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涼王府,映雪湖畔,鄭拓將匕首抵在寶玉的脖頸處,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一顆又一顆向下落,她還清晰的記得最後一次見父親,父親曾經答應她“去去就回”,只是這一去就是陰陽相隔,永不相見。
她沒死,前朝的皇帝沒有殺她,相反,還救了她,用自己的生命。自從父親用強力手段強行鎮壓了朝廷內外,一股惡意的勢力就在不斷滋生蔓延,父親在時,沒人敢站出來,也沒有人敢出聲。
但是在父親去了前線,拋頭顱灑熱血平息戰亂的時候,在遙遠的京城內,一件隱秘如同毒蛇一般的險惡計劃已經開始悄悄展開,最後在皇宮內那座繁花勝放的花壇前悄然綻放,蒼老的皇帝陛下擋住了激射而來的暗弩,鮮血滲染了金黃色龍袍,而在他的懷中正是嚇得瑟瑟發抖的小鄭拓。
世人都知道大魏國的“朱雀門事變”,卻不知在前朝,有一件極爲相似的政變發生在御花園內,小鄭拓逃出來了,但是代價是蘇三公子的性命,以及孃親留下的一句話——孃親好想你爹。
在皇宮御花園叛亂的衆人有些恍惚,沒想到事情竟然成了,心中的驚喜和害怕紛沓而來,有的人已經哭了,其中哭得最兇的是被駙馬爺廢了不能行人事的太子,其次便是那位再也站不起來的三朝元老。
他們封鎖消息,不敢讓鄭成功知曉皇宮朝廷發生的密事,全力派遣殺手追殺小鄭拓,聽聞駙馬爺被困壁壘之處,衆人咬牙切齒,在沒有玉璽的情況下,連頒三道聖旨,總計三十六道罪責。
聽聞妻兒暴斃,鄭成功心如死灰,方纔有了向天求死,身形淹沒在天地紫雷之中。他懶得去報仇。卻殺那些無名小卒,他只怕妻兒離開這個世界會冷,所以一心求死。
在忠心耿耿的下人保護下,小鄭拓登船去了琉球島。在那裡土著居民的幫助下,孤身登船去了東瀛,在那裡她凍得瑟瑟發抖,舉目無親,手裡捧着兩盒棋子。懷裡抱着一把木劍,在寒冬時節見到了小林光一和阪田銀時。
中原正在突變,駙馬爺向天求死,一個獨佔了天下八斗風流的人死了,終於沒有人太過光芒萬丈,遮蓋得他人黯然失色,於是,羣雄並起,天下更亂,十死士下劍閣。徐驍再戰王明賢,夏侯襄陽登上天下第一,潘春偉總領超綱,陳賢成爲讀書人楷模……
即使排列天下十大兵法大師的時候,礙於面子的大魏朝廷也不得不將鄭成功排在第二位,尊稱一聲“駙馬兵聖”。
一切都發生在小鄭拓的身邊,如同刀子割心,當噩耗突至,遠在他鄉的她沿着那條櫻花繁盛的大道一口氣跑到大海邊上,望着中土故地。嚎啕大哭,身後是漫天紛飛的凋零櫻花。
在他鄉的日子不好過,特別是那位俏將軍德川秀城一心想要小鄭拓死,幾次派出殺手。可是次次無功而返。
德川秀城用幕府將軍的身份逼迫小林光一和阪田銀時,兩師弟竟然出奇一致的選擇了站在小鄭拓身邊,用棋子和木劍撐起了一個可以遮風擋雨的地方。
小鄭拓就在如此環境中長大了,她沒有學武,依舊學琴,因爲她知道學武除非達到父親那般程度。不然想要依靠武功報仇,無異於癡人說夢。
期間她見過一次東瀛的萬世之師秀策高僧,秀策看到小鄭拓便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伸手抹開她的緊皺眉頭:“小小年紀便是如此悽苦,何苦?”
剛剛舒展開來眉頭的小鄭拓有不自覺皺起了眉頭。
“你若如此一臉悲苦,此生報不了仇。”秀策說着,又一次抹開了小鄭拓的眉頭。
此時的小鄭拓眉頭平展,如同一張平紙一般,再也沒有一絲褶皺。
秀策再嘆一口氣,送給小鄭拓一本關於刺繡的書籍《雪宧繡譜圖說》,赤腳扭頭離去,口中大呼:“苦啊!”
