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公喜歡竹子,在廬屋後百餘步,有一片翠鬱的竹林有十餘頃左右。
廬屋是龐德公講學授課的地方。
繡林則是他修身養性,和學生點評時事的場所,非常寧謐。
山風徐徐,竹葉沙沙。
品一觴濁酒,總論天下大事,談古論今,的確是逍遙自在。
只是這片竹林,若沒有龐德公的允許,一般人是不允許擅自進入。繡林深處,有一間廬屋,也就是平日裡龐德公看書休息的場所。讀一部好書,醉臥林間,確也快活。
龐德公教導門下學生,多是因勢利導,因人而異。
也沒什麼規矩,只是對衣裝有些講究。不要求你的衣服多好,但要保持端莊整潔。
徐庶和石韜整理衣襟,走進了竹林小軒。
就見龐德公正在軒中撫琴,琴聲幽幽,如泣如訴。
二人也不敢驚動龐德公,跪坐竹蓆之上,靜靜的聆聽那悠揚樂律,更是如癡如醉。
琴音嘎然而止,龐德公手按琴絃。
“元直,廣元,你二人來我這裡求學,已經多久了?”
徐庶一怔,遲疑了一下說道:“學生是在中平四年來到鹿門山,轉眼已經七年了。”
“七年……”
龐德公幽幽一嘆,“時間過的可真快,轉眼就是七年。當年你二人來到這裡的時候,尚是懵懂少年,如今也已經成才。有了自己的主張和想法……元直廣元,你們可知道,我這兩年爲何總是對你們有些冷淡嗎?”
石韜搖搖頭,“學生不知。”
“非是你們地過錯,只是我一看見你二人,就總是會想起那武功侯……武功侯人是好人,但有些時候卻過於剛強,不懂得那曲直之道。這才淪落到如今的地步……董家的事情。我們這些人也難做出評定。只是武功侯背離士族,終究難成大器。”
徐庶和石韜,可都不是笨人,隱隱猜出了龐德公話語中的意思。
龐德公轉過身,“你二人天資聰穎,在我門下當中,除了亮兒之外。無人能超過你們。崔州平和孟公威,也不過和你們是在伯仲之間,可我看得出,你們走的路,完全不一樣。我不知道該怎麼評價是是非對錯,只想勸說你二人,要三思後行。”
石韜起身,拱手一禮。
“老師。還請您明言。”
“我知道你們兩個。一心想要助武功侯成就大事,但如今……我爲你二人指一條明路,劉景升如今坐鎮荊襄九郡。正是需要人手幫助。你二人若願意,我可爲你二人引介……”
龐德公話未說完,徐庶騰地一下站起來。
“老師好意,庶心領之。然則,庶之命,早已爲武功侯所有。常言道,忠臣不侍二主,徐庶雖然身無所長,卻願一死爲主公效命。請恕學生不能接受老師的美意。”
龐德公的神色,依舊是淡定自若,看不出半點的情緒波動。
其實,他何嘗不知道這樣地答案?
對於董俷,龐德公懷有很複雜地心思。他能感覺到,董俷並非是一個野心勃勃地人,也沒有董卓那般強烈的**。漢室江山若是在盛時,有董俷這樣一個人輔佐,也許是一件好事。可現在,大亂已起,漢室名存實亡,卻需要一個強有力的人扶持。
如果董卓活着,龐德公說不定會有別的想法。
可如今董卓死了,龐德公反倒是有些不看好董俷了。
當日,董俷撤離函谷關,令李郭挾持天子,平安抵達陽,這讓龐德公非常不滿。
說好聽一點,那叫遷都;可說白一點,李郭何曾把天子當成了天子?
這漢室的臉面,就因爲董俷的一次撤退,被徹底的撕開了。在這一點,龐德公很生氣。
不管董俷有什麼理由,龐德公都無法原諒。
而徐庶和石韜在數次和人爭辯中,明顯地站在了董俷的一邊,也領許多人感到不滿。
當然,還有他那個侄子……
龐統畢竟年幼,約束緊一些,自然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可徐庶和石韜……長此以往下去,非但會惹禍上身,說不定還要波及到鹿門山。
這是龐德公心中的一方淨土,卻不希望被戰火波及。
龐德公的顧忌,並不是杞人憂天,毫無根據。
最簡單的一件事,就是諸葛一家隨着諸葛瑾遠赴西域之後,日益受到士族的排擠。
臥龍崗,何等清幽的地方。
如今卻變得好生動盪。害得諸葛亮不得不離家來到鹿門山求學,爲的就是躲避那些事情。還好,諸葛亮地姐姐嫁給了荊州大族蔡氏,否則還不知道會是什麼樣子。
龐德公也不願意失去兩個學生。
但他已經給了他們機會,可是徐庶和石韜,並不願意接受。
也罷,該什麼命,就是什麼命。只希望,這兩個孩子,將來都能有一個好地結果吧。
“既然如此,我……”
“老師不比說了,學生明白。學生這就收拾行禮,離開鹿門山。”
徐庶很決絕,起身說道。
龐德公嘆了口氣,“既然你二人已經有了決斷,那我也不勉強。人各有志……只是你二人出了這鹿門山,不許再說是我的門
白了嗎?”
