊謙,可這個時候,也不得不說,楊謙地話很有道理。
“主人,楊謙所言極是……”
“你……真地要和我去天竺?”劉辯疑惑的看着楊謙,“楊謙,我聽人說,此去天竺,足有十萬八千里之遙。路上有許多危險,你就願意放棄即將得來地榮華富貴,和我去天竺?”
楊謙點頭,“主人發達時,老奴未能盡職;如今主人……老奴願將殘生交與主人。”
“還有我!”
童淵說:“如果主人不嫌棄我年老體衰,我也想雖主人往天竺西行,領略那真佛的玄妙。”
劉辯許久無語,只說了一句:“你們啊……又何苦來哉?”
考試完畢的國子和生徒們,三三兩兩走出了貢院。相互熟悉地,交談着考試的心得。有感覺良好的,呼朋喚友,往酒肆中謀求一醉。
而曹丕三人,結伴行走在街道上。
“二公子,卻喝一杯吧。”夏侯霸忍不住開口道。
曹丕搖搖頭,“夏侯,你自行去吧。我現在沒有心情……剛纔出門的時候,我聽一國子說道,劉備的兵馬已經突入潁川,佔領了陽翟和尉氏,包圍了許昌。我現在,真的很想回許昌。”
想必那位國子,是長安某官吏的家人。
夏侯霸和荀適聞聽,嚇了一跳,“怎麼可能,此前不是還說曹家叔父在臨潁擋住了徐州軍嗎?”
曹丕寒着臉,“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戰場之上,局勢千變萬化,這麼多天過去了,天曉得又發生了什麼事情?我此前就說過,曹家叔父可以爲一郡之主,然則絕不可統領全局。如果我是曹家叔父,呂溫侯出兵汝南的時候,我一定會猛攻徵羌,至少可以把戰線推進汝南。
只可惜,曹家叔父……
坐失良機,坐失良機啊!”
夏侯霸二人都沉默了。
曹丕可以這麼評價曹仁,但他們二人卻不可以。
夏侯霸想了想,“今天有許多同窗在邀月樓中飲酒,還請我們一同去。不如我們去邀月樓,打聽一下?”
曹丕搖搖頭,“要去你自己去吧,我想回住處,說不定父親會派人與我們聯絡。”
荀適也說:“是啊,今天考了一天,着實辛苦的很。我陪二公子回去,就煩勞夏侯打聽一下吧。”
“那……好吧!”
夏侯霸和曹丕二人分手,往邀月樓去赴宴。
曹丕荀適則慢慢悠悠地住所走去。他們住在長安西南一隅,眼看着快要到了,卻見那住所周圍,有許多軍士守衛。看裝扮,和禁軍、羽林軍都不太一樣。但其裝備,不弱於正規
曹丕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他和荀適看了一眼,心道:董家要對我們下手了嗎?
“二公子,我們走……”
曹丕荀適扭頭想要離開,可剛走了幾步,卻被人攔住了去路。二十名技擊士出現在他們的後路上。
爲首的,是一個青年,大約在十七八歲左右。
“二位公子這是要去哪兒呢?怎麼過家門而不入……呵呵,莫非想要效仿那大禹治水之事?”
“你是……”
青年笑了笑,“在下週不疑,乃涼王世子門下督。今奉世子之命,請二位公子一敘。世子如今就在二位公子的家中,還請二位公子辛苦一趟。世子已經等了很久,怕是會有些不耐煩了。”
曹丕和荀適,相視苦笑。
該來的總歸是要來!
“那就煩勞周先生,前面帶路……”
曹丕深吸一口氣,挺起了胸膛。就算下一刻會被董冀殺了,但在這一刻,我代表地是父親!
唔,這個月俺還算努力,不知可否求月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