每過些時日,她便去海邊望着中原方向,唱起多年前父親教授的歌曲:“一個西瓜,切成兩半,一半給你,一般給他,我沒有了了,氣死我了。”
然後在海風中淚流滿面,回憶再也回不去的從前。
小鄭拓長大了,她決定離開東瀛重回中原,小林光一送她一盤棋,她沒要,阪田銀時送她一把木劍,她也沒有要,懷抱着一把木琴,拿着那本《雪宧繡譜圖說》,一身素布衣衫男裝的她踏上了商船,回到了中原。
回到了商船,她才知道,如今中原大地已經是趙家天下,徐驍封王西涼,報仇更像是天方夜譚,不切實際的如同童話。
她在澶州住了下來,成了畫舫船的管事人,認識了一位名叫林婉兒的大眼睛、壞脾氣姑娘,還認識了身世悽苦的陳笑笑,有故事的人走到一起,偶然的如同書籍。
她曾經在大江邊說過平生三願,那是真實的,是最迫切的,她多麼希望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天下再無顛沛流離、家破人亡,天下再無畫舫街、畫舫船。
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她竟然誤打誤撞被徐雲楓帶到了西涼,她終於有機會能夠報得深仇大恨。
映雪湖畔的衆人望向鄭拓,眼中都是震驚,只有徐驍一臉平靜,似乎知曉鄭拓的身份。
林婉兒雙手在空中比劃:“拓姐姐,小心一點,無論上一輩有什麼恩怨,寶玉是無辜的。”
今天林婉兒感覺很無力,她不能判斷對錯善惡,沒有充分的措辭可以勸阻他人的行爲,她不能勸說徐雲楓如何做,也不能勸慰司馬尺,對於鄭拓她也是無能爲力,相反,在某些程度上,她即同情三人,又有些贊同三人。
鄭拓望向林婉兒,輕輕搖搖頭,一把將寶玉推到林婉兒懷中,毫不猶豫的將身後的巨型刺繡抱在懷裡,伸手一拋,整個巨型刺繡完全展開。落在地上,整個西涼王府豁然跳躍於眼前,房屋建築,亭臺樓榭。流水曲觴,花草樹木,最遠處的蒼茫雪山,稍近處的百丈王妃雕塑,更近處的映雪湖。好像一個縮小版本的王府。
林婉兒一把抱住寶玉,心有餘悸的看看這看看那,確認寶玉安然無恙方纔長長鬆了一口氣,再看那幅巨型刺繡,卻不知道鄭拓要做什麼。
鄭拓的眼神在場間衆人臉上一一掃過,她怨恨徐驍,嘲諷司馬尺,唯獨在徐雲楓身上稍作停留,最初開始的柔情一閃即逝,變成了百感交集的恨意。她伸手從懷中取出一塊玉佩,樣式古樸,古色古香。
玉佩一出現,丟落在地上的前朝玉璽仿若找到了同根生的兄弟,不斷的歡呼雀躍,紫皇色的光芒源源不斷的從玉璽中傳入鄭拓手中的玉佩,然後再經過鄭拓的身體,傳入她身前的巨型刺繡中。
舉國氣運穿透過體,鄭拓的眉頭緊鎖,仿若承受了巨大的壓力和鑽心痛苦:“原來父親當年承受了如此多的苦痛。僅僅氣運過體就如此痛苦,而父親將舉國氣運存留於體內,那又是怎樣的痛苦?而你們,卻讓他死在馬蹄之下。連屍首都沒有留下!”