“學生明白!”
心裡面非常的悲苦,可是徐庶和石韜,卻沒有表現出任何地悔意。
二人磕了三個頭,起身剛要離去。卻又被龐德公喚住,就見他手中捧着兩卷竹簡。
“這兩卷書冊,是我與老黃畢生心血。你二人興趣迥異。元直好兵法,廣元喜律例。這一卷《孫兵法校對》送與元直,還有《商君對問錄》,就贈與廣元你……權當作你我師徒一場的臨別禮物,從今以後,山高水長,你二人要多多地保重。”
若說徐庶和石韜對這鹿門山沒有感情,那純粹是胡說八道。
再怎麼說。他們在這裡生活了七年時間。龐德公對他二人的教誨。可以說是盡心竭力。沒有半點藏私。如嚴師,更如慈父……如今一別,卻不知道何時再能相見。
眼睛不由得紅了。
徐庶和石韜忍不住掉下了眼淚。
龐德公卻裝作沒有看見,背過身子,步入了小軒廬屋之中。
“老師,學生就此告別了!”
徐庶石韜轉身走出了竹林,那腳步聲漸行漸遠。直至無聲,龐德公這才轉過身來。
“董西平背棄士族,就算再怎麼發展,終究還是難有大成。董卓當年,氣焰何等囂張,到頭來還不是落得個屍骨無存的下場?元直,廣元,還望你二人多多保重。”
這一番話。卻是說在心中。
龐德公跪坐古琴前。撫弦奏樂,如泣如訴的琴聲再次迴盪在這竹林深處。
“老師在爲我們送行!”
石韜和徐庶簡單的收拾了一下行禮,在廬屋門外。靜立了片刻,突然開口說道。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路,既然我們選擇了,那就走下去吧。”
徐庶一咬牙,轉身大步離去。
石韜猶豫了一下後,緊隨徐庶而去。
二人走出鹿門山,站在官道旁,卻有些茫然。
上一次他們來的時候,是跟隨董俷一路過來,可這要回去,未免有些不知所措。
“元直,我們怎麼辦?”
徐庶沉吟片刻,展顏一笑,“董大哥說過,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我們已經讀了萬卷書,如今正是行萬里路的好時候。從荊州到西域,路途何止萬里?我們就當作是一次遊歷,走上一走,你看如何?”
石韜聞聽,連連點頭。
“正該如此,正該如此!”
二人確定了方向,就準備動身啓程。
石韜突然拉住了徐庶,輕聲道:“元直,還有一件事情,你要牢記在心中才是。”
“什麼事?”
“之前我們所說地科舉,絕非一蹴而就地事情。無十年八載地光陰,絕難興起。故而我們不可以主動提起,就當沒有這件事發生過。到時機成熟的時候,再說不遲。”
徐庶聞聽,立刻明白了石韜的意思。
的確,科舉一起,損害最大的,還是世族的利益。
西域世族不多,但不代表着,將來不會有世族。冒然提出,定然會令西域局面混亂。
大家都是寒門出身,所求的,不就是一個光大門楣嗎?
是地,絕不能透露出半點風聲。
“廣元放心,此事……我曉得利害。”
徐庶淡淡一笑,與石韜朝着襄陽城的方向大步走去。
此時,天將傍晚,夕陽西下。一抹餘輝,照映在二人的身上,拉出了兩行長長的身影!
薰俷此時還不知道,他夢寐以求的兩大謀主,已經踏上了西行的路。
高昌壁的清晨,格外清冷。
雖然已經進入了夏季,可是這早上的氣溫,還有些低。
一行車隊,駛出了高昌壁,緩緩地向東南方向行去。
薰俷典韋和沙摩柯並肩行進。三人身後,獅鬃獸象龍和一匹呼雷駁,搖頭擺尾地跟隨。
四頭雪鬼,隨着隊伍左右奔跑。
一百披掛式樣奇特鎧甲的五溪蠻士兵,靜靜的跟在後面。
再往後,是五百人護送地車隊。
居中一輛大車上,一輛車上坐着甘夫人,車簾低垂,蔡>
五個女人,輕聲的交談。
隨後有幾十輛大車,一個年近四旬的中年人,騎馬押送,後面還有五百名護衛打扮的士卒。
那中年人,就是胡昭。
在張掖,有兩大閒人非常有名。
一個是胡昭,另一個就是當初被俘虜來的臧洪。
胡昭自打從臨涇撤到朔方。又從朔方抵達張掖,始終都保持着沉默。
當初,皇甫家在臨涇作亂地時候,沙摩柯本來是有機會去營救法衍的,可是因爲胡昭的關係,他又帶着人先把胡昭送出去,等再次殺回去的時候,法衍已經戰死。
對於胡昭而言。這是一筆人情債。一筆也許一輩子都還不清的人情債。
他不喜歡董俷。不僅僅是因爲薰俷的出身,也不僅僅是因爲士人與武人的對立,而是一種本能的不喜歡。他總覺得,董俷並沒有他外表上看上去地那麼簡單直爽。
相較之下,他比較欣賞典韋和沙摩柯。
二者之間呢,他胡昭更欣賞沙摩柯,因爲他們是罵出來地交情。
.後,就答應下來。
胡昭答應了沙摩柯……
這是一個誰都沒有想到的結果。
以至於沙摩柯提出來這件事的時候,董俷還愣了好半天。
胡昭的本領如何?
