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司徒雲率領的一營精銳士兵的隨護下, 月靈、樊通,以及除病臥在牀的公孫謹之外的所有長老縱馬出城,來到了雙方約定的談判地點。被從獄中暫時釋放出的卜驚天在年炅的押解下隨後而來。目光相接間, 至今尚未相認的父女二人不約而同地恍惚了一瞬, 卻又同時無言以對地移開了視線。
對面就是都乾族的軍營。僅從數量來看, 這支敗陣之軍仍可謂規模龐大, 但細細看去, 整個隊伍卻是死氣沉沉,所有的人與馬都透着不堪重負的疲態,一面已殘破的虎頭旗迎風飄揚, 顯得有些諷刺,又有些淒涼。
“你們大頭領呢?”樊通瞪着最前排的都乾族士兵問道, “不是他要我們來談判的嗎?我們少夫人已經來了, 他不會事到臨頭反倒躲起來了吧?”
就在那小卒瑟縮着不知該如何回答的時候, 人羣中陡然響起了一聲輕笑:“區區小事,何必大頭領出面, 還是讓我這老朋友來陪少夫人聊聊吧。”
笑聲中,一人邁着扭捏的步子姍姍而來,月靈呼吸一窒,頓時如見鬼魅地呆住了。
“怎麼了,我的小美人, 不認識我了嗎?”來人調笑地衝她揚了揚眉。
“公孫雲峰!”樊通憤怒地斥道, “對少夫人放尊重點!”他雖不知道雲峰和月靈之間的往事, 但僅憑對方厚顏投敵和對月靈言辭輕薄這兩項就足以讓他火冒三丈了, 若非這次的交涉關係到浩原的生死, 他早就一拳揍過去了,又豈容對方毫髮無損地在這裡大放厥詞?
“算了, 樊大哥,我們沒工夫跟他計較,正事要緊!”已逐漸定下心神的月靈悄悄安撫了一下樊通,擡頭對雲峰道,“浩原人呢?見不到他,我是不會跟你們談任何條件的!”
“一個只比死人多口氣的病鬼,也值得你這樣牽腸掛肚!”滿懷妒恨地輕啐了一口,他回頭朝身後的山上指了指,“你看那兒!”
月靈疑惑地擡頭,看清山頂上的情形時,她心頭一震,驚得差點從馬背上摔下去。只見駱無花滿臉獰笑地站在山巔,手中挾持之人正是自己日夜牽掛的浩原。短短十餘日不見,他竟已被折磨得形銷骨立,體無完膚,衣衫上沾滿了紅一塊,紫一塊新舊不一的血跡,早已分辨不清原來的顏色。
“少主!”
景月族的軍隊中響起了一片怒吼聲,義憤填膺的士兵們紛紛向山腳下涌去。
“看來你們是不想要他的命了!”冷笑聲中,駱無花按在浩原背心上的手掌勁力猛吐,浩原頓時蹙眉戰慄了一下,一縷血絲隨之滲出嘴角。
“不要!”月靈失聲尖叫起來。那一掌就好像正中她的心窩,讓她痛得幾欲暈去。“都給我回來,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許過去!”她幾乎是歇斯底里地朝衆士卒咆哮。
景月族士兵們雖然羣情激憤,但眼見駱無花對浩原狠下毒手,又怎敢再輕舉妄動?無奈之下,只得頗不甘心地退了回來。
“現在,我們可以來談談條件了吧?”駱無花悠然地斜睨了月靈一眼。
“你想怎麼樣?”怒視着得意洋洋的駱無花,飽受憤怒與心痛煎熬的月靈臉色發白,嬌軀顫抖如風中殘葉。
“很簡單,想要他的命,自然要用別人的命來抵!獨孤明夫婦已經命喪棲鳳嶺,就算便宜了他們,剩下的人當中,第一個自然就是你……”駱無花的目光在月靈身上停頓了一瞬,隨即緩緩移向卜驚天,“還有他!”
微微一頓,她又喈喈怪笑起來:“長老會那些曾經給獨孤明父子出餿主意的糟老頭兒們也跑不了。獨孤浩原好歹是族長的兒子,用這麼些人命來換他,不虧吧?”
“無花夫人,你搞什麼?”山下的雲峰聞聲不禁又急又怒地衝着山頂大喊,“大頭領是要我們來跟他們談投降歸順之事,你怎麼能只顧報私仇,自說自話地亂來……”
“你給我閉嘴!”