隨着巨型刺繡存儲的氣運越來越多,上面的山鳥水石彷彿活了過來,映雪湖湖水起漣漪,飛鳥從天空中掠過,游魚在湖水中劃過,微風吹拂着樹梢。樹梢隨着微風搖搖晃晃……
一股別樣的感覺在衆人心中升起,那幅巨型刺繡似乎已經和西涼王府合二爲一,刺繡中的一山一水都是現實場景的一種映射,自己身上或者腦海中的某種東西被那幅錦繡吸納進去。
一道看不到但是確實存在的關聯已經將現實中得西涼王府和刺繡中的王府合二爲一,兩者一一照應,相互映射。
鄭拓悽苦一笑,從懷中取出一把匕首狠狠的劃在手心,鮮血頓時溢出,那塊玉佩如同有了靈性一般,瘋狂的吸收鮮血,金黃色的光芒中頓時摻加了些許猩紅顏色。
那絲猩紅色的遊絲隨着神聖的金黃色光芒一同遊進巨型刺繡內,猩紅色遊絲如同一條形態變化萬千的巨龍一般,所遊過之處,頓時污染了一片,而在現實世界和巨型刺繡重合部分好像受到了雷霆一擊,一聲炸響,頓時化爲齏粉。
猩紅色遊絲游到了刺繡的雪山之上,一塊巨石便從雪山之上滾滾而來,直衝衆人砸來。
魏鬆顧不得身上傷勢,身形急掠,一拳轟在了巨石之上,一聲驚天巨響,巨石一分爲二。
猩紅色遊絲游到了映雪湖,圍成了一個圓圈,將途中映雪湖和映雪西岸團團圍住,現實中被圍住的欄杆山石瞬間爆炸,炸出一團團煙霧,無數石屑從四面八方不規律砸來。
李慕白沉聲運氣,一個看不見的屏障在衆人身邊形成,係數擋下。
徐驍站出身來,他緩緩向前走了兩步:“鄭姑娘,如今我說什麼都是多餘,當年你爹孤身一人來徐家軍帳,我們沒有談對錯,也沒有爭論天下,只是閒聊瞭如何養兒養女,一方面是因爲我不擅長爭論,你的父親也懶得對牛彈琴,另一方面是因爲我和他都知道,立場不同、觀念不同,我和他之間必定要分個生死勝敗。”
“壁壘死戰看似是我贏了,但是我卻知道,是我輸了。你的父親算盡天下事,但是算錯了一件事情,他賭我不會出現在壁壘,因爲他認爲我不會捨棄妻兒冒生命危險,我卻拋棄了妻兒孤身犯險,我想當年你的父親在壁壘見到我,對我應該是有些嘲諷和不屑吧。雖然不想承認,但是我不得不承認,當年你爹對你娘和你的感情,比我對素素和雲楓的感情深。”
“鄭姑娘,我不想拿惺惺相惜或者敵人知己的冠冕堂皇言論來講大道理,當年我和你爹都沒有辯論是非對錯,今天我也不會。我徐驍已經多活了這麼多年,心滿意足,今日願用我的項上人頭換取衆人安全,你看如何?”
鄭拓用實際行動表露了自己的決心,她不同意,輕蔑一笑,鄭拓狠狠咬在了自己的手腕上,鮮血頓時如同泉涌,一絲絲流淌到巨型刺繡內,現實中的西涼王府,處處都在崩塌,都在銷燬,遍地狼藉,恍若世界末日。
鄭拓滿手鮮血,滿臉悲苦,每一顆血水滴落在巨幅錦繡之上,西涼王府內都有一處崩壞,炸成齏粉:“徐雲楓!你剛剛見到了你的孃親,你還有你爹陪在身邊,現在又有了寶玉,你已經無憾,那麼我呢?我孃親至死想念父親,我的父親至死不得心安,我飄零十幾秋冬,不得片刻歡喜。你爹是英雄,我爹更是,他是天下最大的那個英雄,但卻死得如此悽慘。天理昭昭,因果報應,今天就是你們徐家償還的時候了!”
徐雲楓望着鄭拓,話語如同鉛石一般堵在了心口一般,他想說甜言蜜語,又想大聲苛責,到了最後他突然說不出話來,他突然想起在澶州畫舫船第一次看到鄭拓時候的場景,一個身着長衫的瘦弱身影突然出現在眼前,在熙熙攘攘、熱熱鬧鬧的畫舫街顯得那麼格格不入,有些孤獨,也有些淒涼。
他覺得那個身影和自己很像,於是嘻嘻笑笑走向前去,身後拍了拍對方的肩膀,那人還沒回頭,已經有兩三個腰寬體胖的大漢將刀子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那人回頭,徐雲楓頓時錯愕,竟然是一個身着男裝的女子,眉眼舌鼻無不秀氣婉約。那女子有些皺眉的望着嬉皮笑臉的徐雲楓,只是下一刻兩朵水紅色爬上臉頰,因爲徐雲楓衝着她飛了一個飛吻:“妹妹,你好生面熟,似乎在哪裡見過。”
大漢們集體衝了上去,要好好“伺候”一下這個張狂的登徒子,只是還沒出手,徐雲楓便如同游魚一般從人羣縫隙中鑽了出去,一邊撒開腳丫子狂奔,一邊衝着鄭拓喊道:“姑娘,今晚別忘了給我留個門,我要去你房間!”
那夜,鄭拓心裡如同小鹿亂撞,將門頂的死死的,躺在牀上,神采奕奕,一雙眼睛熠熠生輝,好像能夠放出光來。
徐雲楓推了半天門沒有推開,引得周圍庭院狗聲不斷,於是從窗子內爬了進去。
……(。)