薰俷不清楚,因爲胡昭從沒有在他面前展示過。但有一點,賈詡和盧植對這個人,都非常的讚賞。
一個能被賈詡盧植認可的人。當不會差了吧。
就算他比不上週瑜。但想必讓周瑜頭疼一下的本領,還是應該有地。
爲此,董俷還專門找到了胡昭。和他談了整整一夜,也讓胡昭對董俷,有了新的看法。
此次分別,再見面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薰俷有的不捨,沙摩柯又何嘗願意和兄長們分開呢?
爲了加強沙摩柯在江東的實力,董俷命將做營日夜趕工,爲沙摩柯打造了一千套兵器鎧甲。這鎧甲並非是普通的明光甲,而是費沃從西域找來的一種藤蔓,經過反覆鞣質,日夜趕工,用牛皮做襯,打造出來的一千套藤甲。
薰俷不知道,這種藤甲是否和南蠻的藤甲一樣,不過地確是有異曲同工之妙。
藤甲地韌性很大,橫刀斬上去,也難以破壞。輕便,靈活,與山地中作戰是相得益彰。
唯一的缺點,就是怕火。
而關於俷柯和胡昭,同時還把這件事情,告訴了甘夫人。只要小心,當不至於出現諸葛亮火燒藤家軍地情況。
典韋也從東且彌趕來了。
兄弟三人在出發的頭一天,喝的酪酊大醉。
第二天一直送沙摩柯出高昌壁二十里,沙摩柯停下了腳步。
他沒有帶丹犀回去。
因爲丹犀的目標實在是太明顯了,如果騎着一路回去,肯定會招惹來不少的注意。
本來董俷打算給沙摩柯挑選一匹好馬。
可沒想到,典韋硬是從典滿手裡搶過來了呼雷駁,並且專程趕來,送給了沙摩柯。
那呼雷駁,也是日行千里,夜行八百,過山川如履平地的絕世好馬。
而丹犀,就留在了西域。
“大哥,二哥,就到這兒吧。”
這時候,甘夫人在蔡>|
上一輩子,董俷沒有幾個好朋友。所以這一輩子,對兄弟之情,更是格外的珍惜。
強忍着離別的悲傷,董俷張開手臂,用力的和沙摩柯來了一個熊抱。
“沙沙,這次回去武陵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見面,我……你凡事要小心,多向孔明先生請教,更要多聽弟妹的勸說。遇事要三思,切不可莽撞從事,更不要……”
沙摩柯的眼睛紅紅的,“二哥,這些話你已經說了不下百遍。”
“我……”董俷也笑了,“我這不是擔心嘛……畢竟你這一次要面對的對手,的確厲害。”
說完,朝着甘夫人一揖。
“二叔,您這算是……”
“弟妹,三弟愛你,甚於自家的性命。他性情暴烈,還望你能多多指點,莫要讓他莽撞行事。”
薰俷說完,一招手。
就見董綠從馬上解下一個長條兜囊,遞了過來。
“這是我親手打造的金瓜,若是三弟不聽話,你就用它敲打他……沙沙,見此金瓜,如見我與大哥。”
那金瓜,重八斤,甘夫人臨走手裡,也不算沉重。
聞聽董俷的話,沙摩柯的臉成了醬紫色,撓着頭笑道:“就算二哥不說,也也會聽夫人的話。”
把個甘夫人羞得,卻是滿面通紅。
衆人不由得都笑了起來,那離別時的悲傷之氣,也隨之淡弱了不少。
該說的,都說了;該交代的,也都交代了……
沙摩柯和典韋用力的擁抱了一下,笑道:“大哥,你多保重。”
典韋用力的點頭,“三弟,你也多保重啊!”
沙摩柯牽過來呼雷駁,認蹬搬鞍,翻身上馬。那根西域精鐵打造而成的狼牙棒,就掛在另一匹戰馬上。他身背三十六斤重竹節鋼鞭,在馬上和薰俷典韋一拱手。
“哥哥嫂嫂們,沙沙走了!”
甘夫人也回到了車上,胡昭也上了戰馬。
沙摩柯催馬離去,車隊隨着他,向着遠處出發。
薰俷典韋二人也翻身上馬,縱馬衝上了一座山丘,眺望着沙摩柯一行人漸行漸遠。
“沙沙,保重啊!”
薰俷的心裡,突然感到了一陣憋屈,忍不住雙手做喇叭狀,大聲的喊道。
獅鬃獸和象龍,仰天長嘶……
遠遠的,傳來了呼雷駁的迴應之聲,三匹戰馬的嘶鳴,在寂寥空蕩蕩的蒼穹中迴響,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