話音未落,駱無花冷不防地遙發一掌,一團赤紅的火焰朝雲峰倏然飛去,他還沒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就被火焰當頭罩了個正着。
“啊——”
震耳欲聾的慘呼聲中,雲峰砰然倒地,四肢撲騰地在地上翻滾掙扎起來,他身後的幾個士兵慌忙跑上前想去救他,誰知剛一觸到他身上的火,便也立刻慘叫着滾做了一堆,隨後,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慘叫、掙扎、火焰……還有火裡的人。
不過是眨眼的工夫,幾個原本活蹦亂跳的人竟變作了一堆焦黑的灰燼!
月靈和樊通面面相覷,眼底滿是難以置信的驚駭。當日他們和她交手時,她功力雖高,可還沒有到這般恐怖的地步,沒想到在這段時日中,她的烈焰神功居然精進如斯。其他從未見識過駱無花身手的人更是隻覺毛骨悚然,全場頓時起了一陣騷亂。
“哈哈!”駱無花瘋狂地仰天大笑起來,“誰再礙我的事,這就是他的榜樣!”
笑過之後,見無人敢再作聲,她又凝起嗜血的目光瞥向了月靈:“獨孤少夫人,你怎麼說?”
“駱無花!”月靈尚未開口,卜驚天已經目齜欲裂地怒吼起來,“這是我們之間的恩怨,你要我的老命儘管拿去就是了,幹嗎扯上別人!”
“怎麼,我要你女兒的命,你心疼了是不是?”駱無花眯起了眼眸,牙齒咬得格格作響,“我就是要她給我兒子償命,要她死得慘不忍睹,讓水柔漪那小賤人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穩,哼哼!”
“你這個瘋婆娘!”
暴怒如狂的卜驚天顧不得自己的腿傷,一跛一拐地想往山上衝去,可才行出幾步,便聽一聲嬌叱橫空響起:“站住,別逼她對浩原下手!”
他只能頹然停步,無奈地望向滿臉焦急之色的月靈。
“駱無花,我知道,你恨我娘,也恨我,這種刻骨銘心的恨已經摺磨了你整整十八年了,如今卜飛的死更倍增了你對我的憎恨,是不是?”合了合眸,月靈忽然翻身下馬向前走去,“好,既然一切因我而起,今天,我成全你便是了!這件事和浩原沒有關係,和其他任何人都沒有關係,殺了我,你就放過他們,不要再多造無謂的殺孽了,好不好?”
“少夫人!”樊通、卜驚天、司徒雲等人心急如焚地想來攔住她,卻不料她忽地騰身一躍,飄然落到了半山腰上。
“司徒長老,對不起,我辜負你的期望了,可我……真的沒辦法看着浩原死!這副擔子,只能請你重新替我挑起來了!”回首悽然一笑,月靈輕提裙裾決然向山頂走去。
“靈兒!”
忽然,一聲天外來音般的呼喚清晰地傳入月靈耳中。她怔了怔,茫然停步,凝目望去時,驚見先前一直氣息奄奄地斜靠在駱無花身上的浩原緩緩擡起頭來,失神的黑眸陡然綻放出了奪目的光彩。
“記住,爲了我,好好活下去!”揚起佈滿血口的枯脣,浩原憔悴的面龐上漾開了一抹春日陽光般和煦的微笑。就在月靈方覺心頭浮起一絲不祥預感的時候,他忽地身形一側掙脫了駱無花的挾制,回身一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對方左腋下擊去。
他上次與駱無花交手時就發現她的命門在左腋之下,但以對方武功之高,通常情況下要突破其嚴密防守擊中她的命門是根本不可能的,而此刻,他與她靠得如此之近,無疑是千載難逢的絕佳機會,他之所以咬牙忍受百般折磨堅持到現在,也正是爲了等待這樣的一個機會。
果不出他所料,卒不及防之下中招的駱無花發出了一聲痛苦而絕望的哀號,渾身功力頓時被擊散,在一陣密如爆豆的“劈啪”聲中傾瀉而出。
然而,也就在這一瞬間,駱無花滿懷怨毒地把殘存的烈焰神功凝於掌上,發出了臨死前的最後一擊,吐着火舌的凌厲掌風鋪天蓋地的朝浩原席捲而去。浩原見狀非但沒有躲閃,反而挺身迎上,一把抓住垂死掙扎的駱無花,挾着她縱身撲向了山崖邊。
頃刻間,沖天而起的烈焰吞噬了緊緊糾纏在一起的兩個身影,化作一個巨大的火球滾落山巔,如隕落的流星般朝深谷中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